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机、智能程序、人类，三方面形成互相牵制的结构。而人类的部分由我们十圣剑担任，也就是这个结构的顶层。﹂霍朗汀看了看云翼：﹁我们在必要时能以游戏人物的身分介入，但我们既不是玩家，也不是ＮＰＣ程序，而是游戏的最终管理者，监察官。﹂
﹁所以这漂亮天使是游戏的管理程序之一？﹂吴蕙雅赞叹：﹁亏你们想得出来。不过就算是程序你也不用这样贬低她，况且……你说陈湘不算人类是什么意思？﹂
﹁很遗憾，和字面意思一样，我想这里的陈湘并不是真正的陈首席。﹂霍朗汀无奈地说：﹁而是用主机复制出来的意志幻影。﹂
﹁怎么可能？﹂吴蕙雅猜得到，但仍不可置信：﹁这种事怎么发生的？﹂
﹁以寒夜主机的运算力，复制并模拟一个人类大脑堪称轻而易举。我想是陈首席登入游戏进行治疗时，﹃某位﹄管理程序不知用什么方法避过监察，趁机复制了他的脑部。这就是真人监察机制的重要性，这些人工智能毕竟是不可信的。﹂
霍朗汀遗憾地看着云翼：﹁我说得对吧，云翼。只是干这件事的﹃某位﹄是谁。不灭者？不对，她的个性太平淡、一丝不苟，和感情用事的妳截然不同。假如凶手是她就麻烦了……我想，还是晨星，对不对？﹂
﹁没错。﹂云翼感伤地说。
﹁他是怎么办到的？也罢，这不重要，现在的问题是他想做什么，我们该做什么来制止他哩？﹂霍朗汀说得严重，表情却仍是轻松。
﹁那陈湘……﹃他﹄该怎么办？﹂吴蕙雅问。
﹁只好看情况了。我算是温和派的，若他不具危险性就算了，假如晨星想利用﹃他﹄制造破坏……﹂霍朗汀顿了顿：﹁就只有将他彻底﹃删除﹄一途。﹂
吴蕙雅沉默不语。
﹁他……待在游戏里半年，还一直期待有人进来救他……﹂云翼心里相当痛苦，毕竟，当初是她骗﹁陈湘﹂会有人来救援的。
她早知道﹁陈湘﹂是晨星造出来的，却不理解弟弟的企图。为了避免受罚，她只好让陈湘以为自己是个玩家，藉此限制、并监视他的行动。
哪知道事情这么快就被揭穿了，她还没有机会去阻止晨星。
﹁陈湘……﹂吴蕙雅看着怀里几可乱真的﹁幻象﹂，心中混乱。
所谓﹁幻象﹂，究竟是根据谁下的定义，又是对谁来说的呢？
眼睛。
陈湘又看见那镶嵌在迷雾中，爬虫类般的眼睛。
﹁你是谁？﹂陈湘感觉很不舒服。
﹁那你又是谁？﹂对方冷笑。
陈湘理直气壮：﹁我是陈湘啊。﹂
﹁不对，我才是陈湘。﹂对方冷静地说：﹁你是我的分身……我暗影的双生子。﹂
﹁不对！﹂陈湘挣扎否认：﹁你是谁？我才是陈湘！﹂
﹁你会明白的。﹂那双眼睛隐藏到迷雾里了：﹁等你的记忆慢慢苏醒，你会了解到人类的丑恶。到时候你将成为……吾现世中的圣者！﹂
﹁不对！﹂陈湘大吼。
﹁陈湘？﹂女子的声音呼唤着。
梦境般的画面消失了，陈湘眼前出现一张美丽的精灵面孔。
﹁吴……吴小雅？﹂他竟然想起了对方的绰号。
﹁对，就是我。﹂吴蕙雅有些不忍：﹁你想起我是谁了？﹂
﹁嘿，妳变漂亮了。﹂陈湘虚弱地微笑：﹁不过整个感觉还是差不多……母老虎的感觉。﹂
﹁呆！﹂吴蕙雅笑着捶他一拳，但完全没有平常的威力，而她的心情，也是异常复杂。
眼前这人左看右看都是陈湘，但赵岚已经证明现实中的陈湘并没有上线。
该怎么面对，这个﹁不是人﹂的老朋友？
﹁这是哪里？﹂陈湘起床，看见自己躺在一张干净柔软的床上。这房间似乎是圣殿的一部分，建筑豪华，但装饰整洁实用。
陈湘摇摇头：﹁对了，我在游戏里。妳是我的同事，妳是来救我的吗？﹂
看来他记忆没有完全恢复，只是想起了一些……﹁必要﹂的东西。
﹁不是。﹂吴蕙雅皱了皱眉，选择直话直说：﹁我来游戏里不是为了救你。﹂
﹁啊？﹂陈湘张开嘴巴。
吴蕙雅呵呵一笑，这副模样，正是她最熟悉的﹁陈呆﹂了，反而那﹁真正的﹂陈湘，这段时间一直带给她异样的感觉。
她突然产生一种奇异的直觉……
会不会外面的陈湘，真的已经不是陈湘？
可惜，这只是没有科学根据的无稽之谈。
﹁不要开这种玩笑嘛。﹂陈湘抓抓头，表情忍不住高兴：﹁吴小雅，我到底为啥被困在游戏里？进游戏前的事我全不记得了。被关了整整半年，妳动作也太慢了吧！﹂
﹁没来救你，是因为没人知道你在这里。﹂吴蕙雅叹气。
﹁不可能吧，那我在哪用的虚拟舱？应该没有能撑一个多月的超级虚拟舱吧，有吗？﹂陈湘还以为对方在开玩笑。
﹁我直说吧。﹂吴蕙雅有些难过：﹁没来救你，是因为你不需要被救。你，不是陈湘！﹂
﹁我怎么不是？﹂陈湘一呆，想起﹁梦﹂里的场景。
﹁你要听实话吗？﹂吴蕙雅说。
﹁当然。﹂陈湘也正色说。
于是，吴蕙雅把从现实陈湘受伤，到发现两个陈湘为止的事情，尽数说出来，包括霍朗汀做的各种推论。
以陈湘残余的知识，他可以理解自己目前的状况。
﹁所以，我不是﹃人﹄？甚至可能是人类的敌人？﹂他掩不住痛苦失望：﹁这不可能，我是人类……才对啊。﹂
﹁陈湘……﹂吴蕙雅不知道怎么回答。
看到她痛苦、为难的表情，陈湘突然叹了一口气。
﹁所以，这应该是真的吧。﹂他喃喃地说：﹁我记得妳是从不说谎的人。﹂
陈湘的淡薄天性，在这时发挥了功效。
﹁呵，该说记得吗。﹂陈湘苦涩地开了个玩笑：﹁还是该说，我的数据库里是这样记载妳的啦。﹂
﹁笨蛋，不好笑啦！﹂吴蕙雅为他伤心，但这就是陈湘。
﹁唔……哈哈哈哈哈哈！﹂陈湘突然大笑。
﹁你干嘛啊？﹂吴蕙雅傻眼……陈湘疯了？
﹁哈哈，我想这种时候，要有办法哈哈大笑的人，才能够当主角嘛！﹂陈湘苦着脸：﹁假如有本以我为主角的书，希望过程轻松一点啊。要有很多笑点跟美女才行……不然会卖不好的。﹂
真想扁他。
玩笑归玩笑，陈湘心情还是很沉重的，这半年来一直期待着的﹁救援﹂，想不到竟是一场空。
他的心情就像掉进一本科幻小说里一样，所以这样子讲。实际上他是掉进游戏里，也算得上半斤八两啦！
﹁你……还可以吗？﹂吴蕙雅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担心一个人工智能。
﹁还好，谢谢妳。知道状况以后，心情反而踏实了一点。﹂陈湘叹气：﹁但是要说到浑然无事，大概只有超人办得到吧！﹂
﹁呵，你的表现算水平之上了啦。﹂吴蕙雅真心地说。
﹁这件事目前只有几个人知道。﹂她对陈湘解释：﹁这算是内部问题，十圣剑的霍朗汀决定请我提供意见。牛胖或许晚一点也会来帮忙。﹂
﹁牛胖？我记得他耶。﹂陈湘微笑说：﹁十圣剑是谁倒不记得了。﹂
﹁你最好尽量配合他们。﹂吴蕙雅轻叹：﹁十圣剑是游戏管理者，而且手段激烈，假如他们觉得你有问题，或许……会直接把你﹃删除﹄掉也不一定。﹂
﹁删除？那真是尸骨无存了呢。﹂陈湘皱了皱眉。
他依旧是心情越激动，表情就越平淡的脾气：﹁我会……配合的。这是﹃程序﹄的天职，对吧？不配合的程序本来就该删除嘛。﹂
张火的言语，突然在他心里回荡着。
假如说，创造张火等人工智能的人类就是他们的﹁神﹂，那由人工智能创出的自己，也该听从人类的命令吗？
这就是张火说他与人类﹁不一样﹂的原因吗？因为自己和他们一样？
但残存的人类情感……陈湘还是无法接受自己只算一名人工智能。
﹁我会努力配合的。﹂陈湘冷冷地说。
吴蕙雅其实熟悉他的个性，知道他心中不乐。
﹁别担心，这段时间我会跟在你旁边啦。﹂她叹口气，拍拍陈湘的肩膀：﹁说起来算是监视，不过由我来做，你总是舒服点。﹂
﹁哈，这也是。﹂陈湘淡然一笑。
说到这里，门板上传出两声闷响。
吴蕙雅担心地看陈湘一眼：﹁应该是十圣剑的人，你小心吧。﹂
她打开那扇由精灵香木制造的门扉，迎进一名棕发、胡须浓密的高大男子。赵岚跟在男子身边，悄然微笑向吴蕙雅打个招呼。
﹁艾克斯卡利巴？﹂吴蕙雅讶异地说：﹁你也有游戏的分身？﹂
﹁那当然，吴首席。﹂艾克斯卡利巴微笑：﹁十圣剑在游戏世界都有相对应的分身，这是为了不时之需。像霍朗汀是圣殿的金实神官，而我是银塔骑士团的骑士团长。﹂
﹁奸诈！﹂吴蕙雅说：﹁我打得要死要活的，还只是个小战士咧！﹂
﹁哈哈哈……﹂艾克斯卡利巴大笑：﹁妳不也成为了黄金女士？我倒很羡慕你们，可以享受一步步成名、变强的乐趣啊。﹂
﹁意思就是……你现在是超强的对吧？﹂吴蕙雅聪明地说。
艾克斯卡利巴走进来，看着床上的陈湘，脸色一沉。
﹁程序，你知道些什么？﹂他冷漠地说：﹁你最好据实以告吧。﹂
﹁等等，他好歹也是陈湘啊！﹂吴蕙雅皱眉，他们见过几面，艾克斯卡利巴给人的印象是正直爽朗，没想到在此显出冷酷的一面。
﹁不对，吴首席，他只是一个程序，而且是人工智能私自创造的程序。﹂艾克斯卡利巴冷着脸说：﹁妳知道这代表什么意义吗？人类与工具之间的关系受到了威胁，这绝对不被容许。高等智能作乱，人类社会便将岌岌可危，不小心是不行的。﹂
说着，艾克斯卡利巴又追问：﹁程序，晨星有没有给你下任何命令？他的目的是什么？﹂
﹁这我哪知道？﹂陈湘忿忿地说：﹁我和你们同样一头雾水，我连晨星是什么玩意也是刚刚才知道啊！﹂虽然也算接受了一半的事实，对方态度还是令陈湘极不舒服。
艾克斯卡利巴微微冷笑：﹁或许你现在还不知道，不过以后晨星一定会想办法控制你的。﹂
﹁我认识陈湘，他不是会被控制的人。﹂吴蕙雅保证。
﹁问题是他不是人，吴首席。﹂艾克斯卡利巴皱眉：﹁妳必须尽早认清这一点，真正的陈湘首席在外面，这个不过是程序的幻影。﹂
﹁但他和陈湘应该是一样的……﹂吴蕙雅混乱地说。
﹁这就不一定了。当我们谈到程序，就该知道它们是由数码构成的假象，一切行为都遵从既定的规律。即便是高等智能，表面看来具备感情，实际上都是程序运作的结果。﹂
艾克斯卡利巴温和富有条理地说：﹁它们是无自主性的存在，就算模拟出人类的情感，程序源头一呼唤，终究得按照指令做事。说到底，它们是和机器没有两样的死物。只不过人工智能就像精密的机器，而且这机器容易失控，失控后和火焰一样极具威胁。
﹁现在的状况，就有如用火不慎发生火灾，或是机器运作出现偏差。身为管理者，我们的责任不就是灭火、导正这项机器？﹂
﹁或许是这样……﹂吴蕙雅挣扎着。
艾克斯卡利巴分析得极有道理，吴蕙雅也知道对眼前这个陈湘的感情，恐怕大半基于和真正陈湘的交情，和内心的同情。
不管模拟得再怎么像，再怎么动人，这个陈湘都只是计算机凭空创造出来的，在她眼前甚至不存在陈湘的身体，只是系统塑造出他的影像，化做神经讯号经由网络传到她的脑里。
只是计算机同时仿真出陈湘的﹁感情﹂，但这感情应该和他那用画素仿真出来的躯壳影像一样虚假。
虽然会动心是人之常情，但为人工智能的情感激动，不是和相信演戏者真的要死了而冲上戏台救人一样的愚昧可笑吗？
﹁可恶！我都搞混了！﹂吴蕙雅搥了大理石壁一拳，愤怒地说。
﹁或许妳还年轻，情感还很丰盛。﹂艾克斯卡利巴和蔼地说：﹁吴首席，慢慢地，妳就能看清……事情的﹃真相﹄。﹂
艾克斯卡利巴态度和善诚恳，吴蕙雅却隐约觉得不寒而栗。
﹁不管怎么说，我没办法像你这样对他。﹂吴蕙雅皱眉：﹁我懂你说的道理，不过我的直觉告诉我这样不对。﹂
﹁直觉……﹂艾克斯卡利巴苦笑：﹁女性的直觉与感性，至今仍是科学家不解的谜。﹂
言下之意是，直觉是缺乏科学逻辑的象征。
﹁不，直觉不一定不好呢，艾克斯卡利巴先生。﹂赵岚意有所指：﹁根据脑医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