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行,”艾德丽安说,“我做不到。再说这有什么用?和另一个男人同床共枕又能怎样?”
“亲爱的,”公爵夫人说,“你不能把所有男人都看成一个样。和某些人在一起,你可能会很快乐。比方说,那位年轻帅气的卫士。”
“不,这可不行。”艾德丽安虽然嘴上这么说,但尼古拉斯的形象突然在心中闪过,她知道自己在说谎。“多谢关心,但在这件事上我不会听你的。”
“亲爱的,你还年轻。你身体的每个环节都正处于颠峰。别把它浪费了,因为青春稍纵即逝,这我可以向你保证。尤其是在凡尔赛宫。”她抱住艾德丽安的肩膀。“看看你都在做些什么,为你根本无能为力的事情担忧?你总是去想那些还没发生的悲剧,却任由眼前的快乐溜走。在科学方面,小姐,你是个聪明绝顶的女子。但在这方面你可是个傻姑娘。来吧,喝了你的白兰地。我们有一场牌局要参加。”
她们走到牌桌时,艾德丽安脚底下都已经站不稳了。
她皱起眉头,感觉似乎错过了点什么。此刻她好像正被介绍给某个人。
她脑子忽然一阵澄明,意识到自己正被介绍给法迪奥。这位数学家戴着一个只遮住眼部的小面具,而他的真鼻子比任何假鼻子都引人注目。
“没关系,先生。”法迪奥坐在椅子上鞠了一躬。这句话显然是因为她懵懵懂懂的反应而说。她已经醉得怎么明显了?“我今晚也多喝了几杯。”他继续说,“很高兴认识男爵阁下。”
男爵?哦,对,她现在是个奥地利人,法语只通皮毛,对吧?冯?克利玛男爵,或是类似的傻名字。
“我也是,”她说。她看到克雷茜坐在几个男男女女之间,一边给她引见众人一边发牌。艾德丽安相信自己肯定是惊呼了一声。克雷茜解开了马甲和衬衣的钮扣,现在所有人都知道她不是个男人。法迪奥脸色羞红,艾德丽安突然意识到克雷茜的手放在了桌子底下。
“请坐吧,先生。”法迪奥宽宏大量地说,“来玩一手翻牌游戏。”
艾德丽安坐下来,感觉从里到外都木木呆呆的。
“度利尔先生是著名的数学家。”克雷茜向公爵夫人说道,克雷茜压低的声音很像个男人。艾德丽安眨眨眼,猛地打了个激灵。她听过这个声音。
克雷茜!在运河里救她的是克雷茜,绑架她的也是克雷茜。根本就不是什么男人。
屋子开始旋转。但她必须集中精神,因为法迪奥正在说话。
“没什么名气。”他自谦道。克雷茜的双手重新出现在桌上,纸牌顺着桌面滑了过来。艾德丽安傻盯着它们,意识到克雷茜已经把牌发给自己了。她觉得头皮发麻,回想起马背上的那个夜晚,那段异常亲密的接触。
告解。明天一定要去告解。
她使劲闭上眼,但这黑暗也在旋转。集中精神!
“不,别客气。”克雷茜对法迪奥说,“我们都听说过您神奇的发明,那个可以把我们的敌人赶进大海的武器。”
“哦,我不能提这事。”法迪奥说着又拿起杯子喝了一大口。
“当然不能,”公爵夫人插话说,“我估计事关国家机密。”
“国王……”法迪奥含糊不清地说,“国王令人害怕。这点我必须承认。但我会会让他满意!我会让他们满意,他们会看到的!”
“他们会看到什么,先生?”艾德丽安不加思索地追问道。
法迪奥朦胧的目光似乎亮了一下。“我……我认识你吗,先生?”他问。
“当然了,亲爱的。”克雷茜说,“我刚为你们做过介绍。”
“哦。对,没错。他们会看到什么?他们会看到我比任何人都了解牛顿。没人能像我一样深刻理解他的方程。他们会看到……”法迪奥露出醉醺醺的冷笑,“……他们会看到铅和锡并未吞食所有孩子。他们会看到铁犬在主人的驱使下朝大地吠叫!他们会看到椭圆变成直线!以上帝的名义,他们会看到加农炮!十月二十四日向西方看吧,我的朋友们。你们会看到有趣的景象!”
“我敢说肯定会的。”克雷茜的手又放到了桌子下面。
“不,他们会,”法迪奥坚持说。“他会。”
“国王?”公爵夫人问。
法迪奥笑着说。“对,对,国王。科学之王,微积分之王!”
“牛顿?”艾德丽安突然问道。
“你明白了?”法迪奥几乎尖叫起来。“男爵阁下明白了!他们都会知道我的名字!我会从上帝的大炮中偷来一颗炮弹,把他碾碎。”
“用什么作火药,先生?”艾德丽安勉强问道。
法迪奥哈哈大笑,然后喝了一大口酒,差点被呛死。
“重力,还用说,”他喊了一声,随即低头看着自己的牌露出微笑。“不,我不能再说。时候就快到了。”
但艾德丽安已经明白了。居然这么长时间都没猜到,她还真是愚不可及!但她的头脑根本不可能想到,如此恐怖的思路会出自温柔和蔼、充满同情心的法迪奥。但这是真的。
她早就知道这位数学家始终放不下牛顿的事。他渴望被承认,同样渴望复仇。但艾德丽安从没想到他要用一百万人的性命来熄灭胸中的烈火。一百万,甚至更多!
十月二十四日。她的婚礼。
艾德丽安从椅子上跳起来,跑进庭院,周围的一切都变得非常混乱。她脚下一滑,扑倒在草地上。
“怪物!”她喊道,“国王是怪物!”
在她眼帘之下,空间的海洋汹涌澎湃,旋转不休,把世间万物都卷进螺旋舞步。但她看到了法迪奥的意图,看到了彗星偏离轨道,冲向地球。这只是因为路易要他去做。路易,怪物。
她挣扎着爬起来,整个庭院似乎都在变暗,变平,变远。是不是所有人都在看她?他们在笑吗?一张皱着眉的脸孔慢慢靠近,她从这模糊的面容认出他是之前看到的警察队长。
“先生?”那人问。
“你必须阻止他,”艾德丽安挤出一句话来,“铁犬……”
她继续说着什么,但意识已经远去,沉入冰冷的空间深处,黑暗深处,遗忘深处。
赫耳墨斯
本躺在小床上,惊讶于宇宙的完美和谐。莎拉的房间漆黑一片,本的手掌抚摸着她光洁无瑕的大腿,腿和臀之间的神圣连接,还有那小腹微突的圣迹。显然这世上再没有任何造物会比她的身体、嘴唇和秀发更加美妙。
做爱和本过去想象的完全不同。他曾以为会有优美轻灵的感觉,庄重崇高的怀抱。他读过的书上都是这么说的。但其实,这是种咸湿、笨拙,散发着麝香气味的勾当。
本爱死它了。更棒的是,他没有一点负罪感。
“谢谢。”他惊讶地发现自己还能说话,上帝没有取走他的声音来抵偿刚刚得到的快乐。
“本……”莎拉欲言又止。本真希望能看到她的脸。
“怎么?莎拉?”她的名字也是如此完美。
“本,你该走了。”
“为什么?”
“因为你是个好人,”她叹道,“因为你既不下作也不粗暴。”她哑着嗓子笑了几声,“因为你先给了钱。拜托,趁现在还有机会,赶快走。”
尽管沉浸在让人昏昏欲睡的暖意中,本还是觉得脊梁骨发冷。“我有危险吗?”他轻声说。
“是的。”
本在周围拍打了几下,摸索着自己的衣服。“我很蠢,对吧?”他嘟囔着。
“只是天真,”莎拉有些意犹未尽地说,“快走吧。我没想到你用了这么长时间。”
“可以再吻我一下吗?”他估计马甲钮扣回头再系也来得及。
“那要一先令。”
本连忙数出五枚硬币,莎拉给了他一个热吻。
“好了。快走,你这个小笨蛋。”
本走下黑暗潮湿的楼梯,穿过破败的厚重房门,走到大街冰冷的碎石路上。
他刚走了三步,忽然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
“嘿,”一个刺耳的声音说道,“你在这儿干吗呢?”
本猛地一挣,结果失去平衡,向后踉跄几步,撞上了某种柔软温暖的东西——这东西还发出了一阵呻吟。
“哦,”先前的声音说,“本,是我!”
本借着昏暗的光线,勉强认出罗伯特带着笑意的面容。
他从被自己压在下面的那人身上滚开。“这是什么人?”他喘过气后问道。
“这是想割断你的喉咙,把你扔进泰晤士河的人。”罗伯特若无其事地说。
“赶快离开这儿,”本说,“求你了。快。”
“听您差遣,”罗伯特阴阳怪气地说道,随后又摘下帽子嘲弄地鞠了一躬。
他们回到舰队街,这里街灯和夜行人相对让人放心,本这才再度开口。
“你到哪儿去了?怎么不到咖啡馆找我?而且你怎么不告诉我这种咖啡馆是怎么回事?”
“告诉你,你还会去吗?”
本一把揪住罗伯特破旧棕色大衣的翻领。“你计划好的!你把我留在那里,很清楚会发生什么。”
“哦,是这样吗?”罗伯特若有所思地挠着头说,“嗯,我只是觉得可能会发生。”
“那个恶棍又是怎么回事?”
“所以我才一直守在街上,正好看到你和一个人一块走了。不过,该死的,你找乐子花得时间还真长。”
“我不知道。”
“像你这种聪明人,总能对最明显的事情视而不见。”
本也不知道是该生气,还是感激。他最终决定什么也不说。
又过了一个星期,本开始对牛顿的回音感到绝望。他花了很多时间来重新推演约翰?柯林斯和他的方程式的基本要点,同时尽力详细阐述。让罗伯特十分气恼的是,本还拿出一笔不小的数目,买了本《数学原理》帮助回忆。他希望最终见到那位伟人时,自己不要显得太过愚蠢。
他也去找过工作,但没有成功。幸运的是罗伯特设法找了个驾驶机车的活,这些吵闹的蒸汽动力车辆,每天在伦敦进进出出,通过陆路运送货物。罗伯特很感激本在头两周里支付两人的房租和饭费,如今愿意帮他撑过这段时间作为补偿。实际上,罗伯特还欠他二十多镑。
本每天在那些不太危险的咖啡馆里阅读报纸。令他聊以自慰的是,对法战争的情况没有恶化,甚至在欧洲大陆还取得了一些进展。伪王詹姆斯 在法国支持下,仍旧盘踞在苏格兰,但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任何可怕的新式武器的消息。
“伪王这件事我觉得荒唐透顶。”他对罗伯特说。这天,本实在百无聊赖,便坐上了前往北安普敦郡的机车。他们所在的车厢位于水箱之上,是个钢铆结构的圆筒,有一匹马大小。动力来源是一台蒸气机,巨大的活塞通过曲柄驱动着同样硕大的车轮。在蒸气机里,可以看到用来把水加热的沸腾仪的汽缸和从动环。车厢后面竖着一个烟囱形状的仪器,用来从空气中分离水份,以便随时保持水箱里的水位。这台大机器让本很开心。看到科学变成机械,理论用于实践,总是令人愉快。能坐上这样一个喷着蒸汽的钢铁巨兽,感觉就更好了。
“这有什么奇怪的?”罗伯特问道,“詹姆斯宣称英国王位是他的,汉诺威家族 说是他们的。所以就开打。”
“对,但真的只是因为宗教纷争吗?如果詹姆斯不是天主教徒,那所有人都会承认他是国王。”
“哦,当然。”罗伯特说,“但乔治是新教徒。”
“这似乎很傻……所有这些战争和杀戮,都是因为宗教事务。”
“这些战争和杀戮是为了权力,本。宗教只是他们夺权时穿上的外衣。就算他们都是无神论者,战争照样会爆发。这就是世界真实的一面。”
“那我估计,乔治王从荷兰和巴伐利亚雇佣军队是因为喜欢他们制服的剪裁和颜色,而不是因为他怕英国士兵有颗二世党人 的心。”
罗伯特耸耸肩。“我并不是说没人觉得宗教纠纷值得打上一仗。被那些抽着烟斗,抱着女人的国王和大臣们派上战场的就是这些人。但你要记住,乔治、詹姆斯和沃波尔 的发动机里,所用的可不是这种动力。”
“能有如此睿智的顾问,真是我的荣幸。”本嘲讽地说。但其后的路程中,他一直翻来覆去思考着罗伯特这番话,结果发现它确实和自己刚开始品尝到的广大世界滋味相同。
前往北安普敦花了大半天的工夫,本一直在帮忙装卸成吨的谷物,回家时已经累得要死。走进他们简陋的房间后,他一屁股跌坐在仅有的两把木椅中的一把上。
他刚闭上眼睛,想着晚上该去哪个酒馆吃饭,就觉得有什么东西拍在脑袋上。他睁开眼,看到一封寄给他的信件。
“肯定是我们出门时送来的。”罗伯特对他说。
他笨手笨脚打开封泥。目光迅速移向最后的签名。等他看清后,不觉失望地叹了口气。
这封信的署名是“赫耳墨斯”。谁是赫耳墨斯?本马上意识到,和杰纳斯一样,这也是个假名。谜团真是越来越多了。他开始阅读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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