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秋雨先生最早流行的著作便是他在1992年由东方出版中心出版的《文化苦旅》,距今已经有十余年的时间了。虽然这十余年间,余先生又先后了出版一部又一部“文化散文”,并且每部都十分畅销,且“余秋雨”三个字也几乎在出版界、文化界成为“畅销作品”的代名词了。随着余先生的声誉日隆,其受到的攻击与诋毁,似也从来没有中断过。事实上,所有的攻击与诋毁并没有影响到余先生的声名远播,以及广大读者对余先生及其作品的喜爱——当然也包括我这个专业读书人。我对余先生作品发生兴趣,便是从他的第一部“文化散文”著作——《文化苦旅》开始的。
在阅读《文化苦旅》之前,我所了解到的中国现当代作家的散文作品,要么是杨朔式的“政治抒情”与无病呻吟;要么是秦牧式的火药味十足的“批判檄文”;即使是在改革开放的春天以后,即使是那些被某些当代中国作家们誉为“美文”的散文作品,也无外乎是一些“咏物抒情”的小品文而已,不仅没有真正的现代精神,就是连唐宋八大家的古典精神也不具备。因此,在我第一次读余秋雨先生的《文化苦旅》之后,才真正领略到中国现代散文的风采,领略到“文化散文”的价值。我知道,我如此的看*得罪我许多的同行和同类,但是没有办法。如果有人非要说喜欢余氏作品的人是俗人没有文化的话,我宁愿承担这样的“好名声”。
在我看来,《文化苦旅》的最大价值是让中国文化走入民间。余先生是教授是大知识分子,然而许多喜欢《文化苦旅》的读者却是称不上知识分子的普通民众。不是有人在前几年编过这样一个段子吗:说公安在某“三陪小姐”的包里不仅搜到了口红、保险套,而且还搜到了《文化苦旅》。很显然编这个段子的人对于余先生的作品抱有些许敌意,但也至少证明了不喜欢余氏作品的人同样承认《文化苦旅》在读者(毕竟“三陪小姐”也是我们社会群体中的一部分)心目中的地位。在中国传统社会中,知识分子居于文化垄断地位,一般民众由于普遍地缺乏教育,是没有机会接触、了解文化的。所谓“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便是这一社会情况的真实写照。在现代社会,我们的绝大部分社会成员均有机会接受教育,所以文化便不再为知识分子所独占了。但是,无庸讳言,即使是一般民众接受了基础教育,由于社会的分工和教育水平的限制,仍然无法打破对文化的隔阂。所以,知识分子也仍然有机会对于一般民众进行所谓“高尚的教导”;甚至于“不愿混同于一般老百姓”。我们知道,直到今天,仍然有许多知识分子,为了使他们的著作更“具有文化层次”,便只写给他们的同类甚至自己,是不屑于让一般读者读懂的;有些尽管也想迎合一般读者的趣味,但囿于他们天生的知识分子的“高傲”,实际的结果仍然是得不到一般读者的欢迎。当然,我这里也无意否认那些曾经被认为是“为工农兵服务”的大量作品的存在,但是文化一旦成为政治的工具,被民众反感便也是一件极必然的事情。
读书也是一种旅行(2)
《文化苦旅》不是一本“高高在上”的沙龙作品,尽管标榜的是“文化”,却实在是一本大众通俗读物。从上世纪90年代起,普通中国人便开始知道了旅行(游)之于人的必要性。恰好,余先生是一个酷爱旅行的人(他曾经自称是旅行者,而不是学者或其他),而且他又有各种各样的机会到中国乃至世界各地旅行。《文化苦旅》一书中所有文章均与旅行有关,或者称之为一般中国人所熟悉的“游记”也十分恰当。可余先生的“游记”却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游记,余先生是游中有思考,尽管我相信一般旅行者也会有思考,但却没有余先生思考得那么多,那么深;又由于余先生本身是个文化人,且是个教授级的文化人,所以他的游记中又浸透着文化的意味,这也是我们一般旅行者的游记所不具备的。在余先生的眼中,在余先生的笔下,三峡也好,敦煌也好,庐山也好,庙宇也好,既是我们所熟悉的,又是我们所陌生的;既是我们思考过的,又是我们所思不得其解的。所以,我们想读,喜欢读。当然,余先生的思考并不是那种象牙塔式的学术思考,因为他毕竟做的不是学术论文,而只是散文或者说“文化散文”。这也许正是让许多学者所诟病的地方,他们总拿他们所谓的“学术标尺”来测量余先生的散文,这不仅可笑而且荒唐。在我看来,许多的所谓被我们学人认为具有重大学术价值和意义的著作和论文,不过是一些文字垃圾而已,怎么可以和“洛阳纸贵”般的余先生著作相比呢?不错,我们确实曾经有过一些大师的作品同样堪称“文化散文”的精品,如史学家翦伯赞的《内蒙古访古》、文学家矛盾的《白杨礼赞》;甚至哲学家冯友兰的《中国哲学史》和张中行的《顺生论》都是可以当作优美的散文来阅读的。但是从《文化苦旅》中我们仍然感受到了余秋雨先生独有的思想魅力。
另外,《文化苦旅》之所以让我们广大读者痴迷还在于书中所散发出的现代人文精神。中国的传统知识分子,例来有很强烈的历史使命感和责任感,所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所谓“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说的都是这种使命感和责任感。我无意否认这样的使命感和责任感的意义,但是也许正是由于有了这样的使命感和责任感导致了中国传统知识分子的“官本位”和“热衷政治”的弊病。而且这样的传统弊病直至21世纪的今天,仍然在我们一些人身上顽固地存在着。其实,现代人文精神,更强调的是人心灵的自由与“漂泊感”——这种“漂泊感”首先是以自由思考、个性解放作前提的。在《文化苦旅》的字里行间,我们感受到的并不是一个被时代抛弃的旧知识分子的愤懑不平与思古之情,而是一个现代的甚至是超越时代的读书人的自由心灵。这颗心灵,既对历史的文化进行反思,更对现代文明加以评述。余先生是这样评价自己的旅行的,“既然是漂泊旅程,那么,每一次留驻都不会否定新的出发。”他还说:“我无法不老,但我还有可能年轻”。想一想我们自己所曾经经历过的旅行,是不是也常常有着如余先生的感受,自由、漂泊、年轻,还有幸福。当然余先生没有讲到幸福。我想《文化苦旅》中,那种“苦”的味道,又何尝不是幸福的味道。
继《文化苦旅》之后的余秋雨先生的著作,诸如《千年一叹》、《行者无疆》等等,我无一没有拜读过,尽管依然十分喜欢,但是却没有读《文化苦旅》的那种兴奋、那种沉静、那种心驰神往的感觉了。我很想用这篇短文记录下我当初的那种感觉,就像余秋雨先生记录下他旅行的感觉一样。因为在我看来,读书也是一种旅行,心灵的旅行。
(2003年5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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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体”与人生哲学
毫无疑问,畅销书的畅销,固然首先与其内容有关,毕竟图书业是一个内容产业,凡内容适应和附和时下大众的精神需求,便有可能造成图书的畅销。但是我以为,另一方面,文笔与叙述风格也是十分必要的:有许多时候,我们喜欢一个作家,可能喜欢的就是他动人心魂的文笔。所以,如果他的文笔和叙述风格受到大众的喜欢,他的作品也没有理由不畅销。
记得上世纪90年代,自己与书圈儿里的几个朋友曾经把当时流行的畅销书,按作家的文笔和叙述风格划分了这样几个类别:其一为“张体”,以张中行老先生的文字为代表,也包括季羡林、金克林、启功等老人的文章。由于这几位皆为当世之鸿儒,学贯中西,所以他们笔下的文章、著作,往往微言大义、虚怀若谷、意境深远、气度非凡,具有为常人所不能及的大师风范。其二,为“余体”,即以余秋雨先生为代表的“文化随笔”派,这类还包括周国平、刘晓枫诸先生的文字。“余体”文章的特点是:以叙述、煽情为名,行道德、伦理之实,如《文化苦旅》,如《妞妞:一个父亲的札记》等。其三,便是尽人皆知的“王体”了,代表人物为“二王”,不过可不是当年杀人越货之东北“二王”,而是王朔、王小波是也。他们作品的路子,总是透着一点“拐弯骂人”的意思,并自称“无知者无畏”,拿传统知识分子开涮。这三类“文体”各有各的追随者和忠实读者,红火了几乎整个上世纪90年代,直至今天依然影响者许多人的欣赏口味和阅读习惯。
当然,就我自己而言,“王体”文字我读得最多,“二王”的小说、散文、杂文,我几乎都看过;“余体”文字,我最欣赏,最近我还专门写了篇评述余秋雨先生的文章;但是真正让我为之倾倒、为之心驰神往的文章,却是非“张体”莫属。
张中行、季羡林、金克林、启功几位老先生都是在耄耋之年,在各自人生的黄昏阶段写作出了令世人惊叹的文章,并构成中国20世纪90年代出版界和读书界一道亮丽的风景线。特别是张中行这位老先生,一生历尽坎坷磨难,平生饱学,满腹经纶,终于在80岁以后才得以彻底抒发,创造了中国高龄畅销书作家的纪录。
最早看到张先生的文字是在《读书》杂志上,读到有关“读书明理”的文章,我也同许多人一样有“这新冒出来的一位是怎么回事”之类的疑惑。不久,看到了先生出版的《负暄闲话》、《禅外说禅》、《顺生论》等著作以后,才知道中国传统所谓的“大儒”、“鸿儒”,原来就是先生这样的人。
启功先生认为张先生是一位哲学家,而且是一位人生哲学家。我以为,启功先生这样的看法毫无疑问是极其正确的。为何?我们有先生的著作——《顺生论》为证。这部《顺生论》,据闻花费了先生近40年的时间,1991年完成,1993年9月出版。如今,先生的这本书,受到的最高评价是,有饱学之士称之为现代《论语》。中国人都知道《论语》的分量——“半部《论语》治天下”;张先生的《顺生论》有没有这样的分量,我不知道。但是,以我有限的阅读,我知道《顺生论》是我读过的最好的、最有价值的人生哲学著作,也是“张体”文字中的*。
本来,中国传统文化从来都是忽视,甚至是漠视人的个体生命价值的,强调的都是“国家”、“天下”的命运。可是在封建主义制度下,“国家”、“天下”从来都是“家天下”——即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因此,哪里会对芸芸众生的个体生命有过尊重?哪里会知道什么“*”这样“异端”的问题。所以,人生哲学,对于传统中国知识分子而言是一门完全陌生的课程;中国也从未产生过真正有价值的人生哲学著作。有的只是一些如曾国藩之流的韬光养晦之术,根本与人生哲学风马牛不相及。
正像顾准先生上世纪70年代追求真理的声音,为一代中国知识分子挽回了颜面一样;张中行先生的著作,于上世纪90年代改变了世人对于中国没有人生哲学的印象。事实上,任何人文科学的学问,一旦脱离了对人的关怀,对人生的关注,其价值自然要大打折扣。先生在书中,积自己平生所学,总结自己坎坷、丰富的人生经验,深刻地阐述了自己对于人生、社会命运的思考。既有形而上的方面,如天心、社会;也有形而下的方面,如己身。特别让我们感到难能可贵的是,先生作为一位深受中国传统文化熏陶的鸿儒,勇于突破思想桎梏,对于自由、平等、民本、限权等人类普世的价值观,表现出了极大的热忱和信心。要知道,先生写下这些文字的年代里,因言获罪的情况是普遍存在的。即使是本书出版的上世纪90年代初期,*、自由、平等等字眼也是让不少人反感的。当然,今天的情况,已经有了根本性的变化,先生呼吁、倡导过的人生理念,正在一步步向我们走近,尽管走近的步伐依然很慢,但毕竟在走着。
近年来,张先生由于年迈、身体的原因,已经很少有新的文字问世了。其实先生早就可以颐养天年、安享人生的幸福了,因为在10年前他就已经把他成熟、完整的人生哲学留给我们了,当然还有他代表的“张体”文章。
(2003年7月2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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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知道分子的小聪明和大智慧(1)
我国当代著名出版家,曾任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总经理,后又成为《读书》杂志主编的沈昌文先生,一直宣称自己不是知识分子,而是“知道分子”。他曾说:“知识分子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