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面犹如一个巨拳打在她身上,偷走了所有气息,又不肯还回。她觉得天旋地转,眼冒金星。突然一双有力的臂膀把她抱了起来。那人开始奔跑,将她揽在肌肉发达的胸前上。艾德丽安看到法尔赛宫的房舍在两旁飞驶而过,她抬头望向法迪奥实验室的窗口。红云还在那里盘旋,模模糊糊勾勒出一个人形:古斯塔夫斯。
与此同时,她意识到抱着自己的人是谁。
“尼古拉斯!”她喊道。
“嘘。等一会儿。”
“我能跑。”
尼古拉斯大步跑过庭院,就好像她轻如鸿毛。他专挑夜色浓沉稠密的地方跑,规避着灯盏的光亮。这些路灯照亮了小径游廊,还有众多国王纪念碑像——路易希望随时能从窗口看到它们。尼古拉斯把她往上抱了抱,艾德丽安顺势揽住他的肩头,紧紧抓住。天空中,盈月的犄角抱向木星,所有银眼的神祗都在注视他们。
这些亮点里哪个是加农炮的炮弹?哪是个死神的战车?
一墙高的黑沉树篱迎向他们,尼古拉斯一头冲了进去。他的呼吸已经开始显得沉重。
“把我放下吧,”艾德丽安说,“我没受伤。”
“你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他轻声说。
“我没受伤,”艾德丽安坚持说,“我肯定是落在一丛灌木上了。”
尼古拉斯停下脚步,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在地上。艾德丽安觉得两条胳膊好像焊在他的脖子上似的,费了很大劲才慢慢松开。
“坐下,”尼古拉斯说着突然拔出手枪,往回跑了两步,满意地嗯了一声,这才回到她身边。
“如果你能动的话,我们最好再往前走点。我知道出去的路。”
“这是迷宫吗?”艾德丽安问。
“是的。我们要在这儿藏一会儿,等狗不再叫,卫兵们放松警惕了再出去。你到底在干什么?”尼古拉斯用关切的目光看着她。
“我……克雷茜和我以为你死了。”
“我被迫绕了个大圈子,”他解释说,“我用光了子弹,剑也折了,他们有个人还拿着把电浆枪。我让他高高兴兴地追了一程,这才找到个破绽。你们两个怎么样?”
“我不得不用了你给我的那把枪。那是个什么枪?它杀了我的马。然后克雷茜用剑杀死了一个人,我们都以为你死了……”艾德丽安感觉很傻。她的声音似乎已经完全不受自己控制。
“我应该提前警告你一下的。那把枪发射的是熔银飞沫……”
他还说了点什么,但艾德丽安没听进去。血液在耳内轰鸣,她最终打起精神,拿出了勇气。
她本想来个长长的热吻,但到最后一刻还是泄了气,变成飞快的啄吻。尼古拉斯的嘴唇冰冷,带点咸味。他吃惊地闷哼一声。正当艾德丽安觉得自己在犯傻时,他的嘴唇又贴了上来,给了她那个期待中的热吻。
“没有一颗是随意散播的,”过了一会儿,艾德丽安对他说。两人躺在草地上看着满天星辰。艾德丽安枕在他的臂弯里,感到心满意足;但她也知道这种感觉不会长久。
“看上去很随意啊,”他说,“我奶奶常说是两个天使为了一串宝石争吵,结果扯断了串珠子的线。但我曾听哲人们说起过星空的和谐之美。我始终不知道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要我解释一下吗?”她叹道。
“我可能听不懂。”
“你能听懂,但我不想惹你厌烦……”
“你永远也不会让我厌烦。”
“……那些枯燥的细节可能会的。你抬头仰望夜空时,看到的是什么?”
“和我注视你时看到的一样,”他说,“美。上帝的美丽宇宙。”
“我也是。无论我怎么去看——用望远镜或是数学透镜或是像现在这样在你身边——每幅画面都会为它添加新的美感。正是让长笛和竖琴奏出美妙音乐的自然法则,主宰着星星的运动。它让我的心不胜向往。”
尼古拉斯沉默片刻,这才说:“我爱你,艾德丽安?德?莫尼?德?蒙特莎赫勒。”
艾德丽安吻了吻他的脸。“你还活着,我真高兴,尼古拉斯。”她还想说点什么;想告诉这个男人,他是如何在转瞬之间把自己从死物变成生灵,但她只是吻了上去,幸福地感受着他留有胡茬的下巴,还有温暖的呼吸。
两人分开后,尼古拉斯坐起身,抓着她的肩膀严肃地说:“艾德丽安,我们今晚就得离开这里。”
“我们去哪?”
“哪儿都可以。奥地利、阿卡迪亚、路易斯安那。我们不能留在这里。”
艾德丽安闭上眼。“如果你两个月前说出这话该多好啊,尼古拉斯。”
“现在又如何?我知道你不爱国王。”
艾德丽安几乎喘不上气来。“爱他?”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变得严肃刻板,“当然不。但我还不能走,尼古拉斯。”
“你不爱我吗,艾德丽安?你还没说过。”
“我想我爱你,尼古拉斯,”她柔声说道,“我的嘴唇喜欢你双唇的碰触。我的身体喜欢你双手的抚摸。我想有一天我也会喜欢……和我所爱的人欢好。我想那人就是你。但我还不能确定,必须等我处理好某些重要的事情才成。”
“艾德丽安,如果你留下……就得和国王订婚。”
“我可能必须嫁给他。我并不愿这样,尼古拉斯,但事态已经发展到不容我愿不愿意的地步。上百万人危在旦夕。”
“我不明白。”
“我以后会给你解释的,尼古拉斯。现在能再亲我一下吗,再抱抱我。把你的勇气分我一点。以后……”
“我不能让国王戴绿帽子,”尼古拉斯低声说,“如果你嫁给他,我就……”
这时突然传来一阵脚步踩在草地上的轻响,一个高大的身影走在星光之下。
“看到你还活着可真好,尼古拉斯,”克雷茜的声音响起,“看来你已经把小姐救到手了。但如果两位不介意的话,那我想在黎明前回到各自的房间,对我们大家都有好处。”
尼古拉斯不情愿地溜回瑞士百人团驻地。艾德丽安用克雷茜的披肩遮住大部分破碎的衣裙,两人走进一条少有戒备的小路。
艾德丽安门口的卫兵看到两人回来吓了一跳。“两位女士,”他惊呼道,“我没有……”
“你没看到我们出去,因为我们就没出去,亚历山大,”克雷茜替他把话说完。
卫兵的脸上好像打了红腊。“如您所愿,”他嘟囔道。
“多有骑士风范啊。我希望你对玛丽也这么体贴。”
卫兵的表情说明克雷茜已经把话讲得很清楚了。
海伦正坐在客厅里的一张椅子上睡觉;她听到房门打开,迷迷糊糊地站了起来。
“小姐,”侍女小声说。
“海伦,回你房间去,好好睡吧。国王又在召唤我了。”
“是,小姐。”
女仆走后,克雷茜帮她褪去衣裙。
“我好累啊,”艾德丽安叹道。
“老天!”克雷茜检查着艾德丽安的长袜说,“没有草渍!这可是个我永远学不会的绝招。”
艾德丽安咯咯笑了起来。她感觉体内的血液像是香槟酒咝咝冒气。窗外的天空已经泛灰,晨星闪出明亮的火花。
“我们没做那事,”她害羞地说,“他只是亲了我。”
“他就没有这个企图吗?”
艾德丽安笑着说:“我想他有,不过非常礼貌。他让我得到了想要的东西,但是没有要求什么。”她注意到克雷茜狐疑的微笑,继续说,“真的没有,我知道这很蠢,维罗尼卡。我已经和国王有过很多次。但从某个角度来说,我还是处女。这听起来是不是很荒唐?”
克雷茜的表情变得温柔体贴。“不,我相信你。如果你想知道我的想法,其实我仍旧把你视作处女。”
艾德丽安仔细打量着克雷茜,寻找嘲弄的蛛丝马迹。“谢谢你,”她最后说。
“在凡尔赛宫,也只有你一个女人会为这种谴责感谢我。不必客气。好了,虽然你和尼古拉斯的小小邂逅,就值得我们的全部努力;但你……”
“哦!我在他的房间找到了那东西了,正和我想的一样。”
“你是怎么知道的?”
“你记得巴黎那场舞会吗,记得法迪奥提起牛顿的语气吗?他和牛顿曾非常亲密。艾萨克爵士给我的印象是个非常冷淡的人,朋友很少。但我想法迪奥算是他的朋友。”
“你觉得他们两个是爱人关系?”
艾德丽安顿了顿,为自己如此料想感到局促不安。“不,但是克雷茜,确实有那么点类似。这两个人曾经非常珍爱彼此,这是肯定的。但他们已经二十年没说过话了。我觉得法迪奥始终想要赢回牛顿的心,但我认为他的爱已经变成了毒汁。他创造出一件足以杀掉所有伦敦人的武器,用的就是牛顿的理论。”
“所以你估计他有和牛顿联系的方法。”
“是的。他想让牛顿知道,维罗尼卡。可能要等到彗星坠向地球的时候,也可能在那之前——也许他想让艾萨克爵士逃出伦敦,好真正理解他的作为。但像法迪奥这种为别人的赞扬而活的人来说,如果牛顿死了都不知道是谁下的手,那么他所有的努力就毫无意义。”
“然后?”
“然后我给牛顿发了个消息。法迪奥自己发消息时就会发现的。另外,维罗尼卡,有东西看到我在实验室里了。”
克雷茜皱着眉说:“东西?”
“是的,一种核心有红点的云,像个眼睛。”
克雷茜的脸上似乎闪过一丝颤栗,这突如其来的情感,艾德丽安从未在她或任何人脸上看到过。片刻之后,克雷茜又把脸板得好像一尊完美光洁的瓷器。那是恐惧吗?还是绝望?
但无论如何,克雷茜肯定知道那东西。
“什么?维罗尼卡,那是什么?你知道。”
克雷茜摇摇头,但艾德丽安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维罗尼卡,可能有很多事,你都发誓不能对我说。虽然我很不喜欢这样,但我能够接受。你说我们未来会成为朋友。但如果你和尼古拉斯现在不是我的朋友,那我就没人可以信赖了。我知道你们都有事瞒着我。你们都有涉及到我,但我却还不知道的目标。这些我都知道,可我还是要……”眼泪涌向她的喉咙,但艾德丽安把它们咽了下去,再度开口,语气已经变得和克雷茜一样平静克制,“你必须相信我。你已经帮我解决了一个方程。现在帮我把这个也解决掉吧,这回我成了一个变量。”
“有些事是我不能告诉你的,”克雷茜警告说,“就问我你最想知道的事吧。你要明白,艾德丽安,我不是不相信你,而是不相信自己。”
“不要敷衍我,维罗尼卡。我现在就要答案。”
“这不是敷衍,”克雷茜答道,“你看到什么人了吗?在那个大红眼旁边?”
“可能是古斯塔夫斯。”
“古斯塔夫斯?我见过这个人吗?”
“没有。他是法迪奥的助手。他没参加皇宫举办的假面舞会;也可能参加了,但我们没看到。”
“助手。该死。我早该想到。”
“维罗尼卡……”
“艾德丽安,你想问什么?”
“我想知道那东西是什么。”
克雷茜扭过头去。“你选了最坏的问题,”她说,“看到它们是一回事。这它们还能原谅。但如果你了解了它们……艾德丽安,我已经在为你的性命担心。不要让这份担忧加倍。”
“相信我,”艾德丽安说,“如果我在劫难逃,就别让我死得不明不白。”
克雷茜伸手抚摸着她的下颚。一瞬间中,艾德丽安觉得克雷茜会吻过来,但她没这么做。“我会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她说,“但我向你发誓,你不会喜欢。”
瓦西丽娅
瓦西丽娅深沉的嗓音在他背后响起,把本吓了一跳,因为他之前根本没听到脚步声。本像被扎了似的浑身一颤,不由自主地把书拍在桌上。
尽管瓦西丽娅嗓音低沉,但笑声却如银铃般清脆。本脸色羞红,转身看到她站在房间门口,美艳如常。今天她的穿着打扮完全是伦敦式样,天蓝色的裙子再加上剪裁较低的宽松上衣——正好展示出喉咙下面的谷地和一点点……
“我没想吓你,”她解释道。
“啊,”本感觉自己很蠢,“不,只是我读书的时候……”
“文字的风暴缄默了其他声音。是的,我很了解这种感受。你在读什么?”
“哦,没什么,”本连忙回答,但瓦西丽娅已经看到书名,略微蹙起眉头。
“《恶魔学》?”她问道,“你怎么会读这么愚蠢的书?”
“我是从学会图书馆里拿来的,”本辩解道。
“嗯,但它还是很傻,”瓦西丽娅坚持说,“你最好别让柯林或詹姆斯——特别是西斯先生,发现你在读它。”
“为什么?”
“恶魔学是哲学学会现在最时髦的课题。简直是发了疯。”她眼珠一转,冲本笑了笑,“我是来看看你能否陪我到酒馆吃点东西。”
“伏尔泰先生呢?”
瓦西丽娅眨眨眼说:“跟他有什么关系?”
本突然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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