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雁早已同各处女眷辞别过了,也去了赖家一趟,赖嬷嬷年事已高,不大说话,倒是赖大媳妇十分欢喜,嘱咐了许多话,方抹泪送她出去。
启程时,东西皆已搬到船上,赵云和雪雁夫妇连同家人小厮行李坐了一船,柳湘莲夫妇又是一船,独黛玉同另外两家女眷坐了一船,后面浩浩荡荡的多是黛玉的行李,因护送他们的亲兵仆从极多,一路安稳自不必提。
黛玉去了桑家和荣国府别过,闻得他们已经启程,宝玉不由得长吁短叹,道:“这家不成家,人不像人,二姐姐出嫁了,三妹妹和亲了,四妹妹找不到了,我只道林妹妹能长长久久在京城中,不曾想竟跟去了西海沿子,也不知道能不能见到三妹妹。”
宝钗心中酸楚,道:“谁不知道林妹妹有福气,随着周将军过去,岂不比独居的强?”
宝玉想了想,点头一笑,道:“这倒也是,还是姐姐想得透彻,我不如姐姐。”
宝钗道:“我也都是从书中知道的道理,二爷也该多看看书,别弄这些胭脂膏子了,叫人见了,倒笑话你。咱们家越发不如从前了,二爷更该长进,担起一家之责才是。”
宝玉听她屡次劝谏自己,登时撂下脸来,转身走进里间,躺在床上不说话。
宝钗见了,越发悲伤起来。
次日一早,宝钗去王夫人房中请安,因她丧母不及一年,犹穿素服,王夫人便叫她在房中安歇,不必过来,但是宝钗随分从时,每日仍旧早早起来过来请安,然后回去,偏近日王夫人因周家赫赫扬扬的缘故,心里略有些不自在,宝钗察言观色,好言奉承。
王夫人听在耳中,脸上流露出一丝笑意,中午便留宝钗在这里用饭。
宝钗见状,愈加奉承,午后因听王夫人道:“老爷快出孝了,脱服那日须得设宴请客,这事就交给你来料理,别叫外人看了笑话。”
宝钗满口答应,笑道:“老爷出了孝,就能回到朝中了,这样的喜事,自该大办。”
王夫人叹了一口气,道:“也不知道老爷能得什么差,老爷从前的差事已经给别的官员了,只能看圣人的意思,另外给老爷派官。”家中送了探春和亲,长乾帝还赏赐了东西,褒奖一回,只盼着长乾帝额外再给隆恩,或者升贾政一级也未可知。
宝钗笑道:“咱们家有功于国,圣人自然不会忘了老爷。”
王夫人听这话入耳,道:“但愿如此。”
话音未落,忽见凝碧慌慌张张地过来,道:“太太,奶奶,二爷不见了。”
王夫人和宝钗大惊失色,道:“什么二爷不见了?二爷出门,难道你们不知道?怎么在房里服侍的?小厮没有跟着?”
凝碧哭哭啼啼地道:“二爷晌午还在家中用功呢,我们找二爷吃饭,却听说二爷出门去了,问小厮,小厮们都说茗烟双瑞等八个小厮跟去了,这会子茗烟几个在仪门外给太太奶奶磕头,说眼错不见,二爷就不见了,已找了半日不得。”
王夫人喝道:“宝玉不见了,你们还不赶紧打发人去找!”
凝碧慌慌张张地出去,让各处打发人去找。
到了晚间,仍未曾找回宝玉,王夫人急得泪流满面,也不及惩治茗烟几个小厮,一叠声地道:“去凤丫头那里,派人去,多多地派人,赶紧将宝玉找回来,宝玉胆子小,从来不在外面过夜,这会子还不见,也不知道吃了什么苦。”想到惜春至今未曾找回来,王夫人越发担忧宝玉,恨不得立时亲自出门去找他。
宝钗一面打发人去求凤姐帮忙,一面回到房间细问究竟。
才一进门,宝钗便见到枕头下露出一个项圈儿来,她走过去拿起一看,却是宝玉的项圈,连着那块五彩晶莹的通灵宝玉。
宝钗心中一颤,忙问莺儿道:“二爷今日没戴玉?”她明明记得早上起来给宝玉打理衣裳冠带时,亲手将项圈和通灵宝玉戴在宝玉颈中的,如何会放在枕头下面?
莺儿走过来,见到通灵宝玉,奇道:“二爷晌午还戴着呢。”
宝钗身形一晃,险些跌倒,扶着炕桌方站住,也不知道心里想到了什么,莺儿瞧不出来,忙过来扶着,宝钗低声道:“你亲自去求凤姐姐,请她派人去找宝玉,好歹多派些人,找了宝玉回来,不但我感激不尽,就是太太也记得她的好处。”
莺儿听了,忙亲自过去。
凤姐早已听闻宝玉失踪一事,正觉得纳闷,听说莺儿来了,遂叫过来问话,听她说了宝钗的话,凤姐莞尔一笑,道:“难得听到你们奶奶叫我一声姐姐。”
莺儿面上一红,低头不语。
凤姐摆手道:“你们已经打发好几拨人过来了,我都知道了,已经回了太太打发人去,你回去罢,告诉你们奶奶。”
莺儿答应了,回去禀告宝钗。
凤姐却向平儿道:“你说这宝玉从小娇生惯养的,哪一回出去不是十个八个人跟着,怎么今儿个就将他丢了?”
平儿只好道:“宝二爷素来淘气,不是没胡闹过。”
这时,丰儿走过来道:“方才见到史家打发了几个婆子过来,往太太房里去了,抬着二三十口箱子,慌慌张张的不成气色,不知出了什么事情。”
凤姐眉头一皱,道:“快去打听史家出了什么事。”
丰儿答应了一声,出去后半日方回,悄悄地道:“奶奶,已经打听到了,说是史家被抄了,将一些东西寄存在太太那里,因西宁王府早几日被抄家封府,今儿罪名落下来了,又因牵扯到谋反,遂诛灭九族,史家可不就是在九族之内。”
凤姐霍然坐起,咬牙切齿地道:“在这当头,太太收了史家的东西?”
若是以往,凤姐也不怕这些事情,当初甄家抄家,送来的东西便是送到了王夫人的上房,贾母也知道,但是如今不比往日,凤姐唯恐违法,不曾想邢夫人倒敢收下来。想到这里,凤姐刚想起身去劝,随即静下心来,吩咐道:“去请大爷来,说我有要事
第九十四章 娘家败史湘云被逐
贾琏正在书房中同两个清俊小厮厮混,闻得凤姐来请;贾琏想起近年来凤姐也不似从前那样耀武扬威;便抽身出来;及至到了房中,却见凤姐倚着靠枕,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葵哥儿的背,不禁皱眉道:“有什么要紧事值得你大惊小怪?”
自从王子腾去世后,贾琏不免对凤姐颐指气使起来;毫无从前的恩爱。
凤姐抬起头,往贾琏身上一瞥,见他衣衫是才换过的,便知他在书房干的营生;心中冷冷一笑;吩咐道:“丰儿,你打听到的消息说给大爷听。”
丰儿忙走上前,低声将所有消息说将出来。
贾琏坐在椅子上,接了平儿递上来的茶,还没入口,闻声跳起身,道:“你说太太收了史家的东西?你怎么不劝劝太太?在眼下这当儿收下这些东西,可不是自寻死路?”
凤姐冷笑一声,道:“大爷说得倒轻巧,只是我劝太太,太太能听我的话?指不定我去了太太还说我挡着太太发财呢。现今都是太太管家,我又病着,葵哥儿今日也有些儿咳嗽,东院那边宝兄弟不见了还没找回来,上上下下千头万绪,让我理会哪个好?我也是知道厉害才找了大爷来,若不知道厉害,谁管谁筋疼?”
贾琏焦急不已,道:“不行,我得去跟老爷说一声,史家的东西不能收。”
凤姐道:“大爷说了,老爷太太能听?不是我说,太太的性子大爷也明白,一文钱还恨不得掰成两半来花呢,何况凭空掉下来的馅饼儿。别说太太了,就是东院里二太太,若是见了,也没有不收的道理,前两年也不是没做过这些事。”
贾琏微微一怔,随即苦笑一声,道:“自古以来都是父母说儿子的,哪有儿子说父母的?只是太太不知道这件事的厉害,咱们避而远之都来不及,她偏还敢收史家的东西。”
凤姐听了这话,反诧异起来,忙问道:“何出此言?”
贾琏看了平儿和丰儿一眼,两人见状,忙退出去并站在门外看着,不让人靠近。
贾琏方悄声道:“我去过平安州的事儿,那时候并不避讳,如今叫人记住了,弹劾咱们府上交通反贼呢,也不知道会不会牵扯到咱们府上,幸而这两年老太太没了,老爷丁忧,我是承重孙,亦守孝三年,罪名儿方没落到咱们身上。”
凤姐大吃一惊,道:“这可怎么好?”当初贾琏去平安州为贾赦办事,平安州节度使和贾赦都夸赞贾琏事情办得好,这些凤姐都是知道的,倘或揭了出来,必死无疑。
贾琏道:“我也急,就怕抖搂出来,只好老老实实地在家里头窝着,门都不敢踏出去怕上头想起来,谁承想圣人这会子竟龙颜大怒,诛了西宁王府的九族,又牵扯到了史家,我料想,史家也不是清白的,古往今来,事情没少做,两位侯爷不知道判了什么罪。”
凤姐低头一想,道:“史家和咱们家素来不亲近,除了云丫头,少有来往,才得了消息说抄家了,不知道判了什么罪名儿,明日一早打发人去打听打听。”
贾琏点点头,长吁短叹地道:“也不知道怎么了,我这心里忽上忽下的。”
凤姐唤来丰儿将葵哥儿抱下去,方道:“这东西太太已经收了,咱们便是去劝说也无用,史家抄家,难道咱们还将东西送过去不成?不是白得了罪名儿?只是若不退还,我着实放不下心,如今不比往日,稍有不慎,咱们家就不好了。”
贾琏忍不住对她刮目相看,笑道:“难为奶奶这会子和从前不同了。”
凤姐知他说自己贪婪,长叹一声,道:“我若还和从前一样,哪会拿自己的梯己银子置办祭田?大爷还是跟老爷说一声,好歹想个法儿,劝劝太太。”
贾琏点点头,跨出了门,忽然回头道:“你说宝兄弟不见了?怎么回事?”
凤姐道:“不见就是不见了,谁知道其中的缘故?小厮还跟着呢,眼错不见就看不到宝玉了,东院太太心急火燎的,不知道让我打发多少人去找,还没找到。宝玉从小娇生惯养,这会子夜深了还没回来,谁知道出了什么事。”
贾琏若有所思,道:“好歹是自家兄弟,用些心思去找他回来。”
凤姐答应了,贾琏方出去,到了贾赦上房,却听说贾赦和邢夫人都歇下了,有话明日再说,贾琏望着上房寂静无声,只得怏怏而归,见到凤姐正翻箱倒柜地找东西,不觉一怔,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凤姐见到他回来,奇道:“怎么这么快便回来了?”
贾琏垂头丧气地道:“老爷太太已经歇下了,我不好打搅。”
凤姐一阵叹息,方道:“我在找从前的旧衣服旧东西,明儿赏给丫头。”
贾琏听了便不在意。
因守孝的缘故,夫妻仍旧分房而居,贾琏去了书房,凤姐留在房内,吩咐平儿道:“将我从前穿过的旧衣服和戴过的旧首饰多多地找出来,明儿你和丰儿分些,再叫了芸儿媳妇进来,也送她一些。”
平儿不知她是何意,只好答应下来。
凤姐闭上眼睛,合目安睡,同床的还有葵哥儿,等到平儿等人熄灯出去,凤姐方张开眼睛,搂着葵哥儿不放,薛家、王家、史家这三家如今都没落了,她自己略懂了一些律例,不知道自己家如何,黛玉曾提点自己置办祭田,再想到甄家抄家和史家抄家都想到将财物藏匿在自己家,未免太晚了,运出来只怕早已惹人注目,不如自己如今便藏些在外面,家里不出事自然最好,那些东西白赏给他们也使得,若是家里出了事,好歹不算是罪官之物。
凤姐暗暗苦笑,自己赫赫扬扬一辈子,到了眼下,除了贾芸和小红外,竟没一个可堪信任的心腹,而小红偏生还是后来跟了自己的,倒比别人忠心,出嫁后也常来请安。甄家出事后,自己家收了东西却没有帮甄家打点,也不知道小红将来是否忠心依旧。
到了此时,凤姐破罐子破摔,竭尽所能地有所安排。
她本就不是寻常脂粉钗裙,论及心机本事,十个男人都比不上,只是从前没读过书,又家教所致,胆大妄为,但是如今早早缓过来了,反倒另有一份冷静自若。但是凤姐并不敢太过明目张胆,只能以赏赐旧衣服和旧首饰为名。
小红本就对凤姐十分忠心,得了东西虽觉纳罕,心里却感激不尽。
凤姐想了想,又送了一些给紫鹃,紫鹃因有了身孕,且父母夫家都在京城,黛玉恐她途中伤了身子,便让她留在京城中,现今住在周家。
随后,凤姐也给了别人,一概宣称说都是不穿的衣服和不戴的首饰。
不说凤姐如何为日后筹谋打算,贾琏一早就去给贾赦和邢夫人请安,说起史家一事,贾赦皱了皱眉头,看着邢夫人道:“东西你收了?”
邢夫人深怕贾赦,但是实在不舍史家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