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项目谈成后,周然来X市的机会不再那么多。他从不专程前来,有公务时才顺便见一见她。肖珊珊也不缠他,她不怎么要他的钱,她不提他的妻子和家人,她要的东西实在不多。
周然不介意逢场作戏,可是他并不主张与一个女人保持这样长久的暧昧关系。只是面对这样的肖珊珊,他甚至找不到抽身的理由,就这样一天算一天。
周然毅然决定离开肖珊珊,是因为唐元刺激到了他。唐元在一次酒席结束后说:“怪了。那个珊珊,打眼一看长得像路倩,但相处下来,那副性子倒十分像晓维。”
唐元说的是醉话,却炸了周然一头冷汗。那天傍晚,他在肖珊珊的小公寓里,看着她穿着式样保守的睡衣在每个房间走来走去;她收拾房间,越收拾越乱;她一边翻着爱情小说一边把电视台换来换去;她给他削苹果,刀法很差;她为他按摩肩膀,力气很小……的的确确,每一种行为,都令他有熟悉的感觉,仿佛是曾经属于过他却又被他遗落在某个角落再也找不到的东西。
周然知道自己判断错误了。他一直把他与肖珊珊的相处,权当作对少年时代某些东西的追忆与补偿,他心安理得地接受。可是当他猛然发现,他能从肖珊珊这里找到的安心与熟悉感,正是当初他与林晓维刚结婚时的相处状态,他只觉得荒唐透顶,他意识到自己做了极愚蠢的一件事。
这种心态微妙又复杂,令数理化高材生周然没有勇气去探究答案。
但是那天,本打算留在肖珊珊那里的周然以第二天要回公司为借口,连夜乘了航班赶回家,就如同今天一样。
到家后的周然轻手轻脚地开门进屋。他很幸运,门没反锁,可能是晓维忘记了。
他回到他和晓维的卧室。晓维睡觉怕光,所以他只打开落地灯。
晓维睡在床的一边,微微皱着鼻子,睡得不算稳。她的眼角有微湿的痕迹,不知睡觉前又看了什么让她落泪的电影。
她身形单薄,只占了大床的一角。但是床的另一侧,堆满了她的书和衣服,还有几个布偶和靠垫,她根本没给他留可以躺下的空间。
周然去浴室打开排气扇,抽了两支烟,后来他取了一床毛毯,在卧室的沙发上坐了一会儿。他手脚很轻,但并非一点声响也没有。晓维一向睡得不沉,可是她完全没有动静。
周然不知何时在沙发上睡过去了。第二天醒来时,他之前盖的那条毯子已经被他卷到身下,他的身上盖了另一条被子,是晓维昨夜盖的那一条。
床上的书、衣服和布偶都已经收拾干净了,仿佛昨夜这里根本没睡人。
沙发旁边的茶几上有一张字条:“我们高中同学聚会,要在外过一夜。我后天回家。”
周然知道,他和晓维再一次在岔路口各走各路。
林晓维的确没给他什么可以试着重新修复关系的机会。她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漫不经心地拒绝他,冷淡地回应他。
有一天她的态度终于变得十分奇怪而友好,然后她说:周然,我们离婚吧。
“先生,您需要红茶还是咖啡?”
一个柔柔的声音自周然头顶上响起,令他一时想不起自己刚才到底在做梦还是在回忆。不待他回答,另一个动人的声音已代他回答:“给这位先生红茶。”
“咖啡。”周然睁开眼。
“我记得你以前不喝咖啡的。”坐在周然邻座的美丽女士一笑。
“习惯可以改。”他接过咖啡,朝空中小姐笑一笑,“谢谢。”
“很巧啊,周先生。”女士说。坐在周然临座的,正是唐元所说也来到了X市的路倩女士。飞机起飞时,周然的邻座没有人。他在方才恍恍惚惚的半梦半醒中,不只一次地想起了路倩的名字。所以当他还闭着眼便听见路倩的声音时,他一时回不过神来。
“周然,你那是什么表情?你见到我有那么不高兴吗?”
“你见到我也不会太高兴吧?”周然将热咖啡一口喝掉大半。
“谁说的。他乡遇故知,乃人生一大乐事。我高兴得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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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乙乙的“闲言淡语”——爱情的过错
女听众006:我爱上一位有妇之夫,受到了很多指责。爱情难道有错吗?
丁乙乙:“爱情”本身无过错,错的只是某些在错误的时机或者用了错误的手段追求爱情的人。
女听众006:乙乙,我现在非常没有安全感。
丁乙乙:我理解。别人的东西用起来总是不如自己的踏实。借来的尚如此,何况是偷来的。
第7章(1)
第7章
深夜的头等机舱人很少,连喝水翻杂志的声音都听得太过清晰。
“最近还算顺利?没受太大的冲击吧?”路倩仿佛不经心地随口问起。
“不好不坏,凑合。”周然用相同的语气淡淡地回答。
“按你一向的标准,那就是非常好了。”路倩啜一口红茶,“只是最新的名单里没你们,有一点点可惜。”
周然扭头看着舷窗外急掠而过的云层,直到他可以确定自己唇边那抹很淡的讥诮已经完全消失,才转头看向她:“没关系。做生意与交朋友差不多,随缘就好,强求不得。”
路倩低声笑,引来一对老人的回头关注。她压低声音:“我知道你不在乎。你至少还有两条后路呢,就算再拖上三年五载,对你也没更多影响不是?”
周然默认。
“周然,你最令人佩服的一点就是,你永远给自己留足后路。”
周然又看向舷窗外。飞机已经穿过了云层,窗外只乌沉沉的一片。
“我也曾有过没有后路的时候。那种滋味不好受,而我一向主张善待自己,所以能免则免了。”很久以后,周然说。
路倩轻笑一下:“也没见你多难受,很快就找到另一条路了嘛。”
周然抽出座椅上的杂志,摆明了不想与她继续交谈。
路倩打开座位前的电视,戴上耳机前说:“尊夫人最近气色不错。她已经多年没工作过了是吧,又放弃了本行,我看她适应得很快。”
周然终于看向了她。
“对了,她那新公司的老板与她以前是同行。真巧,是不是?”
“你跟她很熟吗?”
路倩一点也没搞混“她”和“他”:“算不上熟,做头发时偶尔碰见个一两次,上回在X大见到她,一起喝了杯咖啡而已。”
“你说谁?”周然疑心他们讲的不是同一回事了。
“当然是令夫人林女士。”
“什么时候?”周然心中浮起一些凌乱的念头。
“好几个月了,应该是去年年末或者今年年初。你不知道?她出远门都不向你报备呵。”路倩的口气里掩不住想看好戏的兴灾乐祸。
周然又不说什么了。他与路倩自少年时代就开始交往,认识了那么久,分手后也难免在商场上偶尔打个交道。虽然两人最后不欢而散,但说到互相了解,绝对是一人只需要说半句话,对方就可以将另半句补上。
路倩知周然不会再提问,主动为他答疑:“大概是快过农历小年的那几天,敝公司与我们的母校有个合作,我亲自去洽谈,在校园里见到了令夫人,她正在参观科技馆。本来我以为看错了,直到她在你当年英姿勃勃的照片前面发了很久的呆,才确认了。后来我们坐下来喝了杯咖啡。她说有位朋友请她过来看电影首映式。我说,你突然改喝咖啡的习惯,是被令夫人影响的吗?你以前可决不会受别人影响啊。”路倩一口气说完整段话。
“谢了,路倩。”周然答非所问。
“别客气。”路倩戴上耳机,安心地继续看电影。
周然继续翻杂志,脸上平静无波。他的心里当然没有表面那样平静。
在他的记忆里,晓维只去过X市一次。他带着她一起,陪她看了几处风景名胜和自己的学校。晚上唐元夫妇请他俩吃饭,晓维与李蓝相处很好。如果晓维在X市有什么朋友的话,那就应该是李蓝了。
年初时晓维似乎说过她想到外地去看一位朋友。当时他在国外,而且晓维的行程只有两天,她含含糊糊没说明白她要去哪里,周然也就没多问。既然晓维几乎从不过问他的去向,他觉得他也该给晓维足够的空间。原来晓维来到了这里。
于是周然也隐约地明白,为何突然之间晓维就提出了离婚。他与林晓维处得这样不死不活已经有好几年的时间,他习惯了,他一直以为晓维也习惯了。
事情也许是李蓝对晓维讲的,在X市那个圈子里,他的事瞒不住李蓝;也许是路倩对晓维讲的,这些年的路倩,很喜欢做一些损人不利己的事。但知道是谁讲的也没有什么意义。
周然心烦意乱。如果当初他就有所察觉,情况会比现在更好一些吗?
出了机场,果然如晓维在电话里所讲的那样,雨下得不小。好在机场有伞出售,周然淋得微湿才找到自己的车。
凌晨,在这样的大雨里,出租车显得很珍贵。机场大厅与公交车候车亭里都有被困住的乘客。
周然下了飞机与路倩各走各,很快就走散了,没想到她也在候车亭里,只是她的姿态比其他人更从容一些,提着一个小包,站着三七步,仿佛在欣赏雨景。
周然越过她后刹车,把车又倒退了几米,放下车窗:“接你的人没来?”
“他们都以为我明天的航班。我临时改行程了。”路倩说,“我本打算乘出租车回去,很多年没坐过了。”
“那你慢慢等,再见。”
路倩把手指卡在他的车窗边缘,周然停下正徐徐上升的车窗。
路倩皮笑肉不笑:“周然,你就算不顾及情义,也该顾及点道义。让别人知道你就这样把我丢在大雨里,你有面子吗?”
“让别人知道你我深更半夜坐在同一辆车子里,你我更没面子。”
路倩不顾形象地大笑出声。
周然说归说,却一直没再动。路倩拉开车门坐进副驾位,放下车内的整容镜看了看自己的妆容,偏过头看周然:“知道我住哪儿吧?跟你家顺路。谢了啊。”
“系上安全带。”周然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
雨势不见小,车内只有车轮辗过积水的路面的哗哗声,以及雨刷刮着玻璃的机械声。凌晨一点的公路空空荡荡。周然专注地盯着路况,路倩则有些昏昏欲睡。
车子下了高速路,周然减慢车速。路倩突然问:“你最近回过学校吗?”
“没。”
“原先的一号篮球场废掉了,要盖新教学楼。”
“嗯。”
“不觉得遗憾?那里有你无数的光辉战绩。”
“我又不打算回去打球。”
“我觉得遗憾。”路倩说,“站在狼籍一片的施工现场,想起当年我曾在那儿对着篮球架发过的誓,如今连个物证也没了。那感觉,很苍凉。”
“当初你发的誓一样样实现,你想要的都得到,欺负你的人都被你踩到脚底。你还有什么可苍凉的?”
“人心永不满足呀周然。一个人未必在乎九十九个人见到她点头哈腰,但肯定介意那个无视她的人;吃任何山珍海味都像嚼蜡,却常常想念当初吃馒头啃咸菜喝稀饭的时光。”
“你喝酒了吗?”
路倩哈哈大笑:“你觉得我说的像醉话吗?”
“路况不好的时候别笑那么响,会打搅我开车。”
路倩又笑。她指指路牌:“限速80,你开到100了。”
“没交警,没测速。”
“你变化挺大的,周然。换作以前,即使是步行,路上只你一个人,看见红灯你也一定会停下。”
周然沉默地把车速降到了时速80,没给她任何回应。
合该着周然今天倒霉,诸事不顺。
本来路倩所住的小区已经近在前方了,他看着交通灯由红变绿,慢慢加速。
右侧道路一辆小车打斜里猛然冲来,闯过了红灯警戒线。那车只亮着一盏灯,周然透过密密的雨帘判断,那是一辆摩托车,虽然架势迅猛,却对他们无大碍。等他将车开到路口中央,却看清那辆违规车分明是一辆右灯不亮的轿车。
如果不是因为下雨视线模糊,如果不是因为雨水令路面太滑,周然本可以及时地阻止这一场意外。但此时,他只能在路倩惊恐的尖叫声中,一边向右猛打了一下方向盘,一边将刹车猛踩到底。
尖锐的刹车声之后,钢铁的碰撞磨擦声响起的同时,车子的安全气囊嘭嘭两声被弹开。
林晓维这一晚睡得不太稳。白天开了六小时的车,精神和身体都高度集中,晚上缓过劲儿来,全身不舒服。
窗外大雨如注。晓维听着哗哗的雨声,心绪不宁,又找不到原因。她迷迷愣愣做了几个梦,梦里她开着车翻山越岭险象环生,她游泳跑步打羽毛球气筋疲力尽。从这样的梦中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