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响起炮弹滑行的呼啸声。
“敌人炮火拦截!”
老柳无力地指着外面说道。
我们三个人齐刷刷朝老柳指着的方向看去。
敌人发现我们的动作了,我们的退路已经变成火场。透过夜视仪,我看见几个正在行进穿过露天堑壕的战士四散躲避敌人突如其来的绵密炮火封锁。
显然,敌人通过无人机或者其他的探测器发现了我们这支没有注意行进隐蔽的部队的行踪。
在几乎是地毯式的轰炸下,没有任何有效防护的步兵们与待宰的羔羊无异,很快,来不及隐蔽的人被炮火吞噬。
“被敌人发现了。妈的!我们的火力支援怎么会被鬼子压制下去?”
卫生员的脸色也变得铁青起来。
我赶快架起老柳的手臂转身撤进坑道里。其他还没有走远的战士也不得不向坑道入口处跑来躲避炮火,坑道口一片混乱。
“没法不被发现,仅仅在阵地前面留些小股部队牵制敌人的打法只能应付上个世纪70年代以前的敌人。我们现在面对的是群装备了拥有合成孔径雷达联合星侦察指挥飞机的对手,更不用说这漫山遍野撒布的战场传感器和架在高处的战场雷达。没有合适的电磁掩护想进行这样的地面运动等于找死。”江垒倚在墙上喃喃说道。
“你是哪个连队的?怎么在这里动摇军心?”
大家被后面严厉的斥问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是指导员老默。老默架着炮排排长吴贲,身上背着自动步枪。在他的后面,站着几个连里的战士,黄彪也在里面。
一看是指导员,我厌恶地别过头去看着外面的战况。
“现在不是争吵的时候,我是步兵二连连长,大家听我指挥。”
从坑道里退回来的一名军官打断了指导员的质问。
我们现在已经没有安全撤回后面一道防线的机会了,剩下还能战斗的战士迅速被步兵连长组织成几个战斗小组,阵地就是这里交错的坑道。伤员和后勤人员被安置在靠近后侧阵地的坑道出口附近。
坑道前部与敌人交火的战士暂时顶住了进攻,枪声和手雷的爆炸声紧一阵疏一阵地响着。作为预备队,我和老柳、江垒、程小柱等十来个人蹲在山后的坑道边。
敌人的火力已经完全控制了这个山丘,他们已经占领山顶的表面阵地,现在正逐层扫荡,试图把坚守在半山腰和山后坑道的中国军队彻底消灭。
透过夜视仪,我看见敌人后续梯队的装甲部队在远程炮火和直升机群的掩护下已经向我们后面阵地开始试探进攻。敌人出动的工程车辆正在慢慢地开辟着前进通道,猛烈的炮火将后面我军的阻击阵地轰得满山通红。
看着被敌人切断的退路,我们陷入了漫长的等待。上面的敌人耐心地控制着制高点,一步步地压缩着我们活动的范围。随着伤亡的增加,我们控制的区域越来越小,当我们作为最后的预备队投入战斗的时候,敌人距离我们休息的位置只有六七百米的距离。
倚靠在坑道转弯处的大石头后面,我们与包抄过来的敌人士兵对射着。
鬼子很狡猾,他们不会盲目地向前突,只是在后面一刻不停地扫射,投掷手雷,或者配合火焰喷射手压制我们的冲锋枪手。为了防止敌人的火焰喷射器手的喷射,我们只能不停地点射。
在步兵连长的指挥下,非作战人员包括伤员和后勤人员的武器弹药早已被全部集中起来,现在只有射击技术优良的战士才能优先获得补充。郭永把他的机枪给玩疯了,连躲避在甬道边隐蔽隔间里的鬼子都会被他用跳弹打中。他和老柳两个人交替掩护着在坑道中杀进杀出,将敌人死死拖住,半天都无法前进一步。老柳喜欢边打边吼叫,而郭永却始终闭着嘴,只是光着膀子露出骇人的胸膛平端机枪冲刺滚爬。
敌人步兵已经突进到距离我们这里不到五百米的位置,是个窄窄的坑道甬道,双方隔着掩体互相对峙。没有重型装备掩护,敌人一时还无法突进来。
还是匮乏弹药,我们的火力点无法堵住所有路口。僵持两个小时后,防御圈逐渐缩小,而敌人的火力也越来越密集。
我的弹药早已消耗殆尽,只能撤下来四处搜寻有无遗漏的子弹、手雷或者哪怕是地雷等家伙,可是找半天连颗手枪弹都没有找到。我气得一屁股坐在坑道口看着后面被敌人覆盖炮火轰得几乎沸腾起来的二线防御阵地。
“妈的,小鬼子弹药多得用不完。我们这里倒好,子弹要数着用。操!”
旁边一个停下来的战士怒骂道。
“预备队谁还有子弹?什么子弹都行!”
是撤下来的郭永在说话,他手里的轻机枪已经空膛。
“我这还有。”
黑暗中程小柱怯生生地把手里的弹匣递过去。
“还有吗?”我凑上去问道。
“老卫,我这里还有十几发,你都拿去。”
旁边江垒把一个带血的弹匣递了过来。
“哪来的?”我问道。
“从个牺牲的战友遗体上找到的。你枪法好,就替他报仇吧。”
江垒把弹匣塞进我的手里。江垒已经疲惫不堪了,被硝烟熏黑的脸上流淌着汗水。
还是全部交给郭永吧,班用机枪和自动步枪的子弹通用。
“郭永,你这是干什么?”
看见郭永在坚硬的石头上挨个摩擦着子弹弹头,江垒诧异地问道。
“改成达姆弹!你们两个一起来帮忙,把弹头全部磨钝磨平!”
几分钟后,满满一个弹匣的尖头子弹全都改成达姆弹,插上弹匣,郭永扭头杀回坑道中去。
有伤员需要救护,我和江垒也跟在郭永后面冲进硝烟中。
郭永加入战斗后,敌人的火力迅疾被打压下去。端着机枪不时趁着鬼子扫射的间歇猛然起身点射,几乎不用瞄准,郭永每次射击都有某个活动目标被击中。
“鬼子上防化兵了!注意火焰喷射器!快撤!”
黑暗中前面的狙击哨位上传来一声惊呼。
被激怒的鬼子开始在枪榴弹的掩护下使用火焰喷射器扫射,狭小的坑道里是无法躲避火焰攻击的。我们只能节节后退到一处岔道口。
“程小柱!快走!”
指导员的喊声。
在另外一个岔路上负责压制掩护的程小柱受伤了。
因为受伤,他的行动速度太慢,一个人躲在浅窄的甬道贮藏室里,刚出来就被鬼子枪榴弹破片击中,哭喊着倒在地上。
指导员焦急地喊着程小柱的名字,郭永则不顾危险站出去扫射掩护。
“程小柱,快爬过来!”
指导员几乎要冲上去,被黄彪一把拉住。我们这边的岔路口也被鬼子密集的火力压制着,要跑过去,必须穿过一段十多米长被鬼子火力覆盖的路程。
程小柱边哭着边慢慢朝我们这边挪过来。
我的步枪已经空膛,只能干瞪眼。
快了!程小柱已经爬到拐弯的地方,我们能看见他在火光中映在坑道墙壁上的影子,后面是不断追逐上来的火焰。
“来人啊!快救我。”
从我身后,一个人蹿了上去。
是指导员!
他奋力朝敌人射击压制的方向扔出一颗手雷。
指导员飞快地弯腰跑过危险路段,他肥胖的身体居然如此灵活。
“指导员,别丢下我。”
看见指导员,那边程小柱还在哭喊着,声音更大了。
火光中,指导员终于搀扶着程小柱出现在我们视野里。
过不来!敌人又开始火力压制。
郭永也没有子弹了,黄彪嗷嗷叫着寻找后面的火力手。
预备队刚刚撤下去,无论如何也无法赶过来。
冒死准备冲过来的指导员被搀扶着的程小柱影响了速度,刚跑两步就被鬼子打中,踉跄着两人同时栽倒在地上。
“指导员!危险!”我忍不住大声喊道,准备冲过去,却被郭永一把拉住。
“你他妈找死!”郭永低低地吼道。
翻滚着爬回对面坑道拐弯处的指导员和程小柱大口地喘着气。指导员被鬼子打中了好几处地方,胸口汩汩地淌着血。
躺了片刻,指导员再次艰难地与程小柱站起身来。
“快走!”指导员大吼一声,把程小柱猛然往前一推。
后面倏然而至的高温火焰瞬间把指导员给吞没。指导员在火焰中挣扎着,发出凄厉痛苦的喊叫声。
“指导员!”
发现指导员被火焰吞噬的程小柱试图回去抢救他,可稍微的迟疑也断送了他的生命。
程小柱被风一般穿过火焰的弹雨击中。
浑身喷着血,程小柱重重地栽倒在地上。
半晌,手脚微微抽搐的程小柱在我们的呼喊声中苏醒了。
离他不远的指导员已经被高温火焰灼烤成一具短小焦黑的尸体,身上还散发着股股浓烟。
在地上蠕动着,程小柱慢慢地挣扎着爬向指导员,很快,他也垂下了头。
躲在拐角后面没有弹药的几个战士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战友惨死在自己面前,无能为力。
预备队终于上来了,我们在把鬼子压制回去后只抢回指导员那被烧焦的遗体,还有程小柱,他的身体上已经满是弹洞。
无言地拖着他俩的尸体,我们再次撤了下来。
我细心擦拭着手表表蒙上的灰尘,现在是凌晨三点,我们从昨天晚上十点多钟开始坚守坑道,到现在已经熬过四五个小时了。
黑暗中两个战士抱着一个奄奄一息的伤员撤下来,卫生员跑上去,半晌才抬起头:“连长已经牺牲了。”
这两个战士绝望地坐在地上,手里捏着钢盔。
“敌人压上来了!快打下去!”
远处一个战士边开火边呼叫援助。
“子弹!谁还有子弹!手雷也可以!”
“没有弹药了!”
一个战士的喊声已经带着哭腔。
接着,更多的战士撤了下来。
没有弹药了。
不远的地方,几个步枪里还剩下些弹药的两个战士正在拼死抵抗敌人的进攻,流弹在坑道墙壁上往复跳跃,迸出点点火花,带着刺耳的呼啸声。
“坚持不住了,还是撤退吧!”
黑暗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句。
撤退?那同样是送死。
“全体战士听我指挥。上刺刀!”
一个军官站起身来。
不能让敌人冲过来,因为这里还有近百名战士,其中大多数是伤员。
黑暗中战士们纷纷装上刺刀,那个军官带头走在队伍的前面,越来越多的战士加入准备冲锋的队伍行列。
“敌人冲过来了!”
一个战士浑身火苗穿过硝烟挣扎着走进来,刚说完便一头栽倒在地上。
“娘的!全体听令,冲啊!”
军官挺着自动步枪吼叫着冲进了正在燃烧的坑道中。
接着,几十个战士也端着刺刀呐喊着跟随在军官后面冲进坑道深处。
看见战友们一个个地呐喊着冲进充满爆炸与烟火的坑道里,我的大脑里一片空白,眼前仿佛像是在上演黑白纪录电影,一个个身影呐喊着,然后依次消失在火与烟的世界里。
我下意识地把刺刀卡上,转身准备走向战友们消失的那条坑道。
旁边的江垒和老柳手中已经没有武器了,他俩一人手里拿着不知从哪里弄来的工兵铲默默地跟在我的后面。
嫌头上戴着的夜视仪碍事,我撸下它打算扔掉。
当我的目光掠过坑道口瞭望哨窗口的时候,忽然看见从我们后面阵地两侧源源不断涌出的移动的火光。
“援军!我们援军到了!”
是后面坑道深处传来了欢呼声。
“援军?在哪里?啊!在哪里?”
江垒高兴得快哆嗦起来。
我激动得一个箭步扑到瞭望口。
“是我们的装甲部队!快来看!他们正在和鬼子交火!我们的炮兵也在开火,全是火箭炮!”
听到我的欢呼声,江垒和老柳齐齐扑到窗口。
“快,召集前面还在抵抗的战士,咱们赶快撤!”
老柳一把拉上我朝前面奔去。
“还有人吗?”
老柳半天没有发现我们坚持战斗的人,开始低声呼喊。
没有活着的人。
借助夜视仪,我发现横七竖八栽倒在坑道里的战士,要么是被敌人火焰喷射器烧死的,要么是被敌人手雷炸死的。
大家看见这个景象顿时呆住了。
这是刚才向敌人冲锋的那群战士,那个军官的尸体躺在坑道转弯处的尸体堆里,大概是被鬼子手雷炸死的,他的一只胳膊已经被炸飞。
“兄弟们,有活着的吗?怎么都死了?你们怎么不再坚持一会啊!”
老柳叹着气,麻木地翻看着战士们的身体,期望能够找到还有口气的人。
“黄彪!黄彪你还活着吗?醒醒!老卫,老卫!黄彪这小子还有口气,快来!”
江垒终于找到个还活着的战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