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我们先不离婚。但是,我要求分居。我们先分开一段时间吧。”晓维说。
周末的傍晚,晓维与乙乙约好一起吃饭买衣服。
“你怎么刚结婚就搞成这样子了?乙乙,两个人在一起是需要互相妥协的,你不可能还像以前一样任性呀。”
晓维罕见的直率让乙乙不太舒坦:“你啊你,你还是把自己的事情搞好了再来教训我吧。怎么,你们分居啦?这算是周然妥协还是你妥协?”
晓维无视她的转移话题,继续替沈沉伸张正义:“我觉得沈沉挺冤的,他压根不知道你跟你爸的事情。在那种情况下换作谁都会生气的吧,这种事情很伤男人自尊心的。”
“哟,他不道歉,却玩恶人先告状这一套。”
“他没告状,他只是找不到你,让我帮忙转告你,他出差出远门了。你把他的电话列入拒听,他哪里有办法道歉。”
“算啦,晓维,我们难得一起吃顿饭,为什么要让这么无聊的话题占据我们的宝贵时间。说说你在外面碰上的新鲜事吧。”
“我觉得沈沉是个不错的人,现在像他这样的男人真的不太多了,你应该对他好一点的。”
“我还觉得周然是个不错的人呢,比绝大多数的男人都出色,你也应该好好抓住他的。”
“丁乙乙。”
“嗳,换话题。”
晓维站在窗边向外看。已近深夜,街上仍然车水马龙,霓虹闪烁。这是这座城市最热闹拥挤的地段。站在二十几层的高处向下俯瞰芸芸众生,不闻喧嚣声,只见光影摇晃。越繁华越寂寞。
晓维与周然终于达成暂时分居的协议,并从家里搬了出来,住进这幢高层单身公寓。
房间不太大,只隔成宽敞的一室一厅再加一个厨房,但在这寸土寸金的黄金商业地段,一个人住很奢侈。
几天前,周然亲自送林晓维来这里。
他们达成一些共识。比如:不对外公开两人分居的消息;需要以夫妻身份出席的场合不得推拒;晓维住的地方周然止步;不得拒听对方来电;等等。条件大多是周然提的,除了“周然止步”那一条。
周然送晓维来时,她站在门口挡着门,一点也不打算邀请周然进去。她承认自己狭隘得像小人。
周然当然明白她的意思,客气了几句废话,诸如好好照顾自己,如果有事情及时联系他之类的,然后就离开了。
无论如何,林晓维觉得自己已经向胜利迈进了一小步。
这套记在晓维名下的房子是周然当作生日礼物送给她的。
婚前晓维曾有一套自己的房子。她与周然结婚后,那套房子被列入拆迁计划,拆迁款拿到了不少。周然说:“这本是爸妈的房子,钱你自己留着吧。”当周然开始新事业,晓维就把这笔拆迁款全给了周然。起初周然不要,但晓维心意坚决。后来,周然的事业越来越顺利,那些钱也被他转让成出资份额记在晓维名下。晓维旧时的住处已经新建成了商业区,周然在原地购买了这间单身公寓送给她,让她随时都可以拥有一个自己的空间。
当时他把钥匙挂在一串珍珠项链上,在晓维做饭时套到她的脖子上。
几年过去,房价涨了又涨,翻了几番,晓维始终任它空着闲着,从没想过要出租或者卖掉,而今终于派上用场了。
晓维回想这件事时有一点迷惑。无论当初那房子拆迁时,还是周然送她这套房子时,都是他俩的关系很恶化的时候。怎会有这样互相扶携支持的时刻?莫非是她的记忆出了问题?
她渐渐记起,其实那段时间,包括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他们俩也曾努力地尝试着修补关系。可他们总是一再地走了岔路。周然想送晓维去看心理医生,晓维歇斯底里地反抗,她认为周然把她当成疯子;晓维百般纠缠周然希望再有一个孩子时,周然总是不冷不热地以她身体不好为由拒绝。晓维无数次将两人婚后难得的约会搞得不欢而散,周然总是一次次在晓维精心准备了晚餐之后以工作为由放了她的鸽子。
周然令晓维在面对他时越来越漠然,晓维也亲手把周然越推越远。就这样到了今天这种局面,很多东西已经弥补不了,也没必要去挽回了。
电台里丁乙乙的节目又到了观众互动环节。晓维是乙乙的忠实听众,几乎每期都没落下。
热线上的男听众正追问乙乙:“身为一个女人,你认为男人的肉体出轨和精神出轨,哪一样更可恶?”
“都可恶。”
“你一定要二者选其一。如果必须得出轨一样的话,哪一种更容易被女人原谅呢?”
“先生,‘出轨’怎么能是必须的?”
“哎呀,这只是个比喻。我换个问法你就能有所体会了吧,如果有一天你老公出轨了,你希望他是精神出轨还是肉体出轨?”
“如果有一天你老婆出轨了,你希望她是精神出轨还是肉体出轨?”乙乙毫不客气地反击。
“乙乙,男性与女性是不同的,不同的!我想知道的是女性观点,女性观点!而且我还没有老婆!没有老婆!……”受辱的男听众提高了音量,每说一个词都重重地再强调一遍。
正在喝水的晓维忍俊不禁,结果被呛到了,剧咳到耳膜生疼,杯中的水还洒了一身。这就是所谓的乐极生悲。
她跑到洗手间,弄了半天才平息了咳嗽,擦干了水。客厅里直播的节目在这里听得依然清楚,乙乙已经搞定了那名听众,正在为大家播一支老歌。乙乙说:这首老歌名字叫作《为什么你背着我爱别人》,呃,就送给刚才那位听众未来的妻子吧,祝她好运。
这就是典型的丁乙乙式刻薄,晓维又笑了。她默默看着镜中的自己,突然深感无趣,笑容渐渐敛起,又似消未消地僵在唇边,就像一抹带着嘲讽的冷笑。这样的表情,她几乎不可能在人前流露。
“你没有洁癖症,也不信仰爱情至上……所以,无论哪一样出轨,都可以把它当成对方喜欢的一种游戏去容忍。”她对着镜中的自己喃喃地说,就像在对一位朋友倾诉心事,“可是,如果精神与肉体都出轨……就真是没有再在一起的必要了。你说是吧?”
晓维回到窗前。乙乙的节目结束了,她还在那里发着呆,直到路上车流渐少,灯光渐暗,时间已过凌晨。她洗了澡,坐在梳妆台前往脸上身上一样样地抹护肤品。
手机响了两声,又断掉。晓维以前常常会接到这样的欺诈电话,所以她不理会。她抹上最后一层乳霜,看了几页小说,上床前把手机拿到身边,却发现刚才那个来电号码是周然的。周然的来电铃音,自从她两年前换了新手机,就没再单独设成特殊铃音,与其他人的没什么区别了。
晓维迟疑了一下,把电话拨回去。周然很少会这么晚给她打电话,以前也不会,除非他喝醉了。
电话响了很久之后被接起,周然在电话那头声音朦胧,有些睡意未醒的样子。
“是我。找我有事吗?”晓维问。
“哦。”周然想了很久才想起来自己为什么打电话,他似乎真的喝得有点多了,“我回家时经过你住的那座楼,看见灯还亮着,就是想问问你,为什么那么晚了还不睡。”
“我现在要睡了。”
“晚安。”
晓维挂掉电话,关灯前低声说:“神经病。”
第4章(2)
周然一年里总有一半以上的时间是出差在外的。他再次回来,在机场给林晓维打电话:“有时间吗?我们晚上一起吃个饭?”
林晓维犹豫了几秒钟后说“好”。
这是他俩的分居协议内容之一。为了不把分居状态表现得太过明显,他们每周一起吃一次饭。上星期恰在约定的时间之前周然出差,算起来他们十几天没见面了。
地点是晓维选的,新开业的意式餐厅。周然递上盒子:“送你的。”
一款华丽的宝石胸针静静躺在盒子里。他的礼物一向昂贵精致无创意。
晓维表情安静地说:“谢谢。但是太贵了,其实用不着。”
“只是为了照顾一下朋友的生意。”周然淡淡地解释。
晓维也有礼物送他:“前天你生日。你出差在外没办法准时送出。”
周然拆开包装纸,里面是一款限量版的打火机。他嘭地打出火苗,突然有想抽支烟的欲望,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想起这是禁烟餐厅。“谢了。”周然说。
保持着合适的距离,他们倒可以像朋友一样地聊天,如同多年前当他们还不熟的时候。
周然有些憔悴疲惫,大概工作辛苦,旅途劳累。晓维顺口关心了一下他的工作。
“前阵子市场恶化留下了一些后遗症。不过没关系,只是暂时的。”周然轻描淡写。
“别太辛苦。钱永远赚不完,身体只有一副。”晓维的表情与口气让人看不出她是真心还是敷衍。
“听说你正在找工作?”过了一会儿,周然状似无心地问。
“对,还没有特别合适的。”
“其实你没必要……”
“我想把生活过得规律一点。”晓维说,两周前她就开始在网络上投简介了,“你怎么会知道?”
“你的一份简介投到我朋友新开的公司。”
“哦。”
“那份工作不太适合你。需要我做什么吗?”
“不需要。我不着急,只是随便找找。”
他们的对话又告一段落。晚餐过半,周然又开口:“我不知道……这些年你考了那么多证。你在家里很闷吗?也许你该早点出来工作。”
“我觉得好玩,顺便打发时间。”晓维在家里的这些年,每天逛逛街上上网,剩下的时间用来考证。她以函授方式学习了与自己曾经的专业完全不搭边的硕士课程,她以半年为周期参加各种考试,这几年拿到了七八张含金量不太高但也能为自己贴金不少的从业资格证书。
“你若把考这些证书的时间集合起来,也许博士都读下来了。”
“新东西只有在刚开始学的时候才有意思,一学到深入阶段就成了负担。我一向没什么大志向,你知道的。”晓维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把目光投向餐厅的装饰,“这家店的菜品口味很正宗,你觉得呢?”
“我对所有西餐都没什么感觉。”
周然出去接电话,收线后坐在餐厅特设的吸烟区里抽了一支烟。他用了晓维送他的新火机,把旧火机顺手丢进垃圾筒。
他在烟雾中思绪有一点飘游,想起与晓维多年后重逢的那一天,跟他们今天对话的气氛差不多。
他也曾经问过自己,当时为什么要娶林晓维,他们明明既不了解,更不相爱。
其实也不仅仅是那个孩子的问题。那时周然对爱情没有多大渴望,可是他一直希望有一个安静而温情的家庭。他自认为认人极准。晓维是看起来很顺眼但特色不分明的女子,有柔弱美丽的外表与沉静内敛的个性。这样的女子,不适合谈恋爱,但适合做妻子,尤其适合做他的妻子。他们可以没有激情狂爱,只是安静从容地共渡一生。
只是生活总是跟他开玩笑。他自认所求不多,但老天总是给他得更少。他没有得到他所希望的,他也没有给林晓维她所希望的。
现在,当他们的相处终于恢复到他所希望的样子时,却是林晓维执意要离开的时候。这个结果实在有些黑色幽默。
周然再回餐厅,他先前的位子旁边已经多了一名女子,合体的套装,精致的发髻与妆容,优雅的举止,无可挑剔。她正与林晓维说话,见他走过来,她们抬头看他。
“路总今天亲自视察新餐厅,刚巧走到我们这桌。”晓维解释。
晓维口中的路总嫣然一笑:“欢迎光临,周先生。难得你肯赏光。我们开业时诚邀你,可你只见花篮不见人影。”
周然对晓维说:“给你介绍一下。路倩,是我的大学同学。”
“我记得。”晓维说,“我们俩都参加过路总的婚礼……七年前。”
“这么说我可能算是两位的媒人之一了吧。介不介意一起喝一杯?”不等对方应答,路倩把手一扬,服务生已经端了酒瓶和酒杯过来。
路倩身上有微醺的气息,这位亲自巡查产业的女老板,今天大概已经敬了不少酒。
服务生为他们斟满酒,周然并不赏脸:“我开车,不喝酒。”
路倩摇着纤纤玉指:“你真的打算永远不喝我敬的酒,任何场合?”她将二两装的满满一杯白酒仰头灌下,轻轻地倒置了杯子,笑盈盈地看向晓维。
晓维在这种疑似示威的眼神下大感不自在,她也端起杯子一口喝光。
路倩拍手:“够豪爽。”她示意服务生再斟满,举杯朝晓维一扬:“刚才敬二位,这杯单独敬你。”
晓维也没示弱,陪她把这杯酒又喝下去了。
路倩临走时风情万种地看了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