鸳鸯觉得迎春的这件婚事是不成了,虽是侯门娇女,毕竟议了亲,往后的亲事恐怕不大如意,可是就算不好,有黛玉看着帮着,总比眼前这个孙绍祖强十倍。
次日一早,迎春过来请安时,鸳鸯将她衣襟一拉,悄悄走到别处将此事告诉了她。
黛玉既然为迎春尽心,总不能不让她知道黛玉的好处。
对于这门亲事迎春原先心中也有几分憧憬,哪知孙绍祖竟是这样的人,前程渺茫,不由得痛落几点泪来,哽咽道:“都是我命苦罢了,如何还劳烦林妹妹费心?”
鸳鸯劝道:“林姑娘正为姑娘想方设法,姑娘倒是打起精神来才好。”
迎春本是个懦弱性子,听了鸳鸯这话,垂泪道:“我也只能听天由命了,不然又能如何?林妹妹心虽好,可是这件事是老爷定的,岂能轻易退亲?”
鸳鸯闻言,对她无言以对,既哀其不幸,又怒其不争,自己尚且为了不做贾赦之妾狠命立誓,她反如此。这些姑娘中再没迎春这样的,虽说她精明强干不及探春,可是也精通下棋,胸中更该有丘壑才是,怎么遇到难事便说认命二字?难怪奶娘拿了金凤她都不敢声张。
送迎春离开后,鸳鸯说给贾母听,贾母叹道:“二丫头针扎了都不吭声,谁说都无用。”
说着,贾母揉了揉额角,命人叫来凤姐,道:“你妹妹的亲事,你不曾打听过?”
凤姐近日在家中养胎,一概闲事不管,听了贾母责备的言语,忙道:“老爷已经定了的事情,即刻命人过礼,还说今年过门,到过年不过三个月,家具没有打好,衣裳没有做好,嫁妆都没有动静,老爷都不管不顾,哪里是我们能插手的?”
贾母知道不能怪他们,可是想到自己府里竟到如此地步,不免觉得十分悲凉。
凤姐眼珠一转,问道:“莫不是孙家有什么不好了?若是不好,竟是早作打算要紧,二妹妹纵然不好,也不是孙家那样能匹配得上的。”
贾母素信凤姐越过别人,故叫来凤姐,反没叫别人来,向鸳鸯使了个眼色,鸳鸯忙将黛玉送来的消息告诉凤姐,黛玉只送来了孙家和孙绍祖的为人处事,并没有提及孙绍祖定罪乃因周鸿釜底抽薪,毕竟这些事传出来并不好。
凤姐不及听完,已是瞠目结舌,半日方道:“孙绍祖已经获罪,想来是不能出来了,横竖咱们的礼还没过完,退亲也使得,只是不知道老爷如何做。”
贾母冷笑一声,道:“你放心,只怕你们老爷已经想着怎么退亲了。”
凤姐深以为然,孙家的聘礼还没送来孙绍祖便出了事,没了聘礼,贾赦如何甘心,自然不会愿意,倒不如退了亲,让迎春另嫁,他还能白得一副聘礼。
回去说给贾琏听,贾琏叹气道:“老爷正叫我想法子了结此事呢。”
凤姐道:“真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自家老爷卖了姑娘,反是咱们对不起的林姑娘为二妹妹费心。若不是林妹妹,二妹妹这会子可不是跳进火坑里去了?”
贾琏一怔,随即道:“这些姐妹中,也就林妹妹有心了,可惜咱们偏还做出那样的事。”
凤姐也十分可惜,道:“想当初若是林妹妹嫁到了咱们家,不说那嫁妆丰厚得足以家里丰丰富富再过个十年八年,就是论人品,林妹妹也挑不出什么不好来。不知道太太如今可曾后悔,薛家便是有百万之富,眼下薛大兄弟娶亲,难道能全给薛大妹妹做嫁妆?”
贾琏笑道:“说这些子事情做什么?横竖后悔已经来不及了。快歇息罢,明儿有的忙呢!”
凤姐听了,方合目安睡,一宿无话。
凤姐诸事不理,贾琏却忙得脚不沾地,到处走动。
贾赦原是极昏聩无能的人,数日后听到孙绍祖已经定了罪,乃是流放三千里,合家抄没,其家人贬为庶民,各奔东西,大同府赫赫扬扬的孙家就此风流云散。原来孙家倚仗权势做了不少天怒人怨之事,孙绍祖身上还有人命,故判处了重刑。
贾赦得知后,立时派人去孙家说尚未行完六礼,遂反悔退亲,又督促门下人等速战速决,不但日后能将迎春再嫁别人好得聘金,自己收了孙家五千两银子一事亦遮掩过去了。孙家已经败落,畏惧宁荣国府之势,不敢过来讨要公道,只得忍气吞声地退了亲。
贾琏跌足长叹不已,他本来已有了法子让孙家自行退亲,岂料贾赦竟先退了亲,如此一来,迎春再难许到好人家了。
旁人虽觉得贾赦落井下石未免太过无情无义,但是设身处地一想,自己也不会将女儿嫁给一个流放之人,何况贾赦哉,因此听说此事后,笑谈几句,便丢开不提了。
贾母松了一口气,命人去接黛玉过来,与她商量迎春的亲事,打算将迎春早早地嫁出去,以免再被贾赦无缘无故许给别人。
彼时已进九月,偏黛玉闻得孙家之事已定,一早去忠顺王府赴嫣然所设之菊花宴尚未回来,周夫人对来人道:“等你们表姑奶奶回来,我跟她说一声,明儿去府上给史太君请安。”
去的人答应了,告诉贾母,贾母只得暂且等着。
却说黛玉晚间到家,回了周夫人,从周夫人处得知此事,不免一叹,她知道贾母叫自己过去的用意,无非是为迎春筹谋。可是她同别人相交,经历世事愈多,愈加明白荣国府名声不堪入耳,纵然自己知道姐妹们的好处,外面怕也不信,何况迎春的性子实难扭转过来,若她自己不争气,凭别人如何帮衬她都未必过得好。
周鸿皱了皱眉,道:“此事你不能答应,若是过得好还罢了,若是过得不好,岂不怪你?”
黛玉知他担心自己日后因迎春日子好坏而受人诟病,叹道:“这个道理我怎能不知?别说我年纪小没有给姐姐做保山的道理,就是有,我也没那份本事。先前我不忍二姐姐掉进火坑,如今已经尽了心,二姐姐的事情交给外祖母做主方是上策。”
周鸿点头道:“如此甚好。不过,保山你还是得做,却不是你二姐姐,而是雪雁。”
黛玉闻言,不觉诧异道:“怎么?又有人向我的雪雁提亲了?”
周鸿纳罕道:“莫不是有人向你提过?”
黛玉笑道:“这是自然,一家有女百家求,虽然雪雁是个丫头,但是她的好处谁不知道,不仅有人来求我,还求过太太,只是我们都想着雪雁要脱籍了,并没有答应罢了。几年前,表伯父府上的管家就替他侄子来求过表伯母和我,我们都没应。”
周鸿道:“怪道赵先生早早地就来求我,想必是他也知道有人来求亲。”
黛玉听了,忙问道:“你说是赵先生?”
周鸿点点头,遂将赵云所托之事一一告知于她。
黛玉眉头一扬,道:“听你说的,难道我的雪雁还配不上赵先生?雪雁不比赵先生差什么。我现今也知道外面的世事,宁娶大家婢,不娶小家女,未尝不是因为想依附公门侯府,以免任人宰割,且上头有人,行事十分便宜,于子孙后代大有好处。何况雪雁有嫁妆,赖家是外祖母府下的奴仆,赖尚荣已是七品知县,她还有个哥哥在宫里当差,又是南华姑姑的妹子,这样的丫头比小家碧玉还强,若我放出话,不知道得有多少比赵家还好的人家来提亲。”
周鸿莞尔道:“人家虽多,却没有几个比得上赵云之为人品性,我心里觉得二人十分相配,才有试探之语,闻赵云回答,不是甜言蜜语,倒是更显诚心,因此方替他说合。”
黛玉听了,道:“这话倒也有道理,赵先生知根知底,比外面不知道的强些。赵先生既肯过来求你,想来是心中对雪雁有意,方去打听明白。”
说着,微微一叹,蹙眉道:“雪雁的好,我心里明白,盼着她能有个好结果。先前那些来提亲的,或是府中管事为自己的儿子求娶,或是外面耕读之家来求,虽只三五家,可见雪雁的好处人尽皆知。只是管事之子仍是仆从,识字不多,雪雁已经脱籍,十分不配。耕读之家不过是想着依附咱们这几家的权势,雪雁又有那样的姐姐,故我都没应承。”
周鸿道:“的确该好生思量一番。”
黛玉眉头舒展,笑道:“至于你说的赵先生,如你所言,倒比旁人好些,雪雁过去就能当家作主,但是他先前和家人不睦,恐再生事,须得好生打探打探。”
第二日一早,黛玉果然打发人去打探赵家之事,虽说她和迎春是姑舅姐妹,但是雪雁陪她多年尽心尽力,比姐妹之情还深,自然在雪雁之事上十分尽心,打发了人去后,方重新妆饰了,告诉周夫人一声,坐车到荣国府。
凤姐闻得黛玉过来的,早迎了出来。
黛玉见状,忙道:“你身子重,过来做什么?往常没人迎我,我也一样拜见了外祖母。”
凤姐笑道:“我哪里有那么娇嫩了?走两步就动了胎气不成?再说,除了我来迎你,谁还来迎你?正经跟我进去,老太太等着你呢!”
说着,挽着黛玉进去,低声将贾母之意告诉了她,轻声道:“就二妹妹那性子,烂泥扶不上墙,你可千万别答应,她压不住人,过得好是你的恩,过得不好竟是个仇了。”
黛玉闻言道:“经历了这么件事,二姐姐还是那么个性子?”
凤姐道:“可不是,还是那样,不然我怎么给你这么说呢?真真是叫我都不知道如何说她了,只知认命,性子却不改,面团儿似的,针扎不出一声来,除了是嫁到规矩严谨心性敦厚的大户人家,其他的人家她都过不好日子,何况好人家又有谁肯愿意求她?”
黛玉一声叹息,道:“二姐姐也该改改了,长此以往,可怎么好?”
凤姐摇头道:“十八年都是这么过来的,怕是难改了。”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贾母房中,只见李纨携着湘云、探春和宝琴在屋里,余者宝钗已经搬回了自己家,迎春在东院,惜春在屋里不出来,竟比不得先时热闹了。
黛玉忙上前给贾母请了安。
见到黛玉,贾母脸上便露出笑容来,招手叫她坐在跟前,道:“好些日子没见你了。”
黛玉笑道:“外祖母可好?”
贾母叹了一声,道:“什么好不好,就是能吃的吃两口,能顽的顽一把罢了。”
黛玉瞧着贾母白发苍苍的模样儿,想起荣国府下场必然不妙,心里骤然一酸,也不知道到那时,这位老人家该当如何是好,只得安慰道:“有姐妹们陪伴外祖母倒好,外祖母只管保养,外祖母还得等着二哥哥娶亲,抱二哥哥的贵子呢。”
提到宝玉,贾母笑了起来,忙问鸳鸯道:“宝玉今儿可好些了?”
鸳鸯过来道:“已打发人去问了,今儿精神还好。”
贾母听了不语,黛玉诧异道:“二哥哥竟病了不成?怎么也没人说一声?”
贾母叹道:“前儿府里二太太打发了许多小丫头出去,你二哥哥的性子你也知道,最是个不忍离别的,听说晴雯死了,芳官藕官蕊官出家去了,整个园子都冷落了,故酿成一疾,正养着,百日内都不许他吃荤呢。”
黛玉亦曾听说荣国府抄检大观园一事,贾母不愿多说,她也不好多问,毕竟不是什么好事,听了贾母的话,忙命紫鹃代她去怡红院探望。
紫鹃去后,贾母又命李纨带姐妹们去园子里顽。
李纨瞧了黛玉一眼,知晓贾母有密事与黛玉商议,闻言便告辞出来,跟前只留了凤姐。
黛玉一叹,果然听贾母说道:“二丫头的事情你都知道,孙绍祖判了流放,孙家抄了,你大舅舅已经将亲事退了,毕竟先前六礼还没行完。眼下你二姐姐整日以泪洗面,我只好托你给她再择一门亲事。”
凤姐听了,忙看了黛玉一眼,脸上满是担忧。
黛玉想起昨日同周鸿说的话,又有凤姐今日之语,道:“外祖母容禀,孙家之事刚过,二姐姐正在风头浪尖,倒不如等明年再说。”
贾母叹了一口气,道:“你大舅舅那性子,我哪里敢等得?如今有个孙家,谁知道将来有没有第二个孙家?我素日不大出门,不知道哪家有合适的人选,你常和人交好,竟是费些心,给你二姐姐选个好的,不拘门第出身根基,只好人品好模样儿好便可。”
黛玉淡淡一笑,道:“外祖母快别臊我了,我年纪轻,又没经历过这些,哪里有什么本事给二姐姐挑个好的?何况我是妹妹,再没有给姐姐做主的道理。”
凤姐忙道:“正是呢,老祖宗,林妹妹也不容易,若叫人知道林妹妹先前帮了二妹妹一把,如今又插手管二妹妹的亲事,外面可怎么看林妹妹呢?老祖宗最是见多识广,咱们家亲友又多,难道还不能给二妹妹选个妥当的人家?”
黛玉在一旁低头不语。
贾母听了,不禁道:“瞧我竟是老背晦了,二丫头不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