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是嘛。”三太太插嘴说:“一位十一,一位七岁。这要是在咱们家里,不就是俩孩子嘛。”
“太太,您接着说,后来呢?”曹霑听上了瘾,非让老太太接着说,老太太想了想,往事如潮颇多感触:“唉——积年累月的事儿三天三夜也说不完哪!我再说一段,你玛发为什么能取得康熙老佛爷的信任。是因为你玛发献计除了鳌拜——康熙爷这个心腹大患。”
“好好,您说,您说。”小曹霑兴致勃勃。
“这可是你玛发亲自跟我说的,那一年你玛发已然十好几了。有一天康熙爷把他领到御花园一个僻静的地方,跟他说:‘鳌拜这个老贼专横乱政,去年冬天他竟敢矫旨,擅杀户部尚书苏纳海、直隶总督朱昌祚以及巡抚王登联,谋逆之心昭然若揭。前些天鳌拜报病不来上朝,皇太后命我探视,我见他枕下藏有短剑一柄,分明有刺朕之意,此人不除必成大患。曹寅,你得给我出个主意擒住鳌拜。’你玛发听了之后问了一句:‘如此大事万岁爷为什么不禀明太皇太后呢?’
康熙老佛爷说:‘不。太皇太后年迈优柔,必虑其多力难制,所以咱们得想个神不知、鬼不觉的办法,一擒即准,先拿后奏。’
‘容臣彻夜长思。’你玛发跪安之后,回到家里真是认真思索,他坐着想,站着想,走着溜(读“柳”)儿想,整整想了一夜,也没想出个什么主意来。这时候天也亮了,你玛发就到院子里打打拳,活动活动筋骨,谁能料得到,他没打了三招两式,忽然就想出来一条绝妙的好主意。”
“什么好主意?太太快说。”曹霑急切地问。
“你玛发奏请皇上以练习武功为名,召集王公大臣、上三旗包衣子弟,年在十六岁之上,身强力壮者,组成摔跤队,名为‘哈哈珠子’,定期进神武门到御花园陪皇上摔跤练武。果然有一天,皇上跟哈哈珠子们正在习武,鳌拜来了。你玛发早就给他预备下一个三条腿的凳子,鳌拜来到跤场想跟皇上说话,皇上只顾摔跤不理他,鳌拜好不耐烦,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立时摔了个仰面朝天。你玛发高声喊道:‘大胆鳌拜,君前失礼,哈哈珠子们,还不将他拿下!’哈哈珠子一拥而上,按住鳌拜,可鳌拜并不服输,他一边挣扎一边大叫:‘来人哪!把这群小兔崽子们都给我宰喽!’这鳌拜真是胆大包天,他竟敢带着四名带刀侍卫进宫,这四个侍卫立时把刀拉出了鞘,大声吼道:‘谁敢动鳌大人一根汗毛,立时让你们人头落地!’哈哈珠子们手无寸铁,一时有些惊愕。就在这个时候康熙爷一阵大笑,走出人群:‘你们这几个狗奴才!有朕在此,我看你们谁敢动他们一根毫毛!’你玛发也大声地说:‘圣驾在此还不跪下,难道你们要想弑君吗?’四个侍卫这才明白过味来,扔了刀俱都跪下。康熙爷一挥手:‘拿下!’老贼鳌拜被擒,你玛发可是立了大功啦!哈哈珠子没有解散,从此改为善扑营。”
“太太,还说,还说”
四太太过来拦住:“霑儿,太太累了,天也不早了,明天你还得上学呢。”
“不说了,不说了。”三太太过来搀扶老太太:“老太太也得回屋歇息了。这里还要撤灵堂。”
三太太、四太太搀扶着老夫人往外走,老太太吩咐:“翠萍领曹霑回你们那儿去睡觉,老三老四跟我来,我还有话要说。”
“嗻。”曹和桑格答应着,跟着老太太回到内宅。老太太挥挥手:“你们都坐下。我想让桑格连夜过江去趟苏州,把这噩耗及早告诉你们的舅老爷。你看”老太太看了一眼桑格。
桑格赶紧说:“我马上就动身。”
“那就辛苦你啦。”
“不敢!不敢!”曹桑格站起身来就要往外走。老太太一举手拦住了他:“先等一等,你常在外边跑,你估计苏州方面如今还亏欠多少帑银?”
曹桑格想了想:“往少了说,也得超过四十万两。”
“啊!有那么多,这可拿什么还哪?”
曹接着说:“别说舅老爷家,咱们家也还欠三十万两帑银。”
“咱们家还欠三十万两”
“曹颙大哥过世之后,由我入嗣接任江宁织造之时,账上已然亏欠二十六万多两银子了。三嫂,您跟老太太回一回咱们家的用度。”
“欸。”三太太回道:“一年三节往宫里进的贡品、各大府门头的礼品、江宁当地的人情份往,节年送礼,一年一万两银子要能够了就算不错。咱们家上上下下二百来号,人吃马喂,大小节令生日满月就靠四弟那一百零五两银子的年俸,跟一百零八两的心红纸两银,还有”
老夫人摇摇头:“不必再说了。如今圣祖驾崩,树倒猢狲散了,雍亲王嗣位对咱们只怕是凶多吉少,何况咱们还欠着帑银,桑格你连夜过江到扬州,找那些盐商借银子,别逼着我翻脸,把他们那些见不得阳光的事儿都抖搂出来,闹个两败俱伤。趁他们筹措银子的空隙,你再跑趟苏州,让大舅老爷早做防备。银子咱们借,也要替苏州借。”
“嗻嗻,事在燃眉,我马上就动身。”曹桑格给老夫人请个安,撩衣而去。
“三太太。”老太太继续说:“你是当家人,从今以后要一切从俭,第一裁撤一批自愿离府的家人,第二降低大家的月例,从我开头儿”
“您”三太太刚要说什么,却被老夫人拦住:“第三节省日常用度,一切开销都要减半。第四,儿你去给一批家生子办理开户,让他们脱了奴籍,离开咱家自谋生路去吧。”
“这只怕要惊动内务府。”
“尽人事,听天命吧!这也是件大好事。”
“嗻嗻。”
“我是累了,你们也回房歇着去吧。”
“嗻嗻。”曹与三太太、四太太都请了安,先后退去。
夜阑人静,天街如洗。一阵晚风萧萧吹落了树枝上几片积雪。内宅正厅灯光全熄,只留下一缕烛光熠熠摇曳。
老太太独自一人跪在条案桌前,伴着袅袅香烟,双手合十低声祈祷:“奴才曹寅之妻、李煦之妹、李氏淑惠,祷求圣祖仁皇帝、康熙老佛爷在天之灵,保佑曹、李两家,家小平安,天不降灾,人不逢难,再求康熙老佛爷保佑我们家姑老爷平郡王纳尔苏,跟福晋福寿康宁。”
江宁的天气十分讨厌,冬天也下雨,雨并不大,淅淅沥沥的下一会儿停一会儿,十天半月都不见个晴天,衣物被褥都是湿漉漉的。让人从心眼儿里就烦。曹家呢?就更烦了。曹桑格下扬州借钱,一去六七天音信全无。晚饭后大家都坐在老夫人屋里喝茶,可没一个人说话,气氛非常之沉闷。老太太终于说话了:“这个没尾巴的麒麟!桑格走了有十天了吧?”
“才六天,老太太。”三太太赶紧代为解释。
“你别护着他,我老糊涂啦。”
“奶奶,是六天,您记错了。”四太太也帮着解释。
老太太余怒未息:“那是掉在江里了,还是在瓜洲渡找杜十娘的百宝箱去了。”
这本来是句挺逗乐的话,但是此时此刻,老太太在气头上,谁也不敢乐。
“曹,派个妥靠的人去找你三哥,讨个消息回来也好嘛。”
“嗻嗻,最妥靠的人只有丁汉臣,可织造署里的事儿”曹从来自己不拿主意,不做决定。
“他儿子少臣如何?”老太太问。
“嘴上无毛不年轻了点吗?”三太太在试探老太太意思。
“他十几了?”
“十六了。”
“旗人十六岁成丁,都该娶媳妇了。待会儿你们走的时候,顺便把他叫来,我嘱咐嘱咐他,只求嘴严二字。其余没什么可虑的。你们都回房去吧。”老太太吩咐完了,斜靠在短榻上。
“嗻嗻。”曹霑率先给老太太请了安,然后三人离去。
老太太又叫翠萍,翠萍答应着来到老太太跟前。
“你先给曹霑把水打好,让他在我这儿洗,你回去把炭盆挑旺,屋子暖和了再来接他回去睡觉。”
“嗻,老夫人,我这就去。”
如老夫人的吩咐,曹霑洗了脸洗了脚之后,翠萍提了一盏纱灯,两个人一同走回自己的住房,当他们路过三太太院门时,曹霑跟翠萍说:“萍姐姐,我要小解。”
“真讨厌,回咱们家都等不及啦。”
“我实在憋不住了。”
“好好,那你就在这墙角儿尿吧,我到前边去等你。”翠萍说完提着纱灯先走了。
曹霑在小解,这时从三太太的院里溜出来一个男人,这人一见曹霑,一路小跑直奔后花园而去,夜色之中曹霑看不清是谁,要追只能等到小解完了,他越是心急越是没完没了的尿,好不容易尿完才追踪而去,路过八角井,就听见花园的门“咔嚓”一声,从里边上了锁,曹霑壮着胆子走过去推了推,门确实是锁了。他正站在那儿发愣,翠萍提着灯笼找了过来:“你干什么哪?小解怎么解到花园来了?”
“我也不知道,回去吧。”曹霑说着抢过灯笼转身便走。
“哎!你是不是中了邪啦,我可得禀报四太太跟老太太去。”
“别!千万别!”曹霑急切之下扔了手里的灯笼,一把抱住翠萍:“好姐姐,我要是告诉了你,你可不许告诉第二个人。”
“那当然。”
曹霑搂着翠萍的脖子与其低声耳语。
翠萍大惊:“真的!?”
这时灯笼已经被烧着了,曹霑放开翠萍:“踩,快来帮我踩!”
西宁。国家的西北边陲,荒原漠漠苍苍莽莽,剑峰千仞横亘万里。抚远大将军王十四阿哥胤祯率领的数十万大军,就驻扎在这漫山遍野之上,北风呼啸旌旗漫卷,好不威武雄壮。
临时建造的抚远大将军府,却也规模宏大气势磅礴,夕阳西下的时候,抚远大将军王正和侧福晋、自己的儿子弘曙、十三岁的女儿卿卿,还有平郡王纳尔苏在中庭晚餐。
突然之间,一名中军在门外喊了一声:“回事!”未经允许便破门而入,进得门来单腿打扦:“求大将军王恕奴才失礼啦!”
十四阿哥一皱眉头:“什么事?这么慌慌张张的!”
中军跑的上气不接下气儿,跪在地下接着说:“驿站快马送来朱谕,康熙老佛爷已经晏驾啦!”
“啊!”十四阿哥陡然而立,手上的酒杯扔在了汤盆里:“请朱谕!”撤步回身就要跪倒接旨。不料此时平郡王一伸手,把他拦住:“大将军王,先等等,我怎么没听明白,既然康熙老佛爷已然晏驾啦,又何来皇帝的朱谕呢?”
“回王爷,是奴才没说清楚,康熙爷晏驾之后,雍亲王嗣位,明年改年号为雍正元年。朱谕就是新君的朱谕。”
烈性的弘曙二话没说,劈手夺过中军手里的朱谕:“请什么请!”毅然展开宣读:“朱谕:封贝勒胤禩为廉亲王,十三阿哥胤祥为怡亲王,协同大学士马齐、尚书隆克多总理事务。西路军务,大将军职任重大,十四阿哥胤祯势难暂离,但遇皇考大事,伊若不来,恐于心不安,着速行文大将军王。令与弘曙二人,星夜驰驿来京,军前事务暂由平郡王纳尔苏管理。”
十四阿哥扑伏于地呼天抢地放声大哭:“皇阿玛呀!皇阿玛!”
平郡王及侧福晋、弘曙、卿卿亦皆跪倒,失声大恸。这哭声引来了侍卫、婆子、丫环,多人争相劝阻。哭了一阵子,十四阿哥方才止住了悲声,他吩咐中军:“速去办好给沿途多个驿站的文书。”
中军答了一声:“喳!”转身退去。
弘曙过来给阿玛请了个军安:“请示大将军王,咱们这次回京要带多少军马?我立刻去点兵调将,准备粮草?”
十四阿哥想了想,用眼盯着儿子反问:“带兵马干什么?”
“自然是夺回阿玛您的江山社稷!”
“谁许给我江山社稷啦?”
侧福晋跟卿卿听了这话都是一愣,尤其是卿卿忽闪着两只大眼睛,更是莫名其妙,她刚一张嘴:“哎”却被哥哥弘曙抢在前头:“这是圣祖仁皇帝内定的,而且众所周知,心照不宣而已。”
“有什么凭证吗?”
“这!”
“无凭无据,调重兵进京,岂不是有意反叛朝廷。”
“唉——”平郡王深深地叹了口气,一拳打在饭桌上,震得盆碗乱响。
“王爷!您的意思是?”十四阿哥不明白纳尔苏的想法。
“我刚才跟弘曙想的是一个样,带兵进京,反叛朝廷就反叛朝廷啦,哪朝哪代没有反叛。但则是平下心来一想,不行啊!头一条,西安这一关就不好过,年羹尧把守西安,重兵在握,他妹妹是雍亲王的妃子,能向着咱们办事吗?”
“那就跟他打!我就不信,凭咱们的兵力,拿不下西安城!”弘曙血气方刚不顾一切。
“嘿嘿!你这样的军官,无非一勇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