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含愧道:“老太太不怪我,我心里真是不知如何是好了。老太太八旬之寿我也没能亲自过来,中秋节也没能亲自打发人送礼,这会子来,已是晚了。”
贾母笑道:“傻孩子,说的什么话?你父亲的主意,你还能拦着不成?何况你并不知道此事,我怎能怪你的不是?何况,我过寿时,你婆婆来了,还带了你早预备妥当的寿礼,中秋节前,你们家也送了礼,我瞧着都好,就是西瓜味儿不大好,想是雨水多的缘故。”
黛玉道:“家乡的瓜果倒好,可惜不能带进京城给外祖母尝尝。”
凤姐笑着上前道:“妹妹心里记挂着老祖宗,老祖宗心里就跟蜜糖儿似的,不必吃瓜果也香甜。好妹妹,几个月不见,越发出挑得好了,也教教我是如何保养的。”
黛玉莞尔道:“我已听说了你的喜事,恭喜恭喜。”
凤姐面上有些得意,忙道:“这些都是得了妹妹的济,才有我今日。”
黛玉笑道:“这可当不起。嫂子只管好生保养,明儿生个哥儿我亲自过来道贺。”
凤姐道:“妹妹也该早日怀上才好。”
贾母也点头道:“正是,玉儿进门也有半年了,又是长子媳妇,好生保养,可别学你琏二嫂子,到如今快三十岁了还没个哥儿傍身。”
黛玉不觉飞红了脸,见房中只邢、王夫人、李纨等人,姐妹们不在,方低声道:“我们家里说了,我年纪太轻,恐养不住,且晚两年再要不迟。”
这话却非黛玉无的放矢,而是赵云同周鸿闲话时说的。
赵云不独文武双全,且他还懂得一些医术,时常在家里时为附近百姓诊治,颇有名气,他说经过几番查问,查过数百家,发现不论男女,年过十八岁之后生的孩子远比十五六岁生的孩子容易活下来,不易夭折,若过二十岁之后三十岁之前生子,孩子十分强壮,甚少生病。
周鸿觉得十分有理,派人去查探,果然如此,便同父母说了。
周夫人想起自己十六岁时怀过一子,未足月便没了,因此没有序齿,提起来就是一件伤心事,二十岁时生的周鸿却无灾无难平安长大,三十岁之后生的周涟便不如两个哥哥,周滟自幼也是经常生病,六七岁时才养好,再看周鸿查探回来的结果,更加信了几分,提议黛玉过了十八、九岁再要孩子,也是为了子孙后代的身体打算。
故此,黛玉和周鸿眼下并不急着要孩子。
贾母听黛玉说了这些,不禁道:“竟还有这种说法?倒也奇了。”
黛玉笑道:“世人不知道,也不在意,不过我们家看了查探过来的结果,却是深信不疑。”他们家起先也是不信的,但是看到查探来的结果由不得他们不信。
贾母听了,道:“这样也好,我就怕你进门几年无出,你婆婆不高兴。”
黛玉道:“外祖母不必担心,我们太太待我好着呢。”
一时姐妹们过来,方掩口不说了。
姐妹们见到黛玉都十分欢喜,尤其是湘云,更是红了眼圈儿,道:“林姐姐,你真真是无情,说走就走了,一走几个月不回来,我心里可想你了。”
黛玉来时,已听了荣国府抄检大观园的事情,荣国府下人爱嚼舌头,瞒不过外头,何况外人因自己之故,正留心荣国府之事,遂私下传得人尽皆知,只荣国府不知罢了。
见到姐妹们如此,黛玉想到她们受的委屈,不禁有些感同身受,忙道:“因去得匆忙,来不及同姐妹们别过,竟是我的不是了。等过些日子我做东,请你们吃螃蟹赏桂花,咱们这回不做菊花诗,只做木樨赋,下帖子来请你们,你们可不去不去。”
湘云诧异道:“林姐姐,你做了新媳妇,还做这些事?”
黛玉抿嘴一笑,道:“横竖我又不管家,除了跟我们太太走动应酬,也就和滟儿一处顽,别无他事,何况滟儿如今也大了,自该认得些姐妹,我们太太对我很是赞同,都不叫我拿梯己做东,反走公中呢。”
众人听了,顿时羡慕不已。
因不见雪雁的踪影,探春问道:“林姐姐这回过来,怎么没带雪雁?”
这话也是众人都想问的,忙侧耳倾听。
黛玉不肯说雪雁之所以不来,乃是怕荣国府面上不好看,毕竟林如海肯信任一个丫头都不信荣国府,听了探春问话,便笑道:“雪雁正在家里收拾东西呢,过些日子我就叫人去衙门给她脱了籍,放她出去,因此她忙得很,我就没带她过来。”
众人闻言一惊,都道:“雪雁竟要出去?”
贾母也道:“我说雪雁对你忠心耿耿,陪嫁过去,只怕会一辈子跟你,怎么就出去了?”
黛玉微笑道:“并没有什么,她今年已经十八岁了,过年就十九岁了,早一年出去没什么妨碍,何况她是个有志气的,我何必拘着她一辈子为奴作婢。”
贾母点头笑道:“雪雁模样标致,言谈爽利,又读书识字,放出去也能配个好人家。”
黛玉闻言一笑。
从贾母房里出来,又去园子里游赏一回,见了妙玉说些话,送了些姑苏带来的土仪之物,妙玉十分喜欢,道:“我师父圆寂时,我本想回乡,不过被师父所阻,说在京中自有我的归宿,今见家乡之物,不免有些归心似箭。”
黛玉想起甄家娘子求到自己跟前进京一事,便道:“你若离开这里,不妨回了你原先的寺庙,可别提回去这话,千里迢迢的,你身边就两个嬷嬷两个丫头并几个尼姑,如何能平安回去?你生得又好,东西又多,仔细途中有人图谋不轨。”
妙玉一惊,道:“难道途中竟这样艰险?”
黛玉道:“当然,比这凶险的好多着呢,土匪盗贼途中常见,只是我们去时有无数人跟着,回来时又有禁卫军相护,方平安无事。尤其是女人家,没有家里人护着,就是有百十个仆从,可奴大欺主的事儿也时有发生,我看不管如何,你竟是千万别回乡。”
妙玉大开眼界,忙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我原本还想着二年后回乡呢,听你这么一说,竟是不能回去了,我还是留在京城中罢。”
黛玉点头道:“到底事关安危,你留下方妙。”
姐妹们听了这些话,都七嘴八舌地询问,问她是如何知道的,黛玉只得道:“有个本乡的老人家求我跟前,就是因此,因此我知道些。”
她此来,一是请安,二就是为甄家娘子。
用毕午饭,黛玉朝凤姐使了个眼色,凤姐会意,便在她更衣梳洗之际过来,黛玉此来自有退居之所,一进门就笑道:“妹妹有什么好事叫我?”
黛玉笑道:“没有好事,倒有一件难事。”
凤姐见她声色不比往时,忙开口询问。
黛玉叫来甄家娘子,她过来时,带她一同过来了。
凤姐见到甄家娘子更是不解,口内笑道:“好妹妹,你叫我见这么个人做什么?”
黛玉将香菱的身世告诉她,然后道:“那到底是你姑妈家,先跟你说一声,好歹先叫甄家娘子见见香菱,看看是不是她女儿,若是,总得叫他们母女两个团聚才是。”
凤姐瞠目结舌道:“竟是香菱的妈?”
甄家娘子在一旁拿着手帕拭泪,呜咽道:“我已经找了女儿许多年,也是天缘凑巧,本想求周大奶奶带我一同进京,谁承想竟有了女儿的消息,只求奶奶可怜我年过花甲,好歹让我见见,是不是我女儿。”
甄家娘子心中已经确定了十之八、九,只是没见到香菱,毕竟难以确认。
黛玉忙道:“琏二嫂子,你就让她先见一面,我嘱咐过她了,只先见面,暂且不认。”
凤姐如今有了孩子,越发心慈手软了些,叫平儿道:“你去姑妈那里,就说我有一件事劳烦香菱一回,让她过来一趟。”
平儿亦听到了来龙去脉,香菱常说自己不记得家乡父母,没想到她母亲如今找来了,她素日同香菱情分极好,也盼着她能母女团聚,忙亲自过去一趟,果然请了香菱过来。
香菱途中问平儿凤姐找她何事,平儿只说不知,但她一进门便看到一介老妇看着自己流泪,不觉十分纳罕,笑问凤姐道:“二奶奶叫我做什么?随便打发个小丫头过去就是,怎么劳烦平姐姐亲自过去?”
凤姐笑道:“你前儿给你们姑娘画的花样子好,也给我画一张。”
说毕,就叫平儿带她到里间去。
甄家娘子看到香菱时,已是泪流满面,恨不得立时便能相认,然却记得黛玉的交代,等她一走,忙对黛玉道:“没错,是我的英莲,眉眼像我,口鼻像她父亲。她眉心就长着这么一粒胭脂痣,别人都说她有造化,哪里想到什么造化,竟是命苦才是。”
黛玉微微一叹,看着凤姐。
凤姐苦笑道:“妹妹看着我作甚,竟叫我想法子不成?”
黛玉道:“你素来伶俐,你倒是想个法子才好。”
凤姐素来和薛家不大亲近,与宝钗相比,反和黛玉情分好,想了想,便道:“只好略等等了,薛大兄弟已经二十岁了,差不多也该娶亲了,前儿还听说看什么人家呢,我想着等那时开口要香菱不迟。”
黛玉叹道:“我也这么说,正打算过两日下了帖子请姐妹们赏花吃酒,宝姐姐过去,我只能跟宝姐姐陈述道理厉害,这边却得嫂子相助了,双管齐下,想来更容易些。”
凤姐道:“好容易你找我一回,许不必那时候也未可知,横竖我慢慢给你想法子罢。”
黛玉听了,十分道谢。
甄家娘子虽然满腹思念,但也知道大户人家有规矩,黛玉竟如此为自己筹谋,自己不能再给她添烦恼,因此想到已经先见了女儿,便只等着和女儿团聚,竟忍了下来。
黛玉又在贾母房里略坐一回,带人告辞。
凤姐送她出门回来,香菱已去。
平儿正拿着花样子放在匣子里,道:“奶奶和林姑娘可有什么法子?”
凤姐道:“对了,薛大兄弟还没说定亲事?”
平儿想了想,道:“今儿张家,明儿李家,后儿又是王家,哪里说定了。不过隐约有些眉目了,只等着再过几日才能定下。听香菱说,是什么桂花夏家的小姐,年方十七岁,生得鲜花嫩柳一般,又读书识字,和薛家是老亲,前儿薛大爷去了一趟,爱得什么似的,只因府里才抄检园子,又过中秋,今儿又款待林姑娘,宝姑娘才搬回家,忙碌不已,故尚未提起。”
凤姐拍手道:“那就有法子了。”
平儿忙问何法,凤姐笑而不语。
却说黛玉去荣国府时,雪雁并不是在家里收拾东西,而是在款待于连生。
于连生坐在她的房间里,见她一脸笑容,眉眼间尽是喜气,便问有何喜事,雪雁忙将管家打发人才给她办好的脱籍文书和良民户籍拿给于连生看。
于连生读了很多书,也认得字了,看毕惊喜道:“林姑娘竟然愿意放你出去?”
雪雁笑道:“我从前求了老爷,老爷应了,现今姑娘出阁了,我又将守着的东西完璧归赵,眼下自然就想着脱籍从良,日后就住在我姐姐留的那所宅子里。”
于连生忙道:“你一个人居住,家里没个男人,让人如何放心?”
雪雁叹道:“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情,总不能事事两全其美。”她也知道自己一个女子独居,必定麻烦不断,但是她不愿住在赖家,免得赖家下人看不起自己一个丫头出身的。
于连生沉吟片刻,道:“我原说在宫外置办一处宅子,好出宫时住,现今倒不必了,你在家里给我收拾一处房舍,等我出宫了就与你同住,家里有个哥哥,外人也不敢欺负了你。再者,你买两个小丫头两个婆子陪着你,外面我找几个没有进宫当差又身强力壮的小太监与你看门护院,有我时时出宫看你,再有旁边左都御史家,想来没人敢上门找不自在。”
雪雁听了,感激不尽,道:“哥哥说得是,想得也周全,我原本也说在府里这么些年,除了会做针线会写几笔字外,余者一无是处,好在手里有两个钱,且先买两个人使唤。”
于连生见她接受自己的安排,心里也很欢喜,笑道:“你明白就好,眼下咱们家就差个女婿了,等你出了阁,我就放心了。”
雪雁扑哧一笑,脸上不觉有些红晕,道:“哥哥说什么呢?”
于连生笑道:“这是实话,女孩子长大了总得许人,难道还独自一人不成?没人看着护着,就是有钱日子也不好过。你今年也有十八岁了,哪里拖得下去?早作打算才好。”
雪雁低头不语,暗暗叹了一口气。
无论她如何精明,可是在世人眼里,似乎总得找个依靠,可是她这样的人,又能找到什么样的人家?哪里像周鸿之于黛玉一般?
于连生恐她不自在,岔开道:“现今外头传得沸沸扬扬,都知道是你守着的机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