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罢了。”
斯特灵笑道:“辩论就留给伏尔泰吧。我有比政治辩论更好的事情要做,也有更糟的事情要操心。”
“比如说追杀你的刺客?”本问道。
斯特灵吃了一惊,显出不太高兴的表情。“你到底是从哪儿听来的?”他一反常态厉声问道。
“我……我想是另外几个人。我以为他们在开玩笑。”
“哦,不。他们没开玩笑,而且他们也不该把这种隐私随便讲给别人。确实有人雇佣刺客来杀我,但我觉得他们不会追到这儿来。不过要是我回到威尼斯去,多半活不过几天。”
“真的?威尼斯刺客干吗要找你的麻烦?”
斯特灵笑了笑。本一直觉得他是学会中最从容最人畜无害的哲人。但他突然从这笑容中看到了某种静默而危险的东西,一种不需夸耀和咆哮出来的决心。正是这种人才有能力设计出星相仪这么神奇的东西,却又能把自己扮作微不足道的角色。
“我回头再告诉你,”他许诺道,“但我想你肯定会失望的。你应该什么时候去见艾萨克爵士?”
“一小时后。”
“那你现在就该出发了。马克劳林让你去找其他人?”
“是的。”
“还剩谁?”
“伏尔泰和瓦西丽娅小姐。”
斯特灵撇了撇嘴。“巧舌如簧的法国恶魔,啊,好吧。”他拍拍本的肩膀。“你去解决你和艾萨克爵士的问题。我去找这两个人。”
本点点头,快步离开。他觉得自己像个彻头彻尾的傻瓜,同时也想知道自己提起伏尔泰和瓦西丽娅时感到的痛苦,是不是明明白白写在脸上,一如印在心中。
本来到牛顿府时,巴顿小姐正要出门。一辆出租马车等在街上,马匹不安分地跺着蹄子。
“哦,很好,你来了,”巴顿小姐说,“我舅舅正在等你。我有点事要出去。”她说完就坐上马车,把本留在牛顿府敞开的大门前。
本犹犹豫豫地敲敲门,但没人应声,他便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
通向书房——或是实验室——的门大敞着。
“艾萨克爵士?”他叫了一声,“爵士,我是本杰明?富兰克林。”
没人回答,但他闻到一股气味从屋里飘来,有点像碘酒,又有点像布雷斯韦尔用电浆枪开了一枪后残留的味道。他只觉寒毛倒竖,一点点挪到门口,往里面看了一眼。
书房灯火通明。地板和两张木桌上堆满了书本。金属板和导线构成的奇怪金字塔正在发光,这光红得发黑。金字塔顶端有个空心火花球在闪烁跃动,发射着光谱中的所有颜色,距离金字塔最远的极点是紫色,然后逐渐变化到最近极点的红色。本认出了飘浮在球体中的东西,吓得打了个激灵。这颗红色的眼睛就和布雷斯韦尔身边的那个一模一样。
金字塔旁边站着个人形的东西,但本无法直视。他用余光瞟过去,隐约看到一身红外衣,凌乱的深色头发或是假发,而一双明察秋毫的淡褐色眼睛正转向他。但本直视过去,便觉得头晕眼花,看到的只有一片虚无。
“进来,”虚无中响起牛顿的声音。
本把门摔上,踉踉跄跄退了四步,大口大口喘着粗气。老天啊,他到底遇上了什么?
恐慌感跟着他逃出房间,来到青天白日之下,本觉得一阵阵发晕。他看见了什么——或者说没看见什么?现在他脑子里一片混乱。
退出三十步后,他停下来,注视着房门,试图思考。真相近在咫尺,他怎么能逃跑?
本深深吸了三口气。这些人不比他强,只是更老,更有学问。如果没有勇气,一个人能有什么成就?
本盯着大门,一步步走向房子。
“艾萨克爵士,”他尽量保持语气平和。
“你要干吗?”一个声音叫道。本回头一看。牛顿就在眼前,但他的视线无法聚焦,无法让他看清。本咽了口唾沫说:“我是本杰明?富兰克林。您让我今天过来。”
“富兰克林,哦?那个做出调频以太收报机的人?”
“是的,先生。”既然无法注视牛顿,本便再次望向那个眼睛。他还记得从以太收报机传来的那条消息——我看见你了,不觉打了个哆嗦。
“很有用的方程式,”牛顿继续说道。仿佛只是两个绅士在讨论一些事情,仿佛他没变成某种幻象,某种空气的扭曲。“有点粗糙,但我很愿意在新版《数学原理》中加入一条关于它的注释。”
“这真是我莫大的荣幸,”本有气无力地答道。这东西可能根本不是牛顿。在本看来,它更像布雷斯韦尔或者地狱魔王别西卜。
牛顿肯定是发现了他正在注视那只眼睛,因为本僵僵可以看出这位奥术师冲金字塔和上面的东西挥了挥手。
“不用怕玛拉金 ,”牛顿说,“现在它完全无害,没法和它的同类联系。”
“它的同类?”
“其他玛拉金啊。你不知道它们吗?”
“我曾见过这种东西,”本说,“但我不知道它叫什么。”
“古人给它们起了很多名字。但对摩西和所罗门来说,它们是玛拉金,所以我就这么叫它们。”那个模糊的身影坐在一张长椅上。“你对历史了解的多吗,富兰克林先生?”
“不算特别了解,”本说。
“科学正在忽视历史,”牛顿对他说,“这真是个耻辱,因为我们今天发现的一切——波义耳对炼金学的完善,哈维 和他的解剖学,甚至我自己的研究——都只是对古人智慧的重新发现而已。”
“您是说希腊人?”牛顿讲完后,本试探着问道。那只眼睛有个名字,这就预示着一个合理的解释,预示着科学,预示着它最终是可以被探究清楚的。
“某种程度上的早期希腊人。你知道赫耳墨斯?特利斯墨吉斯忒是谁吧?”
“传说中他是炼金术的鼻祖。”
“不完全是真的,但他确实是个伟人,伟大到希腊人把他看成了神。埃及人也是,他们称他为透特 ,而罗马人称他为墨丘利。但和吃了智慧果的亚当,和站在山颠的摩西比起来,赫耳墨斯的学识不过是些皮毛。就算尼尼微和乌尔 的大学中教授的占星术也比他强得多。而我们现在才刚开始重新找回那些完备的知识。真讽刺。”
“讽刺,先生?”
“是啊。我总在想所多玛和俄摩拉城在末日临头之前,到底有多么辉煌的科学成就。”
“无论如何,”牛顿愈加心不在焉地说,“你既然说起希腊人。我认为,毕达哥拉斯和伯拉图对我重新发现的科学知识都有足够的认识,但他们的失误在于,用神秘符号来记述这些知识。亚里斯多德和他的逍遥派追随者们无法将其解读,结果他们的愚蠢为这些知识蒙上了长达两千年的阴影。”
本有点跟不上了。他没有足够的学识理解牛顿这番话,而且同这幽灵般的影像,这光学的奇景对话……
光学。牛顿最早的一批论文就是关于光学的。
本意识到牛顿止住话头,他几乎想都没想就开口说:“先生,这个玛拉金……”
“你过去见过一个,是吗?”牛顿问。
“有个人想要杀我。他已经杀了我哥哥。他身边就有这样一个玛拉金。”
“他身边?和这个一样被束缚着吗?”
“不,先生。飘在他身后,就像一团云。”
“飘……这家伙是个哲人吗?”
“我过去以为他是个巫师,”本说,“但我现在只知道他是个杀人犯。”
牛顿发出一阵干涩刺耳的笑声。“这个玛拉金是被人派来杀我的。直到最近,我都不知道主使者是谁。我怀疑过很多人。”他的语气降低了一点,“我担心自己病了。当一个人变老……”
本想起斯特灵的话。这可能是他提起星相仪的唯一机会。“先生,詹姆斯?斯特灵要我代表学会和您谈谈。星……”
“所以我才会戴上伊基斯,”牛顿打断他说,“它可以保护我,免受很多伤害。”
本沮丧地把嘴闭上。他根本没听进去。这倒不是说他对这个伊基斯不感兴趣,本估计它就是牛顿超常外观的成因。
“先生,我必须告诉您一些事。”
“啊?那就告诉我吧,孩子。你要我怎么做,为你说的每个词鼓掌喝采,鼓励你讲下去?”
只要别打断我就感激不禁了,本想道。但他还是重新开口,把哈雷的造访和星相仪的事都告诉了牛顿。
“好吧,”哲人说,“我就把关于古人的话题留到下次再说好了。但我锁在家里时,还是学到了一些东西的。你见过了被我抓住的玛拉金,还有我穿着的伊基斯。我可没游手好闲,也不是完全发疯。把这些都告诉他们,富兰克林先生。我选你做我的信使,因为你是个新人;你是唯一我不怀疑的人。”他站起来走向本,男孩不得不闭起眼睛防止眩晕。
一只温暖光滑的手拉住了本的手。
“张开手掌,拿着这个。”法师说。
某种冰冷的圆形物体被塞进他手中。
“把这个拿上。你们之中又会人知道该怎么用。现在转身出去吧。转过身再睁眼,不然你也许会失去平衡。”
“是,先生。”
“谢谢你,富兰克林先生。我会再见到你的。下次是在我去克兰街学会的时候。”
“我们该在何时期待您的造访,先生?”
“这你就不要管了,”牛顿答道。
“星相仪怎么办?”
“宫廷的齿轮转得很慢。我今天会写一封抗议信。这可以把事情推迟一周左右。”
“我们不能阻止他们抢走星相仪吗?”
“不。但这无关紧要。”
“先生?”
“这无关紧要,”牛顿吼道,“快走!”
本杰明来到希腊人咖啡馆,已经是四点二十分,稍微有点晚了。几名学会成员还坐在那张桌子上,位置几乎都和本头一回见到他们时一样。
“哦,我们的学徒来了,”伏尔泰高声说着举起手中的咖啡杯。
“坐吧,本,”马克劳林说,“当前的事态你都清楚,我也给其他人讲过了。”
“牛顿会怎么做?”西斯问道,“你见到他了,是吗?”
“是的,”本答道,“他说今天会发一封抗议信。”
“真的?”马克劳林问,“这么说,他很……清醒?”
“比我们上次谈话时好得多,”本慎重地说,“不过他说星相仪不重要——他会让我们再保留一周左右,但在此之后他就不在乎了。”
“为什么是一周?”瓦西丽娅问。
本把手一摊。“他没说。他谈起了历史,以及他称之为玛拉金的生物……”
“玛拉金?”伏尔泰插话道,“一个希伯来词汇,意思是天使或妖怪,诸如此类的东西。”
瓦西丽娅冲本打了个眼色。他立刻想起了两人关于这些生物的探讨,心中的痛苦一下子减轻了许多。但这眼神是不是他的幻想,又或者是个警告?
“艾萨克爵士经常为这些事着迷,”斯特灵说,“他认为圣经和其他古代典籍中提到的那些故事,是某种描述自然法则的神秘代码。对他来说,玛拉金可能意味着天体或是控制这些天体的力。”
本想起金字塔顶上那东西,知道斯特灵搞错了,正要开口解释,但瓦西丽娅含蓄的警告起了作用,他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你们知道,”伏尔泰说,“我过去认识一个家伙,他号称自己见过天使。他可是个虔诚的人,每次跟情妇幽会或是打牌输钱后都不忘忏悔。他已经找到了提炼心神的钥匙,你们知道的——就像炼金术士提炼金属那样——而他的万灵药是,三分之一白兰地,三分之一亚力酒,三分之一红酒,然后再来一份白兰地……”
“伏尔泰,亲爱的,这个故事有什么意义吗?”瓦西丽娅问道。
“我只想说,”伏尔泰说,“也许我们把这些事看得太重了。”
“这些事是指什么?”西斯斥道,“我们的星相仪要被偷走,还是我们的导师兼资助人发了疯?”
伏尔泰平静地看着西斯。“一个天使出现在我朋友面前。它有六个翅膀,但却没头没屁股也没生殖器。它什么都不像,亮得好像一盏灯。它对我朋友说不要绝望,因为万物顺应天理。‘马天生是用来骑的,’它说,‘所以你骑它们。脚生来是要穿鞋的,所以你会穿鞋。你生来就是要容纳大量酒精同时掏空口袋同时陪伴最卑贱的女人,而你在这方面很出色。所以你该怜惜自己,别再内疚!”
“你的朋友后来怎么样了?”斯特灵问。
“哦,他遇到天国来客后没过几天,有一次正在潜心研究某位夫人的身体内部机理,正巧她丈夫回了家。我的朋友向他解释已婚男人是非常适合戴绿帽子的,而他在这方面做得很好,应该为自己是这个秩序井然的可爱世界的一部分而感到骄傲。”
“这位丈夫怎么回答的?”瓦西丽娅问。
“用一颗子弹。故事的后记是,头颅是非常适合被子弹穿孔的。”
“这则伊索寓言要告诉我们什么呢?”马克劳林问。
“我的朋友们,我只是想说哲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