吴护士疲惫的话音中带着颤抖。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被一个护士推醒,整个坑道里一片刺耳的大呼小叫声。
“快,快换防护服。鬼子毒气攻击!”
“三防设备坏了!大家快点啊!”
是VX毒气攻击!
鬼子终于发动了化学战。
他们用剩下的毒气弹攻击我们人员活动密集的部分阵地和坑道。本来这些炮弹是不会给我们医院造成足够威胁的,但怎么坑道口的三防设备突然失灵了?
因为刚才给黄彪输血,我的手脚已经变得麻木,护士扔到我身边的防护服我哆嗦着怎么也穿不上。最后还是大眼睛的吴护士给我换上的衣服,随手把防毒面具给我扣上。
警报是从指挥所附近的阵地传开的,我们前沿阵地上部分骨干支撑点首先被鬼子毒气炮弹攻击,指挥部紧急通知了所有单位。
周围能走不能走的人都在飞快地穿防护服,医生护士们则繁忙地给那些确实失去行动能力的重伤员们逐个穿上衣服扣上面具。
防化兵小组的几个战士穿着防化服已经冲到坑道口试图紧急修复设备。
在角落里躺着的郑小明早已换好防化服,小心地继续靠在床铺靠墙的一面。
“我的孩子!孩子怎么办!”
从角落里传来刚生产的母亲充满恐惧的惊叫声,夹杂着婴儿震天的哭喊声。
真该死!医院里的防护服数量不够,居然没有多余的衣服和防毒面具留给这个刚出生的婴儿。
孩子!难道他刚到人间就得回到永远黑暗阴冷的空间里去吗?
站在小孩身边的医生护士们手足无措,因为他们也没有防护服穿,只是在刚才互相给对方注射阿托品。
孩子是不能给他注射这种解毒剂的,因为这解毒剂本身就是毒剂,孩子的体质根本无法承受!
母亲的哭喊声刺耳地穿透我的耳膜。
孩子!
周围已经穿好防护服的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是。
我挣扎着试图站起来走到她们身边。
就在我试图站起的当口,近旁的一个战士毅然脱下了自己的防护服将婴儿包裹进去,顺手把三防式氧气再生面具扣在他脸上。
老柳!
是老柳!
孩子母亲也被医生们重新扣上面罩。
“阿托品,快给这个人注射阿托品!”
一个医生在奋力高喊。
迟了。
就在一个护士慌忙地攥着注射器冲过来的时候,老柳的身体迅速佝偻起来。
老柳的身体迅速滑向地面,像一片迅速枯萎的叶子一般,旋即他浑身裸露在外面的肌肉开始剧烈地抽搐膨胀。
鬼子的毒气已经漫进来了。
“快给他注射阿脱品!”
更多的医生焦急地高喊起来。
手持注射器的护士手忙脚乱地冲上前,七手八脚地忙着给正在呕吐抽搐的老柳注射解毒剂。
我紧走几步试图靠上前去,可肺部怎么也无法吸入氧气,我的眼前顿时一片漆黑。
是该死的贫血症!
头一阵晕眩,我砰然栽倒在地上。
“老柳!活下去!”
朦胧中我的心里发出阵阵无力的呐喊。
老柳死了!
当我苏醒过来的时候,老柳的身边已经围满了人群。
他已经扭曲变形的遗体佝偻着蜷缩在角落里,和其他几个也没有来得及注射解毒剂的重伤员遗体靠在一起。旁边围满无言的人们,招娣姐弟俩泪流满面地靠在吴护士身边。搂着逃过死神追捕的婴儿,那个孩子的母亲靠在一个护士怀中还在忘情地饮泣着。
郭永跪在老柳遗体的旁边久久没有动弹。
坑道里满是消毒液的味道,医生们已经给坑道里进行了大规模消毒。扶着墙壁,我艰难地走进人群里,靠着郭永在老柳的遗体前跪下。郭永的泪水早已打湿他的前胸衣襟,死死地攥着拳头,这条汉子还在无声地哭泣着。看着老柳发黑浮肿的面孔,我的眼泪也扑簌簌地掉了下来。医院里大家的士气在遭到鬼子毒气攻击后更加低沉下去。
“快增援师部!鬼子正在进攻盘龙岭主峰!”
门口一个军官筋疲力尽地嘶喊着,所有还沉浸在刚才那激动人心的旋律中的人们都被他的喊声所吸引过去。
“有没有能战斗的,啊!有没有?都跟我来!”
军官挥舞着步枪继续大声喊着,嘴里还大口地喘着。他好像已经经历了漫长的战斗,脸上满是厚厚的泥浆,身上新穿的防护服在刚才的战斗中已经滚上一身泥浆快看不出什么模样来了。
鬼子在发动化学战后很快突破我们指挥部前面几公里宽的防御阵地扑到盘龙岭脚下。盘龙岭阵地需要新的预备队。
二十几个能战斗的战士默默不语地站到军官面前,按高矮次序排队。
趁着昏黄的灯光我挺胸朝队列右面看去。
都是些多次经历战斗的战士。他们到这里来只是因为护送受伤的战友,而被鬼子的毒气攻击滞留在这里,所有的人身上无一例外地都散发着泥浆的臭味。
“刘海啸,出列!”
军官威严地朝队列最后位置上个子最高的那个战士喝喊道。
刘海啸?不就是那个逃兵连长吗?
队列里所有的战士都朝戴着手铐低头默然不语地走出队列的逃兵连长投去诧异的目光。
军官板着脸,火辣辣的眼光愈发地让这个哑巴般的连长不敢抬头。
军官盯了刘海啸半天,见他没有像想像中那样哀求自己,已经转到嘴边的刻薄话又咽了回去。
“所有战士听令!向左转!出发!”
军官带着我们跑出坑道。
我忍不住回头看了刘海啸一眼。
刘海啸没有看我们,只是一个人抬头直直地盯着墙壁上的应急灯,牙齿紧紧地咬啮着。他颀长孤独的影子被墙壁紧紧束缚着,佝偻地蜷曲贴伏在坑道里面。
鬼子在发射VX毒气后等待两个小时,看我军阵地没有什么动静,于是再次发动了大规模的进攻。
当我们这支疲惫不堪的增援部队摸黑沿着山路赶往师部预备队集结地的时候,东面山腰部分双方的部队已经接上了火。
黑绰绰的夜色,晦暗的黑夜吞噬了所有能发光的物体。湿呼呼的黑纱被黑夜随手抛撒在大地上,缠绕着所有移动着的人。雨滴打湿我的面颊,虽然是江南6月的天气,可我仍像树叶般禁不住在瑟瑟的夜风中颤抖起来。
敌人已经在作最后的垂死挣扎。
必须守住盘龙岭!
我们这支小分队被迅速编进预备队中,战士们在坑道里排着队作出发前最后的休整。
坑道里有人在低声地咳嗽,有气无力的。我所看到的所有士兵都是一副筋疲力尽的模样,眼睛里满是血丝,脸色蜡黄。军官们也一样,都是满身泥污,疲惫不堪。
还要再坚持二十个小时。
外面阻击阵地上很多战斗分队在鬼子毒气攻击的时候遭到严重损失,现在师部的一些职位较高的指挥员也被编进部队,政委在坑道里作动员。
我远远看见李玮,但没有上前和他打招呼,他正在坑道里检查归他指挥的那一个排的士兵们。
两个军需官正在给缺乏武器弹药的士兵分发数量不多的库存装备,大部分是我们前一段时间从鬼子那里缴获的家伙。
当我们路过储存弹药的房间门口的时候,一眼看见一挺六管7。62毫米口径的加特林机枪。机枪的旁边堆着几箱机枪弹和几条弯曲颀长的金属弹链,因为这挺机枪是从悍马上拆下来的,没有普通的三角支架,所以一直也没有人想到怎么使用它。
“就给我这个吧,同志。我是重机枪手。”
站在我身边一直没有言语的郭永伸手指着这挺机枪对军需官说道。
“没有支架。这家伙很重,后坐力又大,你现在能提得动吗?”
军需官打量着郭永蜡黄的脸色疑惑地问道。
“没问题,这种家伙我原来练过。”
郭永也不管军需官是否同意,径直上前放下自己手中已经没有弹药的95式班用机枪,把六管机枪提起来。
郭永身上原来穿着的衣服满是淤泥,非常湿滑,机枪枪托有些架不住身体。郭永见状小心地摘下光荣弹,三把两把把外套扒下来,露出古铜色精壮的上身和触目的伤疤。
“军需官同志,麻烦帮我配几个弹药手。”
郭永边低头检查着机枪边对军需官说道。
“老卫,弹药不轻,你扛得动吗?”
闷头等待完进行徐进弹幕射击的鬼子炮火延伸后,从坑道出口沿着堑壕摸索着前进的郭永回头看着我说道。
“别管我,少不了你的弹药。”
我紧走几步赶上郭永,用力将斜背着的弹链往上推了推。
弹匣真的非常沉重,好几次我都差点跪倒在湿滑的堑壕里。
我小心地探头朝山下看去,一片绿蒙蒙的景色,鬼子兵正沿着山坡朝我们的阻击阵地爬来。
我们的防空部队的单兵导弹可能消耗殆尽了,在半山腰的空中处于高射炮射击死角的几架鬼子直升机正在掩护他们的步兵进攻,30毫米机关炮正顺着飞行方向上扫射一切可疑的目标。
一架鬼子直升机从我们头顶附近一掠而过,机头部位的机关炮疯狂地倾泻着弹雨,丈高的火墙沿着山腰的岩石一路蔓延而来。
碎石夹杂着四处迸飞的弹片从火海中急急地飞溅开来,在我们堑壕周围敲击跳跃着,发出各种调门的尖叫声。
“滚你妈的蛋!”
加特林机枪发射时枪口发出的巨响立刻将郭永的怒吼声吞没。
一条由曳光穿甲弹组成的明亮耀眼的金属长鞭瞬间抽中了这架在战场上卖弄着威风的狮鹫。
本来机身厚实的装甲能够保护AH…64D不受12。7毫米以下口径防空武器的威胁,可这次挂在武器挂架上的火箭弹巢却不幸被曳光穿甲弹击穿,还没来得及发射掉的“九头蛇”火箭弹顷刻之间被引爆开来。
灾难还只是刚刚开始,紧接着这架直升机的密封油箱也被“九头蛇”火箭弹的爆炸诱发,形成了二次爆炸。
拖曳着巨大的火球,扑闪着翅膀的黑色狮鹫挣扎着试图脱离死神的召唤。
可爆炸实在发生得太快,这架AH…64D上的飞行员甚至没有时间按动火箭逃生椅上的红色按钮。
这架直升机很快脱离了它原本计划的飞行线路,四处迸飞的机身碎片宣告AH…64D生命的终结,连同座舱里面的飞行员。
急于复仇的其他直升机则纷纷掉转机头朝我们这里扫射轰炸,刚刚进入堑壕准备朝山腰攀缘的鬼子步兵也停下向我们射击。我们缩进坑道里面。
当这批鬼子的直升机受到更多的地面阻击火力拦截的时候,它们开始逐个脱离战场,躲避到稍远一些的山丘附近,等待着反扑的机会。
郭永手里的六管机枪又活跃起来,曳光穿甲弹编织的火红的金属长鞭有力地在鬼子进攻队伍中来回抽打鞭挞。爬到一半路程的鬼子兵们被这突如其来的猛烈扫射压制得无法抬头,后面进行曲射火力支援的鬼子自动榴弹发射器见状赶忙对我们这边进行反压制。
不久,我们的无坐力炮和自动榴弹发射器也对鬼子的曲射支援火力进行反压制,偶尔,我们的37高炮射手也将高炮打平进行扫射。鬼子的曲射支援火力只能断断续续地变动阵地朝我们开火。
郭永见鬼子压制火力已经转移方向,再次跳入堑壕从射击孔朝下面的鬼子们挥舞着火红炙热的金属长鞭。
双方的射手就这样在压制与反压制间对抗着,各自的重型压制炮火也不时登场表演。
随着战斗的进行,时间一分一秒地在流逝。
凌晨时分,我们161师和180师的压制火力已经彻底消耗完他们的炮弹储备。我们设置在山腰上打平射的37高炮也打完最后一发炮弹。火箭筒手和无坐力炮手,连同自动榴弹发射器射手也把弹药全部发射干净。我们现在没有重型火力的支援,只有坑道里还在工作的微波压制系统还在给予着电磁庇护。
鬼子整夜都被我们阻隔在半山腰无法继续前进,下面的坑道出口也被我们其他的部队层层设防,鬼子没有办法朝坑道深处推进。
迸发出顽强战斗力的战士们开始进攻,愣是将鬼子击退一千米,将鬼子驱逐到山脚下的泥浆潭里去了。
凌晨五点,我们这个战斗小组被其他战斗分队替换下来,我们几个战士草草地在坑道里休息三个小时,补充了宝贵的水和食品。
鬼子在这三个小时里却没有停歇,一轮接一轮地发动着新的进攻。
其他已经匮乏小口径弹药的战士将我们这个火力小组的步枪和冲锋枪的弹药悉数拿走,连我们不多的几个手雷也被拿走,只留下因为口径不对而无法使用的转管机枪子弹。
现在我们这个火力小组的弹药手就只剩下各自胸前的光荣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