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静下来后,周衍想起父亲曾经交代的话,日后或有事故,许是有惊无险。
周元留下这些话是为了宽慰儿子遭受变故时放心,说实话他亦不知自己前程如何。
听了周衍的话,雪雁忙道:“二爷这样说,倒显得生分了。我们姑娘说,才得了两样新鲜点心果子,送来给二爷三爷和大姑娘尝尝,并问府中安好,若是大姑娘觉得府中不胜其扰,不妨去府中同姑娘小住几日,暂且避开。”
周衍心中一动,险些一口应承下来。自从父亲入狱,府中里里外外一团糟,周滟在家里住,难免听到什么风言风语,对她倒不好,黛玉愿意接她过去,自然极好,但是他却犹豫道:“府里有管家约束上下人等,不过乱了些,倒无妨。只是林姑娘接妹妹过去,是否过于打搅了府上?林姑娘毕竟不便,家父又是戴罪之身,恐给府上带来烦恼,我瞧竟是不必了。”
雪雁暗暗称赞他这份心气,他体谅黛玉在荣国府的处境,不枉黛玉担心他们的烦恼,含笑道:“我们姑娘已经托了永昌公主府上赵姑娘出面,想必这会子该打发人来了。”
周衍一怔,犹有不解,果然听说永昌公主打发婆子过来,忙命快请。
来了两个婆子,亦是雪雁常见的,请了安,问了好,笑道:“我们姑娘说,已将府里的帖子送到荣国府里去了,乃言身上不好,托林姑娘照顾表姑娘几日。”
赵嫣然肯出面,黛玉接周滟之事就顺理成章了。
周衍喜道:“多谢赵姐姐援手。”
转而又向雪雁谢黛玉筹谋,然后命管家媳妇给两个婆子看坐倒茶,等她们离开时,亲自送到二门,途中又细细问了几句,闻得是黛玉瞒着荣国府先悄悄儿地写信给赵嫣然,心中不觉感激非常,回来对雪雁道:“既如此,滟儿就托林姐姐多多费心了。”
雪雁正逗得周滟破涕为笑,闻声忙道:“这原是姑娘应做之事。大姑娘去了姑娘那里,府中只剩二爷三爷,竟是多加小心才是。”
纵然黛玉也担心周衍和周涟兄弟二人,可他们皆是男丁,不能如护着周滟一般。
周衍却道:“只滟儿一人过去便够了,家中我和三弟还得主事呢!”
说完,命人给周滟收拾行囊,命王奶娘带着两个小丫头随着周滟一同去,他们家遭此劫难,周滟乃为避祸,并不敢多带丫鬟下人,以免惹荣国府不喜。
回去时,雪雁先打发婆子去赖大处递了话儿,不同于黛玉当年守孝进京,虽说周大人入狱,但是周滟仍是一品大员之嫡长女,过来做客,又是永昌公主府之托,赖大刚打探了消息回来,闻说,忙命人开了仪门迎进。
黛玉早得了消息,亲自在贾母院中垂花门处相迎。
尤氏已经接了永昌公主府的帖子,见了永昌公主打发来的婆子,既受永昌公主之托,少不得过来密密嘱咐黛玉一番,又勒令府中上下不得怠慢周家小姐。周元下狱之事事关重大,外面虽然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奈何里头女眷不知,尤氏亦不知晓。
及至见到周滟下了小轿,虽然打理过形容,但眼睛仍然微微红肿,一脸惶然,黛玉心里一阵怜惜,忙拉着她的手,含笑道:“妹妹到我房里,就像在自家一样,不必拘束。”
周滟来时得了二哥三哥无数嘱咐,忙低头应是。
看到她言行举止极似自己当初进荣国府之时,黛玉不免有些感同身受,拉着她径自到自己房里坐下,又命紫鹃道:“雪雁跑了两趟,累得很,先叫她歇歇,你陪同周妹妹的奶娘丫头安置箱笼,周妹妹在我屋里和我同住。”
紫鹃答应一声,引着王奶娘和两个丫头夏菱秋桂两个去黛玉卧室。
雪雁换了衣裳重新洗漱一番过来,只见周滟已经被黛玉逗得笑靥如花,她不禁会心一笑,黛玉生性伶俐,肚子里有无数的笑话可述,且又有典,雅而不俗,周滟不过七岁,少不得由她左右,片刻间便已忘忧,心里也对这位初次见面的未来大嫂生出十分喜欢。
看到雪雁出来,黛玉道:“你怎么不歇歇?”
雪雁笑道:“我去找干爹问问,干爹他老人家刚从外面回来,想必知道些什么,先前接周姑娘入府,当着许多人的面,不好开口询问。”
周滟一听是为她父亲打听,忙站起来多谢。
黛玉拉她坐下,道:“你不必谢她,事情交给她办,比别人强些。”
安抚了周滟好一番,抬头对雪雁点头道:“赖大总管消息倒快,乳父去了这么半日还没回来呢。你仔细问问进展如何,然后再问问能否打探到周大人在狱中的处境,倘或需要打点,请赖大总管用些心,凡打点费用皆由我出。”
周滟忙道:“怎能让姐姐出?该我们家自出才是。”
黛玉笑道:“难道你还为了这个,特特回家一趟不成?好容易接你来,等令堂回来我才肯放你回去呢。你只管安安稳稳地住下,一切有我。”
摆摆手,示意雪雁先去,自己留下来劝解周滟。
雪雁出了门,找到赖大,赖大亦在等她,悄悄拉到一旁,低声道:“外头不大好。”
雪雁一惊,忙问进展如何。
赖大轻声道:“自从弹劾之后,周大人入狱,上皇派心腹审讯,同时命人去原先周大人外放的地方查证,朝中一时之间又有无数人拿着一些鸡毛蒜皮莫须有的罪名凑热闹,尤其是周大人素无往来的几家,更是上蹿下跳,不肯消停。”
赖大说的素无往来之人,显而易见便是周大人生有嫌隙的敌对之官。
雪雁心中一沉,问道:“当今圣人如何做法?”
赖大想了想,道:“这倒不知,当今以仁孝治天下,上皇既然如此下旨,当今自然无有不从。况且弹劾周大人之人义正言辞,当今不得不依从上皇之意,先将周大人收押候审。”
雪雁听了,一时没有言语。
赖大安慰道:“你别慌,你们姑爷平安无事呢!”
雪雁苦笑一声,道:“只怕到时候周大人之事会牵扯到姑爷身上。”
赖大摇头道:“我看不能。”
望着雪雁诧异的目光,赖大从容笑道:“虽说本朝律法连坐,但是你们姑爷打了无数胜仗,若因此治了他,如何对天下人交代?即便周大人定了罪,你们姑爷也无妨。”
雪雁颇不以为然,若真要惩治,什么罪名儿都能罗列出来,岳飞不就是莫须有之罪?
上皇如今针对周大人,皆因周大人位高权重,能左右朝局,若是没有料理周鸿的意思,大概因为周鸿虽然立了功,也有官职在身,但并未掌兵权的缘故。
对于周鸿,雪雁也不敢报以乐观,其父入罪,必然殃及于他,只是早晚罢了。
听了黛玉所托,赖大道:“狱中不得打点,也不许周大人见人。”
雪雁顿时大失所望,回来告诉黛玉,黛玉亦有同感。
晚间王忠传了话进来,雪雁过去一趟,和赖大的消息一般无二,也是这些。
周滟坐在一旁听完她的话,连忙扯着黛玉的衣袖道:“林姐姐,父亲岂不是要吃苦了?”
黛玉不知狱中如何,看向雪雁,雪雁只好上前安抚道:“姑娘不必担忧,我已问过我干爹了,周大人位高权重,虽然入狱,但并未夺去身上官职,且尚未审讯,罪名未立,狱中自然不敢十分怠慢,只是终究比不得家里自在罢了。”
周滟眼圈儿一红,几乎快哭出来,随即强忍住了。
转眼间到了第二天,园子里姐妹们闻得黛玉接了小姑子来住,宝玉听说后原本也想过来,但是李纨想到周家门风,她生于书香世家,对于周家自然十分清楚,忙哄他芳官等人在园内等他淘澄胭脂,方止住了,余者姐妹过来看向黛玉时,皆是一脸笑意,十分促狭。
黛玉不觉红了脸,啐道:“你们个个刁钻古怪,别吓着人,滟儿年纪小,生得腼腆,比不得你们胡打海摔惯了,一日不打趣人不成。”
探春笑道:“姐姐这是说我们脸皮厚呢?还没进门,这会子就先护上了。”
众人又是一阵大笑。
她们皆在园内,赖大又十分约束,故不知外面风雨,方能如此嬉笑。
周滟年纪虽然小了些,但是出生之际其父已是二品大员,自小娇生惯养,周夫人却并没有过于溺爱,该学的仍然十分精通,忙起身与各人厮见,言谈举止落落大方。
众人见她进退有度,不禁啧啧称赞。
李纨探春做主,欲在黛玉房中设一小宴请她,周滟不敢流露出父亲遭难的事情,却也不肯吃酒作耍,忙拉了拉黛玉的衣袖,一脸为难。
黛玉极明白,忙道:“我知道你们的好意,只是外头才下了敕谕,咱们别违了。”
探春最爱玩乐,听了这话,道:“咱们私底下乐一会子不成?明儿个二哥哥生日,还能不给他过了?只是不比往日的酒席筵宴那样热闹罢了。”
黛玉拍拍周滟揪着她衣袖的手,含笑道:“我知道你们都是爱吃酒的,不过滟儿家风严谨,年纪又小,还叫她吃酒不成?你们别只顾着自己,倒忘了别人。虽然说客随主便,可是你们也得让滟儿宾至如归不是?”
说着,又指着李纨道:“你是做大嫂子的,你这么些小姑子如此,也不管管!”
李纨朝众人笑道:“听听,她说你们刁钻古怪呢!你们都是千尊万贵的娇客,叫我怎么管是好?她自个儿先护着自己的小姑子,倒怪我了!”
众人都笑道:“阿弥陀佛,大嫂子给她两下子再说。”
周滟听了,往黛玉身畔挪了挪。
黛玉搂着她,道:“打我做什么?你们打趣得,我就说不得?我说一句,大嫂子就先护着你们了,你们还打我呢,真真是叫我不知道如何是好了。既然这么着,索性让大嫂子天天带你们学规矩做针线,瞧你们还怎么乐!”
宝钗扑哧一笑,道:“快张开嘴,让我瞧瞧牙口,怎么就这样伶俐,叫人无言以对?”
尤氏却道:“听了林妹妹的话,倒觉得有理,既这么着,便免了宴罢。”
说完,吩咐银蝶道:“一会子你去厨房里传话,这两日林姑娘房中有客,饭菜须得拣上等的做,略有一点不好,仔细我回头找她们算账!”
银蝶笑着答应。
众人又说了些闲话,或是看花,或是观书,或是取乐,十分尽兴。
好容易等到人散,周滟悄声问道:“姐姐,她们是否不知我父落难之事?”
黛玉一怔,忙道:“府里没有男人做主,外头的消息一概不许传进来,你只管放心。”
周滟叹了一声,道:“我就知道。若她们知道了,必然不会像今日这般待我。”说话间,心中一阵忧伤,脸上难免流露出几分来,虽然只过了一日,但是在家里看着两个哥哥心急火燎兼火冒三丈的种种态度,她能感受到世态炎凉的味道。
黛玉轻声劝道:“这世上之人,多是趋利避害,他们负阖家之荣辱,自然不能轻易惹事。”
周滟道:“我晓得,只是明白是一回事,伤心又是一回事。”
黛玉百般安慰,方使得她略略解劝。
房中别人倒还罢了,容嬷嬷和张嬷嬷何等聪明,又历经世事,虽然黛玉不说,却也猜到了七八分,她们都是教习嬷嬷,对黛玉此举不但不劝,反而甚为赞同。
当日晚间容嬷嬷细问雪雁究竟,雪雁见她脸色未变,悄悄说了,末了道:“姑娘恐两位嬷嬷担心,又不想弄得人尽皆知,故不曾告诉两位嬷嬷。”
容嬷嬷点头道:“我知道,难道还为此怪姑娘不成?”
说完,笑道:“姑娘此举大善,虽说周家的事情有些麻烦,但若是姑娘袖手旁观,我倒看轻了姑娘,将来周大人若是定罪了,姑娘还得如此方好。”
雪雁闻言莞尔道:“姑娘岂是那等人?嬷嬷放心,即便周家落难,姑娘也不会置之不理。”
这一日王忠仍去打探消息了,至晚方回,一无所得。
雪雁心内焦急,却不敢在黛玉跟前说出,以免引得周滟吃睡不好,担忧不已。
过了好些日子,忽听于连生来了,雪雁连忙迎他进来。
不等雪雁开口询问,于连生便道:“知道你们焦急,故我趁机偷了空儿来告诉你,你们很不必担心,我瞧着圣人的意思,不会对周大人的事情置之不理。”
雪雁一听,顿时喜笑颜开,只要当今愿意护着周家,那么周元便有一线生机。
她想到这里,忙道:“哥哥稍坐,我先去告诉姑娘一声。”
于连生会意道:“你先去忙。”
雪雁转身到黛玉房中,悄悄将于连生的消息告诉她和周滟,周滟听了,登时先欢喜起来,忙拉着雪雁的手问道:“雪雁姐姐,你说的可是真的?当今真有此意?”
雪雁悄悄笑道:“快别声张,好容易才在宫里有这么好打听消息的人呢!”
周滟道:“我知道,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