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喂,瞧哪儿?”他用手指指自己,“这么酷的哥哥不就站这么?”
褚丽华噗哧一笑:“是你呀,那我还是站着吧,不过,我不会巴望翻车,我最多像刘姥姥那样胡说八道。”
“我还差呀,”李万昌一脸委屈,“你把眼睛睁大了仔细看看,像我这样又英俊,又专一的男人基本上就是绝版。”
“不是说你,”褚丽华解释着,“我这个人不喜欢自己上车抢位置,我喜欢抢别人坐过的位置,这样我坐位都不用擦了。”
“你要做第三者啊?”
“有什么不好的,有人说有妇之夫是经过培训的正宗男人,跟他结婚就等于一步到位,可以全方位使用,不必再呕心沥血训练他了。”
“这倒也是,只是别人抢的座位你去坐,别人栽的树,你去乘凉,未免太利已了吧?”
“那么,”李万昌佯做失望状:
“我只有先跟别人坐一段车,你才有可能过来抢位置,是吗?”
“嗯,”褚丽华也一脸无奈:
“这就可以考虑了。”
中午,一缕久违的阳光倾泻在葛占水的脸上。他从恹恹的睡意中睁开眼睛,发现枕头的半边被口水濡湿了,散发着一股腥臭的味道。他擦擦嘴角,爬起来,从微波炉里取出一杯牛奶,哧溜、哧溜吮吸着。一种久违的力量顺着杯口,漫漫沁入他的体内。他打开手机,按了一组号码
李万昌再次来到褚丽华柜台前。
褚丽华正在盘账,准备下班,瞥见他头也未抬,说:“怎么,这么快就抢到座位了?”
“抢什么座位呀,凭我这一表人材,别人都争着给我让座位。我找你有好事。”
“啥好事,总不会请我吃饭吧?”褚丽华将头仰起来,盯着李万昌。
“恭喜你,答对了!”
“真的?”褚丽华喜笑盈腮,“你掐我手一下,我不是做梦吧?”
“嘘 ,嘘——”李万昌示意她小点声,“傻啊?你呀,你想把超市人全招来嘛?”
“噢 ,噢,对。”褚丽华用手捂住嘴巴。
苏宝莲简直要疯了,李经理吩咐她提前对账,她盘来盘去,今天又遇见鬼了,不过,不是少了什么,居然是多出了5袋辣肠。
“这倒底是咋回事啊?李经理。”她找到李万昌问。
“这个把我也难住了,不管他,多了总比少了好,八成是上货员把数字搞错了。”
李万昌让苏宝莲回去,苏宝莲吓了一跳:“没到下班时间呵。”她磨磨叽叽不肯挪地方。“今天不是没少吗?”
李万昌知道她误会了,悄声说:“你先去吧,我帮你顶会儿,老板在外边等你,等高镜来接班我也去。”
听说老板等她,苏宝莲胆怯起来,她觉得自己挺对不起他的信任。
在苏宝莲看来,葛占水没有城里人那种自命不凡的优越感和霸道劲,这使得她非常愿意跟他接触。她从没有想过他会是个威风凛凛的大老板。跟他在一起,她觉得自己离城市很近,离生活很近。可来到超市后,她变得无所适从起来,这个貌不出众的小老头,居然成了自己的饭碗。她再也不能,也不敢像从前那样跟他无所顾及地交流了,他们之间隔着一条深不可测的鸿沟。他也很少主动找她,只是在偶尔目光接触中,她才隐约能见到从前那个可爱的小老头。
苏宝莲踯躅着来到超市门口,因为是下班的高峰期,街上穿梭着稠密的车辆和行人。她的目光翻遍了停车场上面的每一块方砖,却没见葛老板的人影。暮色静悄悄地憩落在脚下的台阶上,她将自己移动到橱窗的角落里。
此刻,葛占水正坐在轿车里凝视着苏宝莲。刚才李万昌打来电话说多出5袋辣肠时,他有难以按奈的兴奋,这更证实了他的感觉:苏宝莲不是那种手零脚碎的人,她是一个纯净如水的、与他和他所接触的任何人都迥然相异的人。一种难以捕捉的惬意爬上了他的嘴角:今天下午,他从别的商店里买了30袋辣肠。他将辣肠交给上货员,并让他在上货单上写25袋 。上货员惊诧:明明是30袋,这样写柜台上就多出5袋。他板着脸:让你怎么发货就怎么发,而且不能让柜台知道。他又吩咐李经理,让苏宝莲提前盘帐。如此,她有足够的条件打这5袋辣肠的主意:或是在出账薄上少写5袋,或是将5袋辣肠的钱揣走。但是——正如他预感的那样,她做出了与他的感觉相匹配的选择。
苏宝莲大慨是站累了,猫腰蹲了下来。她背后的橱窗里陈列着各种款式的女装,使她看上去像个人体模特。葛占水发动了车子,缓缓地朝她靠过去。
于水淼穿着米色风衣来到茴香阁,天已经黑透了,只有楼房的脚灯和花园里的宫灯能让这笼罩在黑暗中的小区透出不同寻常的意味。三年前丈夫给吕颖买了这里的房子后,她从未来看过。
按照丈夫提供的房号,她摁动了吕颖家电铃按钮。好长时间,没有一点回声——因为隔音效果好,她也听不见里面的任何响动。就在她转身准备离开时,防盗门上的窥视孔打开了,一缕淡黄色光柱从椭圆形窥视孔倾泻出来,在它被遮蔽的瞬间,于水淼看见光柱里飞舞着密咂咂的尘埃。
吕颖对于水淼的到来多少有些意外,甚至有些慌乱。她说:她正在上网听音乐,没听到电铃声。但于水淼注意到,电脑刚刚打开,处于初始化状态,音柱的开关显示灯,根本就没亮。通向卧室的门深掩着,镀金的铜把手上面悬挂的饰物——一个精巧的小麦穗剧烈地晃动着,显然,吕颖刚刚从里面出来。她为什么要隐瞒自己从卧室里出来?里面会不会有人?会不会是葛占水?一连串的疑问在于水淼心头掠过。
两个同在一个男人怀抱里的女人独处一室,尴尬自不必待言。尤其是近年来,惭惭寻回做女人感觉的于水淼愈发觉得这个二奶像一个隐藏在体内的瘤子——在她身体和生活非正常的时候,这个瘤子的存在被忽略了,而现在,它正蜕变成一个巨大的赘疣,压得她难以呼吸。两人在房间缄默无语,于水淼忽然觉得来这里是个错误,房间温度很高,沙发上堆满了布娃娃,电脑椅上也被一件绛紫色的女式羊绒大衣占据。于水淼找不到坐的地方,吕颖似乎也没有想让她坐下来的意思。于水淼事先预备的好些客套话,这时都派不上用场,于是,她直奔主题:
“快过年了,你到那边去过吧,一个人在这里多无聊!”
吕颖虽然全无当初的蛮横与霸道,也不再叫于水淼婶婶了,但仍旧拿糖作醋地说:“不好吧,你们三口子过年,我去凑哪门子热闹?”
于水淼心想:现在想起我们是三口子了,当初你可没把自己当外人,你在我们家凑的热闹还少吗?嘴上却说,“去吧,我们姐俩陪老葛父子俩好好过个年,这也是老葛的意思。”
吕颖说:“那到时候看呗,只要我有时间,一定去。”
于水淼心里笑出声来:你的时间不就是用来陪人家的丈夫吗?说出来的又是另外一个意思,“那就这么定了,到时间我让老葛开车来接你。”
吕颖连声拒绝:“不用,我又不是没长腿,到时我坐公交车去。”
离开吕颖家,于水淼又寻找到了一种做女主人的感觉。我让老葛来接这话多意味深长啊!至少它向二奶传递了两个信息,一是丈夫所有的行为都是经过原配默许的,二是原配至今依然可以老婆的身份影响丈夫的行为。这样想着,她感到自己没来错。她的风衣在后背飘舞起来,经过小花园时,她还跳起来,摘了一片干枯的葡萄叶子。上了的士,她的眼神又凝重起来,刚才那块疑云,重新聚集过来。她从包里抽出手机,给丈夫打电话。电话里丈夫说他正在肯德基请员工吃饭,他说这些员工搞小包装费了不少心思,做老板应该有点意思。话机里声音嘈杂,可以肯定不是在吕颖的卧室。
于水淼激动起来,一激动,居然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没啥,就是想你啦,也想吃肯德基了。”
丈夫怔愣了一会,说:“想吃你就过来吧。”
第十六章
(张忠诚说,我睡不着,我总觉得是做梦,我怕睡过去了,梦就没了)
褚丽华早早就等在肯德基门外石像旁。
直到暮色降临,也没见到李万昌的身影。在她心里暗暗诅咒李万昌是个骗子的时候,葛老板和苏宝莲却一前一后走过来。她来不及躲避,只得硬着头皮招呼:“老板,你也来吃肯德基呀?”
葛占水反倒糊涂了:
“什么叫我也来吃啊?不是说好了我请你们吃么?”
“噢噢。”褚丽华干涩地应和着跟进去。明白了真相后,恨不能将李万昌抽筋剥皮才解气。来到超市后,李万昌有事没事粘在她旁边,那点心事谁都知道。她的心很大,一心想找个有钱人。李万昌本来就是个穷小子,按理,她是不屑与其交往的,可瞧见他可怜兮兮的眼神,她还是动了心。谁想他非但没有千恩万谢,将她像宝贝一样轻轻捧起,反而涮了她一把。
苏宝莲第一次吃肯德基。过去路过这里时,她总是低着头匆匆而过。她只是从姐妹们的闲聊中得知,这是一种洋食品,挺贵的。然而,世界上有那么多东西,对她都不过是个名词,所以她也就同对待一个词语那样,听着她们津津有味的谈论。可当她确定空洞的词语,正在转变成香喷喷的美味时,不免惶恐不安起来。她靠在褚丽华旁边,低着头欣赏褚丽华指甲上涂抹的油彩。
李万昌气吁吁地跑进来,看到老板在,没敢吭声,一屁股坐在苏宝莲旁边。
葛占水说:“哎——你们怎么都离我那么远呢?李经理,你坐我这儿来。”
李万昌搓搓着手,挪了过去。
“高镜真认真,跟我对了三次账,还是不放心,所以晚到了一会。”他说。
“事实上是你拉着人家不肯走吧?李经理,你要是不骗人,是不是觉得日子特难过。”褚丽华讥讽道。
李万昌知道她为下午的事记恨他呢,解释道:“不是的,我本来想请客的,但让老板抢先了,这没办法,我总不能跟老板争吧。”
“一个人撒了第一个谎,就得用第二个谎言去堵窟隆,这就是谎言链。”褚丽华睇视李万昌,“老板刚才都说了,他中午就通知你请我们吃肯德基,你还骗,我都替你脸红。”
事已至此,李万昌便不再言语了,只是望着褚丽华,嘿嘿地笑。
葛占水对两人粘皮带骨的话也是云里雾里,他说:
“李经理是要请客吗?今天就算了,改天再请,我也可以作陪嘛,今天讲好了,我请。”
褚丽华的笑声像流水一般响起来。
她连比带划的说:“那得等到猴年马月,长度相当于苏小妹的脸,去年一颗相思泪,今年方流到嘴边”这尖锐的奚落和放肆的笑声葛占水太熟悉了,很多年前,他曾为这种性情所迷醉,那就是费晓红:一样颀长的大腿,一样妩媚而轻佻的眼神,一样无遮无拦的性情。
葛占水再度沉入遐想
80年代初,费氏兄弟垄断了城南的集贸市场,成了没有徽章的执法者。那时农民进城卖菜,首先得向他们纳税或直接将菜廉价批发给他们,由他们转批给那些守摊零售的小菜贩。葛占水当时负责蔬菜过磅和摊位收费,与负责记帐的费晓红天天接触。与费晓红相比,黄艳翠就像水中月,镜中花,看得见,摸不着。费晓红却扎着马尾巴,穿着喇叭裤,低胸衬衣里夹心露馅地吊着两块乳房,晃得他浮想联翩,夜不能寐。
最初,他还是半真半假地开玩笑:“晓红,我这辈子,能跟你睡上一觉,就知足了。”
费晓红却挺认真:“你不是有对象吗?还惦记着睡我,也不怕遭雷劈!”
他说:“如果你乐意,我可以跟她吹啊!反正我也没睡过她,你不吃亏。”
费晓红说:“那还是算了吧,我宁肯跟你睡一觉,也不愿意跟你结婚,你比我大七八岁呢!如果你以后都听我的,我保证让你睡一次。”
这下子他可魔怔了,费晓红就像一块挂在房檐上的肉,只要费点功夫就能吃到。费晓红说前门的张三越来越不像话了,过年连点意思都没有,后院的李四碰见她,居然像碰到鬼,扭头就跑,于是,他拖着根碗口粗的榆木棍子,将张三李四一通棒打。
可直到费晓红神秘失踪,葛占水也没有实现睡一觉的夙愿。
挂在房梁上的肉,自然成了他的一块心病,永远晃荡在他的记忆里。
苏宝莲回到家,见饭菜已经上桌,因为担心凉了,丈夫还用碗倒扣在上面。
“我没法告诉你,今天有人请客 ,我已经吃过了。”
“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