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你毕竟来了。”
周然的眼底平静无波:“我来是想跟你最后一次说清楚。当初我们就讲好了,谁也不欠谁,好聚好散。我以为你是说话算数的姑娘。”
肖珊珊咬了咬唇,长长的睫毛已经沾了几点水珠,看起来楚楚可怜:“就算你厌倦了我,至少也该当面跟我说清楚,当面跟我说再见。只是几千里之外的一个电话通知,然后就再也不肯见我,这又算什么?”
“结果不都是一样的吗?”
“不一样。女人都注重形式。”肖珊珊抬手抹去眼角的泪滴,不让它们滑下。
周然仿佛没看见她的眼泪:“好,我们当面说清楚。当初你要跟着我,我说过,我不喜欢麻烦,也不会与我妻子离婚,这对你来说注定是一件没有结果的事。我们还约定过,无论谁要离开,无论什么理由,另一方都不能阻拦。这些,当时你都认同。那你现在出尔反尔,又是为了什么?”
“我需要一个理由。”肖珊珊哽咽了一声。
周然不说话。
“我从没想过要你娶我,也不想纠缠你让你烦。即使我知道你只把我当作替身,你的初恋,或者你的妻子,我也心甘情愿。”肖珊珊的脸庞滑过两道清泪,“只要你肯见我,怎样都可以。哪怕一年只能见你一次面,一次只有两小时,就够了。但是不要把我完全排除在你的生活之外。”
“找个男朋友吧,然后你就会忘了我。”
肖珊珊继续抹泪:“这话你已经说了三年多了。你第一次这样讲的时候我就知道,总有一天你一定会不要我。我也一直想找到那样一个人,可以帮我忘记你,可是过了这么久,我再也遇不到一个人能够像当初的你那样,完全没有私心地对我好。你又要我如何去接受他们?”
“二十四岁的人,不该用少女的眼光来看世界。”周然站起来,探身把桌上的面纸递给她,“你觉得我是好人?一个有妻子的人,在外面又有了其他的女人。他既对妻子不忠,又没打算为其他女人负责。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一个好人?”
肖珊珊捂着嘴不让自己哭出声。
“你应该明白这种男人,既然他从来没打算与妻子离婚,那他对你再好也终究是自私的。另外你还要明白,如果有人愿意为了你而抛弃发妻,那这人更不可靠,因为你不能保证你一定会是最后一个。所以,珊珊,如果你要的是别的,钱,前途,都无所谓。但如果你要的是真情,就不该在已婚男人身上浪费时间,因为机率太低。”周然把一张银行卡放在她的枕边,“上次的支票你又寄了回来,我已经收到了。”
“我不要你的钱!你不要用银货两讫来定义我们的关系!我与你在一起从来不是为了你的钱!”肖珊珊失控地喊起来,抓住周然的手,泪流满面。
“拿着吧。我没想过要花钱买你的青春,我只想在你孤身一人时能给你一点依靠,。”
“周然,”肖珊珊可怜兮兮地继续抓着他的手,“如果你真的可怜我孤单,想送我一点东西的话,就给我一个孩子吧。你可以当作它不存在,我也永远不会去麻烦你。我会用全部的力气去爱它,请你……”
周然把肖珊珊的手指一根根拨开。肖珊珊看了看他的冷淡表情,没勇气再继续说下去。
片刻后,周然斟酌着每一个字,低声说:“珊珊,如果将来我有一个女儿,辛苦把她养大,一心期待她有更好的未来,而她却要替一个有妇之夫生孩子,我想我会失望透顶,我会后悔当初生下了她。”他顿了顿,“如果你父亲还活着,我想他会与我有同样的想法。”
听到“父亲”这个字眼,肖珊珊大哭起来。
周然不劝阻,等她哭得差不多了,又抽出几张面纸,和银行卡一起塞回她手中:“我要赶晚上的飞机,必须要走了。你自己保重。”
“我不要你的钱!”
周然叹了口气:“你怎么就不明白,既然我已经决定将你划出我的生活,那笔钱,你收或者不收,对我来说没什么区别,也不会有任何改变。不如善待一下你自己。”他带上门,头也不回地出去了。
电梯里,一位面容和善的阿姨正背着行囊,背包上挂着一个可爱的饰物,写着XX护理的字样。发现自己正被注视着,阿姨憨厚地朝周然笑笑:“先生,您有家人或朋友需要护理?”她递给周然一张名片,小小的卡片上,姓名、电话、照片、收费标准一应俱全。
电梯到达一楼,乘客纷纷离开。周然问那阿姨:“今晚就可以上班吗?”
“可以。我的病人明天出院,但是今晚他就提前回家了。”
周然取出笔和纸,写下肖珊珊的病房号,从钱包里取出一千块给她:“这位病人,需要住院五天。在她住院期间,麻烦你了。”
那位阿姨一脸的不知所措:“才五天,不用这么多钱。”
“还有一件事拜托你,这五天请找家花店每天送一打黄玫瑰到病房。”
“黄玫瑰?不要红色的吗?……没问题。”工作机会来得太快的阿姨,直到周然走远也没回过神。
周然在医院门口招来出租车。“机场”。他上了车,头都没抬地说。
他给林晓维又拨了个电话:“凌晨十二点抵达,要一点才能回家。你劝爸妈早些睡。门不要反锁,免得吵醒你们。”
“知道了。有人去接你吗?”
“我自己开车,我的车停在机场。”
“你不用这么赶,明天回来也一样。”
“事情都办完了,留在这里也没什么事。”
“这边下雨了。你开车注意安全。”
“好。”
“爸妈还没睡,你要跟他们讲几句话吗?”
“不用了。”
周然拿着手机发着呆。刚才林晓维在电话里说了很多的话,多到他不适应。以前他们只要两句就搞定:“我X点到家。”“知道了。”或者索性是他下飞机后才通话:“我回来了。”“嗯。”
可能刚才他给林晓维打电话时,他父母正在旁边听着,所以晓维需要作戏给他们看。
周然在车上一条条地翻看手机短信。一百多条,有未接来电通知、电子报、广告、客户的问候、朋友发的黄段子,形形□……唯独没有林晓维的。周然删掉所有短信,顺便删掉之前几天肖珊珊的通话记录。
早在晓维向他提出离婚前,周然已经中断了他与肖珊珊的关系。只是这个一直很淡然很懂事的姑娘在分手这件事上,不如他所想的那么干脆利落。
最近忙得焦头烂额的周然不愿为这种小事分心,他冷处理,淡处理,一直拖到今天。
周然在机场外面遇上一位背着孩子看不出年龄的妇女,拦着他的路哀求:“这位大哥,孩子已经一天没吃饭了,能给我们娘俩点钱去买个饼吗?十块……五块也行。”
周然后退一步,以免有诈。但他也懒得纠缠,在那妇女又开口时,递过去一张百元钞票。
“您真是个好人,好人一生平安,一生平安。”那妇女语无伦次地深深鞠了几个躬。周然直到飞机起飞时,还想着那憔悴妇女感激涕零的表情。一百块钱就能成就一个好人的话,那好人也太容易做了。
他之所以对“好人”这个字眼儿如此敏感,是因为他今天去看了贺教授。这位老人家给他们上第一堂课时说:“同学们,‘先做人,后做事’,这话永不过时。”
周然倚着靠背,揉着眉心,想想自己这些年在生意场上的表现,总结一下无非就是巴结逢迎强大者,打击欺凌弱小者,然后从瓜分而得的好处里拿出一点零头投资善事,赚好名声。用合情合理的手段花最少的力气取得最高的分数,一直是他擅长的,无论学生时代还是踏入社会。
他口碑一向不坏。但他算不算好人?很难说。
他不是好儿子,与父母的关系疏远了多年;他不是好丈夫,与妻子走到如此陌路;他不是好朋友,他背叛他与李蓝的同窗情谊,千里迢迢来祝福她的丈夫与另一个女人爱情结晶;他也不是好情人,刚才那个被他抛弃的姑娘,毕竟在他失意非常低落的时候,给过他很多的慰籍,他曾以她的保护者姿态出现,但现在,他显然已成为伤她最深的那个人。
周然抚着有些疼痛的额头,心想自我剖析反省实在不是件愉快的事。他一向是善待自己的,跟别人纠结可以,但很少跟自己纠结。都怪他今天遇上的事都不太顺心,让他有点犯堵。
周然在飞机的低鸣声中想起早已成为过去的某一年。
那时候,他进入事业最关键的时期,他与林晓维的关系也降到了冰点。他夜不归宿,她不闻不问。那时他很不愿回家,那时晓维也很不愿意见到他。
起初周然只是逢场作戏地玩。所谓的玩,在周然心中,其实也是工作的一种。玩的程度取决于他交往的圈子是黑是白还是灰,也取决于他的规则与自制力。如果天不时地不利人不合,会偶尔玩过火。
第一回玩过火,周然懊恼又羞愧。面对似乎不知情的晓维,他试着用善待她作补偿。
他在接下来的两周里尽可能早地回家,他计划带晓维出去散心。晓维不领情,她回应他的是比他更晚回家,拒绝他的一切提议,拒绝与他的交流。
周然现在想想很感慨。可那时候就是这样造化弄人,他俩在岔路口上一次次擦肩而过。比如就在那不久之前,晓维曾努力向他示好,他心里烦乱对她无视;待他转头想接受她的好意,她已经将好意收回了。
玩过火这件事很像吸烟,没吸前都知道那东西是无益的,一旦吸上就无所谓了;第一口总是难受的,后来就渐渐习惯了。所以,面对晓维的漠然,周然也不再觉得这件事会让他理亏了。他渐渐地将这视为理所当然,视为游戏的一种。他需要做到的,只是将这种游戏控制在他自己的规则内。
那时候唐元给他引荐了一个新项目。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他每周都飞一趟X市。
远离家园的地方顾及少,玩起来比较放得开。那天生意谈得很成功,晚上在夜总会庆功时,来了几个漂亮姑娘作陪。领班介绍,这是本市高校的女学生。
有人拉了其中一个塞到他身边:“瞧瞧这一位长得有点儿像谁?” 那姑娘就是肖珊珊,长得与当年的路倩有着五分相似,笑起来怯怯的,把做工粗糙的细肩露背短礼服穿得学生气十足。
他们散场后,周然顺理成章地带了肖珊珊出去。她迟疑了一下,没有拒绝。
周然没带她去饭店,而是请她边吃冰淇淋边聊天。
“你做这行多久了?”
“两周。但今天是第一回出来。”
“学校若是知道你做这个,会给你处分。”
“我在赚学费。我欠学校的钱。”
“你父母知道会生气伤心。”
“我没妈妈,我爸病了。”
吃完冰淇淋,周然送她回学校,很意外地发现这是他的学妹。他把钱包里的现金分给她一半。
肖珊珊说:“你如果愿意送我回夜总会的话,我还能再赚点小费。”
周然说:“既然你收了我的钱,今晚就该听我的安排。回宿舍去睡觉。”
两周后的某晚,他在一家饭店里再次见到那姑娘。那姑娘熟练地端着盘子在他们的雅间里进进出出,一眼就认出他。她下班后在路灯下等周然,告诉他自己没再去夜总会工作。她感谢他的告诫,因为后来有两名女同学涉入一场案子,被学校开除了。
当周然有机会第三次见到肖珊珊时,已经是暑假。她穿着商家的广告服,在一个国际展会上发传单,用中文英文与日文为客人介绍产品。她做得很卖力,声音已经沙哑。
周然承认,他在那一瞬间也许产生了时光倒流的错觉。在他的大学时代,他也曾看着他当年的女友路倩这样争分夺秒地打工,在别的女同学逛街打扮的时候,她把赚钱当作世间最好的娱乐。
周然的动机也许很单纯。他为这姑娘勤劳执着的赚钱精神所触动,所以他问肖珊珊愿不愿赚一笔外快。他邀请肖珊珊作他的临时翻译,陪他去一趟日本谈一笔生意。
肖珊珊陪他在日本顺利完成任务,他们在国外一周相安无事。回国后的那一夜,肖珊珊借着酒意扑进他怀里,周然拒绝过她,但他没把理智坚持到底。事后他带着这姑娘去买药。这姑娘与他镇定告别,就像当初他与晓维一样。他们打算当作一切都没发生过。
这样的表现正合周然的意。但是他的良心偏偏在那时变得太好,当他知道肖珊珊的父亲病情恶化时,他帮助了他们父女俩。又在肖父病逝后,帮她料理了后事,也给了无依的她一些依靠。再后来,他与肖珊珊就有了那样的约定。
那个项目谈成后,周然来X市的机会不再那么多。他从不专程前来,有公务时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