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姥姥乐得直咳嗽,好不容易两个人才止住笑声。曹霑下了土炕,理了理衣服,给陈姥姥请了个安:“陈姥姥我给您道喜啦!”
“哟!我有什么喜呀?”
“您原来有个干儿子,近来又添了个干女儿,如今女儿要招个养老女婿,儿子又给您娶了一个儿媳妇!”
“哎哟!那不成双喜临门了嘛!”
“对!就是双喜临门!”
陈姥姥跟曹霑二人纵声大笑:“哈”
“有什么高兴的事儿啊,这么乐?”语音未落,紫雨抱着琵琶,拿着三包草药走进屋里来。
陈姥姥看了一眼紫雨,故意不答,只跟曹霑说:“那,您给订个日子吧。”
曹霑未加思索:“八月十五。”
“好!真是个吉祥的日子!团团圆圆的,嘿,还是兔儿爷的生日。”
紫雨此时正好走入:“八月十五干什么呀?”
“姑娘家家的,少打听事儿。”
“嘿?老太太今儿个是怎么啦?”紫雨将琵琶递给曹霑,把药包放在小炕桌上。
曹霑接过琵琶,问紫雨:“你去送活儿,还带着它干什么?”
紫雨急忙闪身避开曹霑的目光,到碗架上去找药锅,装作不经意的样子说:“啊,我配了两根琴弦。”
“配琴弦?”曹霑有些奇怪。
紫雨感觉到了:“本不想再弹再唱,可有的时候没有活儿,又想弹一弹,哼哼哼哼。”
“聊以遣兴。”
“就算是吧。哦,对了。”紫雨从枕头底下取出一方绢帕,递给曹霑:“这是给我们姑娘绣的,你给带回去吧。想我的时候,你让她看看这方帕子”紫雨说到这儿,一阵动情,眼圈已经红了。
曹霑将绢帕揣在怀里,高高兴兴的离开了陈姥姥家,回到芷园。
他在矮顄舫前面找到玉莹、嫣梅和墨云,她们三个人正在放风筝。可那风筝总是飞不起来,有两次刚刚飞起来,可又一头栽到地上。
嫣梅生气了:“真扫兴,这是谁买来的破风筝!”她拿起来想狠命的往地下摔。曹霑紧跑了几步上前拦住:“别摔!别摔!是那提线拴的不准,所以就折跟头。表妹,赶明儿我给糊个好的,美人筝!”
嫣梅余怒未息:“蒙人筝吧!你还会糊风筝?”
“在江宁有个老库丁教我的,不信你问玉莹姐。”
“既然真会,你先把这个风筝给修好。”
“等会儿就给你修好,我先告诉你们一个喜信儿!”
“什么喜信儿?”墨云先感兴趣。
“紫雨跟龄哥要成亲了!”
“真的!”墨云高兴得都跳起来了。
“日子都定了,八月十五。是我说的。”
“真是一对风尘知己呀!无拘无束,自由自在,凭着自己的一双手”玉莹说着说着两眼已然湿润了。
墨云一头扑在玉莹怀里:“姑娘!”
玉莹抱住墨云:“紫雨终身有靠,我心里的这块石头,总算落了地啦。”
曹霑从怀里掏出绢帕,递给玉莹:“这是紫雨绣的,让我交给你。”
“还有什么话吗?”
曹霑一脸的坏笑:“让你哭的时候,好用它擦眼泪。”
“这是你说的。”玉莹和墨云相视,破涕为笑了。
“咱们该为她准备点儿什么礼物呢?”曹霑问大家。
嫣梅当仁不让地抢着说:“嫁娘衣呀!咱们亲自给她做!不过,可惜,我,我又不会。”
“死丫头,说了又不会!”玉莹佯怒,用手指头戳了一下嫣梅的脑门儿。
“拜我们姑娘为师吧!我们姑娘的针线活儿,可是百里挑一。”
“行行行,我拜师!我拜师!”
曹霑说:“我来画一只彩凤,你们给绣上如何?”
“好!咱们说办就办!走。”嫣梅拉着曹霑,离开矮顄舫,直奔榭园后门而去。
第二天,在榭园楼上,玉莹支起了苏州刺绣用的架子,一块大红缎子上,一只五彩缤纷的凤凰已被绣得初具轮廓。
嫣梅绣着绣着停了下来。“玉莹姐,这儿怎么办啊?”
玉莹站过来看了看:“该换线了呀。”
“噢,这儿接这儿,明白了。这可真是描金绣凤啊,哎哟!”
“又扎手了,是不是?别着急。”
嫣梅把手指放在口内吸吮着,她突然发现墨云不在场:“哎?墨云呢?溜走了,上哪疯去啦,仨人总比俩人快得多呀!不行,我得找她去。”说着站起来下楼去了。
“哎哎”玉莹叫了两声,无奈嫣梅全没听见。
丁家父子住在一个靠近厨房的小院里,这院里有一眼井。原来墨云正在这儿,抱着大木盆给丁家父子洗衣服哪。丁少臣给她打下手,提桶汲水,拴绳子,晒衣服,两个人笑逐颜开,喜不自胜。干的正起劲儿的时候,不料嫣梅满面含嗔地一步闯了进来,她既不问个青红皂白,也看不出眉眼高低,劈头盖脸地就责备墨云:“嘿嘿!你可倒好,跑到这儿玩来了,为紫雨绣嫁衣,原说是三个人干,我只能算半个,你又溜了,那不就剩下玉莹姐一个人了吗?”
“我就来!我就来!”
“八月十五,误了吉期,你去当新娘?”说完,嫣梅一甩袖子走了。
一句话把丁少臣逗得哈哈大笑,笑得弯下腰去直捂肚子。
墨云忽地站了起来,甩着手上的水:“都怨你,你还乐呢?”
少臣赶紧作揖:“是怨我,是怨我。”
“真要换了新娘,我看你还乐!”墨云说完走了。
丁少臣的心里像喝了一罐子蜜似的那么甜,他连忙坐在墨云坐的地方,自己来洗衣服。
不料,像一阵风似的,墨云又回来了:“你洗不干净,等会儿我回来接着洗!”扔下一句话,又跑了。
玉莹见嫣梅回到楼上,叹了口气:“唉,你这个冒失鬼呀,明白了吧?”
“明白什么?”嫣梅余怒未息。
“嘿!你是真傻还是装傻?”
一句话提醒了嫣梅,使她翻然醒悟:“哎呀!该死,该死!玉莹姐,你为什么不叫住我呢?”
“姑奶奶,你的腿,比我的嘴快多了。”
“这可怎么好呢?我去赔不是吧!”嫣梅一言未了,正要下楼,墨云也在此时跑上楼来,二人差点儿撞了个满怀。
墨云抢着说:“姑娘。我可没玩去,真的是有事”
嫣梅也忙着道歉:“真对不住,我太冒失了,墨云姐姐,你别生气”
“丁大爷的衣服一直是我洗,这么多年了,年年如此”
“我是新来乍到,什么都不知道,既不问青红皂白,也没个眉眼高低”
“既然给丁大爷洗了,少臣哥的也不能不管吧?姑娘们,你们说是不是?”
一个道歉,一个摆理,都那么认真,都那么诚恳,把个玉莹笑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描金绣彩的嫁娘衣即将完成,她们请来曹霑给审视一下,这位在织造署长大的霑哥儿,对于刺绣编织可以说是半个内行。他认真看过这只刺绣的彩凤,提了两三处色彩要换线修改之处,玉莹频频点头称赞:“织造世家的大公子,果然见地不凡。”
“又拿我开心了。是不是?”
“不听你们斗嘴。”嫣梅接着说:“哪天送过去呢?”
曹霑想了想:“八月十四晚饭后,早也不妥,晚也不妥。”
“谁去送呢?”墨云盼着让自己去。
曹霑故意逗她:“你说呢?”
墨云乐了:“自然是我。”
“不行,还得有我。”嫣梅往前站了站。
玉莹找了把椅子坐下:“我是不能少的。”
“好,咱们四个人都去。”曹霑一言出口,众人无不欢呼雀跃。
就在这个时候,楼下有人喊:“霑哥儿在楼上吗?”听声音是丁少臣。
曹霑答应了一声:“来了。”随即下楼而去。丁少臣在楼下接着喊:“请姑娘们也下来一趟吧。我还有事情回禀。”
曹霑及玉莹、嫣梅、墨云都下得楼来。
丁少臣还带来一个小姑娘,看样子也就十五六岁,长得既清秀又标致,真是个十全十美的小美人。
丁少臣一安到地:“我来回禀三件事。头一件就是她。”他指了指那小姑娘:“她叫小红,是新买来的丫环,紫雨不在,怕墨云一个人忙不过来,给她添个帮手。不过,太太让二位姑娘先看看,中意不中意?”
“中意,中意。我们还得谢谢太太惦记着。”玉莹看了一眼嫣梅,嫣梅也赶紧说:“中意,中意。这么漂亮的一个小美人,让人看着就心疼。”
丁少臣跟小红说:“小红,快给二位姑娘请安,给霑哥儿请安,还有墨云姐姐。”
小红依次请了安,见过礼,站在旁边。
丁少臣从怀里取出一封请帖,递给曹霑:“这有霑哥儿一封请帖。这是第二件事。”
曹霑拆开请帖,边看边说:“后天,八月十三日,原来是敦敏的生日,请我到太平湖惠芳园酒楼吃饭。其实三两天见一面,何必下请帖呢。”
玉莹说:“这是人家表示恭敬的意思。”
嫣梅不以为然:“我在王府待了几年,我知道,敦家不是英亲王的六世孙吗,虽然贬为庶人了,可还是要摆这份臭谱儿?动不动就下帖子。”
“人家招你了?惹你了?”曹霑接着说:“看你那嘴,跟敲梆子似的。”把大伙都逗乐了。
众人笑声过后,丁少臣接着说:“老爷怜念下情,给我补了一份钱粮,在绿营当兵,明天我就得走了,故而今天特来给霑哥儿、二位姑娘和墨云妹妹辞个行。”言罢恭恭敬敬一安到地,过了一会儿才站起身来。
就在少臣请安的时候,墨云不由自主的“啊!”了一声,但她马上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急忙转过身去。
“今天晚上,上我那儿去,我给你饯行。”曹霑故意拍了拍还在愣神儿的丁少臣的肩膀。
“啊,啊噢,这我可不敢当。”
曹霑拉住少臣的手:“咱们先走。”然后他向玉莹递了个眼色。
玉莹点头会意,看着曹霑他们走后,跟嫣梅说:“表妹,你先带小红上去。”
这回嫣梅聪明了,“欸!”脆脆地答应了一声,领着小红上楼去了。
楼下只有墨云和玉莹了,墨云一把抓住玉莹:“他走了,我怎么办?”
“跟了他去。”
墨云真的两行热泪夺眶而出了:“姑娘!”
玉莹后悔自己不该在此时此刻,开这样的玩笑,她一把抱住墨云:“是我不该。是我不好。”
“在我的心里,你可是我的亲姐姐。”
“早替你想好了,还是你、我跟嫣梅三个人,连夜给他赶制一件棉坎肩,天也一天比一天凉了,让他穿在身上,暖在心里。”
“亲姐姐!好姐姐!”墨云拉着玉莹跑上楼去,翻箱倒柜找布料,找棉花,加上小红四个人赶做这件棉坎肩。那真是——
针针密,线线长,
为征人制征装。
一针一句叮咛话,
一线一段情丝长。
且莫忘,有人思断肠。
悬香阁内,桌上的菜肴被吃得没有什么了,空酒壶倒有三四把。曹霑与少臣各执一杯,一饮而尽。
少臣再欲斟酒,被曹霑将手按住:“少臣哥,别喝了!咱哥儿俩来日方长。等会儿你还要跟墨云话别呢。”
少臣已有几分醉态,他放下酒壶,站起来要给曹霑请安,以兹相别。曹霑上前一把抱住,二人饱含热泪。
当少臣走出悬香阁的屋门时,听到院中有一阵抽泣之声,借着一轮明月之光,只见墨云站在红梅树侧哽咽不止。
少臣走到墨云身边,低声的说:“你别哭了。”
谁料不说还好,他这一说,墨云哭得更痛啦。
“你怎么不说话呀?”少臣从来没有碰过墨云的手,今天他鼓足了勇气,抓住她的手,墨云就势转身猛扑到少臣的怀里,更加放声大哭了。
曹霑站在屋内,隔着窗户听到墨云痛彻心脾的哭声,不由得也洒下了一把同情之泪。
丁少臣等到墨云的哭声稍微平息一点儿之后,跟她说:“你总得跟我说句什么吧。墨云。”
“想我的时候,把它穿上,它什么都能告诉你。”墨云把坎肩递给少臣,一磨头跑回榭园去了。
紫雨把大夫送出大门口,正遇上十三龄回来,他问紫雨:“大夫怎么说?”
“大夫说病情虽说不太要紧,可也不是三五付药就能好的。”紫雨忽然想到:“这么早你怎么就回来了?”
“这么热的天儿,没什么人听戏,索性就回戏了。”
紫雨摘下自己的一对金耳环,递给十三龄:“龄哥,把它换了钱,先给干妈抓药吧。”
“不不不,十五咱们就成亲了,你怎么能连对耳环都没有?”
“我的傻哥哥,干妈病成这样,咱们办喜事儿,你就不怕人家笑话。”
“可日子都定了。”
“唉,你又绕住了,日子是死的,人是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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