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条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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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条橙-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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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哟,我们肚子饿了。哟,我们很会吃的。”另一个说:“对,她说的对,一点没错。”我就说:

“叔叔请客。什么地方你们说吧。”

于是,她们果真把自己当成美食家,真是天可怜见,她们以贵妇人的口吻历数了豪华的里兹饭店、布里斯托酒家、希尔顿饭店和意大利式玉蜀黍酒家。但我加以否定,说“还是跟着叔叔走吧”,就带她们来到拐角处的意大利面馆,让她们天真无邪的小口饱餐面条、香肠、奶油松饼、香蕉船冰淇淋、热巧克力酱,直到我腻烦为止。弟兄们哪,我的中饭很简朴,只吃了一片冷火腿和一些令人龇牙咧嘴的墨西哥辣肉羹①。这两个小妞虽然不是姐妹,却很相像,她们想法相同,或者同样没有想法,头发颜色也一样,都染成麦秆黄。好啊,她们今天会真正长大的。今天我要玩它整整一天,午饭后不去上学,但教育肯定要搞,亚历克斯做老师。她们说,她们的名字叫玛蒂和索妮达,疯癫癫的,穿着显出幼稚的时髦。我说:

①指白豆烩牛肉粒。

“好啊,好啊,玛蒂和索妮达,大放唱片的时机来了。来吧。”我们出了店门,街上很冷,她们认为,不能坐公共汽车,那不行,要打的,我也就迁就她们了,但暗自觉得好笑。我从市心站停车处招来出租车,司机是个留腮须的老头,布拉提邋遢,他说:

“不要撕座位套。不要破坏座位,刚刚重新换过。”我安抚他,让他别瞎担心,我们直奔市政公寓十八A幢,两个大胆妞咯咯说笑着,耳语着。长话短说,我们到了,我带路爬十一八室,她们一路气喘吁吁,有说有笑。接着她们喊渴,我便打开自己房间的百宝箱,给十岁少女每人倒上一杯地地道道的苏格兰威士忌,当然掺满了令人打喷嚏的麻辣汽水。她们坐在我那还没有叠被子的床上,大腿摆动着,笑着喝高杯酒①,一边听我用音响放她们的感伤唱片。仿佛是喝某种香香甜甜的儿童饮料,盛在漂亮、可爱、昂贵的金杯里,只听她们哦哦哦地喊叫,说着“厥倒”、“高山”等该年龄组内时髦的怪词。我一边放这种垃圾音乐,一边劝酒,再来一杯,而她们来者不拒,弟兄们哪。当她们的感伤流行乐唱片各放两遍(共有两张,一为艾克,亚德演唱的“蜜糖鼻子”,一为“夜以继日,日以继夜”,由两个可怕的太监式人物哼哼出来的,其姓名我忘了)的时候,她们已经接近小妞式歇斯底里的地步,在我的床上蹦蹦跳跳,而我跟她们同室而坐着呢。

①烈酒搀汽水一般用高玻璃杯盛着喝,故名。

那大实际上做了些什么,就无需详述了,弟兄们一猜便知。两个小妞转眼就脱光了,笑嘻嘻的,易于闯入,她们看见亚历克斯叔叔赤条条地站着,挺着肉棒,并且像赤脚医生搞皮下注射一样,对自己的手臂注射了叫春野猫分泌物,两人认为是十二万分的好玩。然后我把心爱的《第九交响曲》从套子里取出,让贝多芬也赤身露体,并把唱针嘶嘶挪到最后乐章,里面尽是快乐幸福,来啦,低音弦乐器好像从床底下对着乐队的其他部分倾诉,接着男声加人,告诉大家要欢乐,于是高唱“欢乐”,幸福的曲调随之成了上天之壮丽火花;我油然感到许多老虎在体内跳跃,随之跃到两个小妞身上。这次她们并不认为好玩,于是停止了兴高采烈的喊叫,只得屈服于亚历山大大个子的奇异怪诞欲望;由于交响曲和皮下注射的作用,这种欲望显得十分神妙,值得大书特书,而且要求很过分,弟兄们哪。但她俩已经烂醉如泥,不可能感觉那么多了。

当最后乐章第二次转过来,关于“欢乐欢乐欢乐欢乐”的擂鼓和喊叫登峰造极的时候,这两个小妞再也不能冒充贵妇美食家了。她们醒过来,看到自己幼小的身体横遭作践,就闹着要回家,说我是野兽。她们的外表好像刚参加了大战役,这倒是事实,现在是浑身皮肉伤,一脸不愉快,嗬,她们不愿上学,但教育还是要接受的。她们已经接受了教育。她们穿布拉提时噢噢噢直叫,小拳头嘭嘭打着躺在床上的我,我还是赤着身,邋遢得很,而且精疲力竭。小索妮达喊叫着“野兽、畜生,肮脏的捣蛋鬼。”我就让她们理好东西快滚出去,她们照办了,唠叨着叫条子治我之类的废话。她们下了楼,我则睡死过去;那“欢乐欢乐欢乐欢乐”的擂鼓和喊叫,依然响彻四壁之间。

5

那天的情况是,我醒得很迟,看手表快七点半了。结果可想而知,这样做不那么聪明。因为,在这邪恶的世界上,事情总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一报总要还一报的。对对对。音响已经不再高唱“欢乐”和“我拥抱你啊百万遍”,肯定有人把它关掉了,不是P就是M,一听就知道,他俩现都在客厅中。杯盘叮当,喝茶的嘟噜声,说明他们一个在工厂,一个在商店里劳累了一大,正在吃饭。可怜的老人。悲惨的老家伙们。我披上睡袍,以爱戴父母的独生儿子的模样,探出头去说:

“你们好哇。休息一天之后好多了。准备上夜班赚那点小钱。”他们说相信我这些日子在上夜班。“啮…、啮…、啮…,好吃,妈,有我的吗?”好像是速冻馅饼,她把它解冻后热了一下,样子不那么诱人,但我必须那样说。爸爸用不悦、猜疑的目光看看我,没有说话,谅他也不敢,妈妈疲惫地朝我一笑,冲着身上掉下的肉,我这独子。我欢跳着进了浴室,身上感到肮脏,黏糊糊的,便迅速洗了个澡,然后回房穿上晚上的布拉提。接着,我梳洗得精神焕发,坐下来吃馅饼。爸爸说:“我不是多管闲事,儿子,你究竟在哪里上夜班啊?”

“哦,”我咀嚼着,“大多是零工,帮工什么的。东于西干,看情况。”我瞪了他一眼,好像说你自顾自,我也会自顾自的,“我是不是从不要零钱花的?买衣服的钱,玩耍的钱?好啦,还问什么呢?”

我爸忍辱求全,嘴里咕哝咕哝的。“对不起,儿子,”他说,“但我为你担心啊!有时我做起噩梦来,你也许觉得可笑,但长夜梦多着哩,昨夜我就梦见了你,并不是高兴的事。”

“哦?”他勾起了我的兴趣,是梦见了我,我觉得自己也做了个梦,却想不起是什么了。“什么呢?”我停止嚼那黏糊糊的馅饼。

“很逼真的,”爸爸说,“我看见你躺在大街上,被其他孩子打了。那些孩子活像你送到上次那个教养学校之前,曾经来往的那帮子。”

“哦?”我听了窃笑一下,爸爸真的以为我改弦更张了,或者相信相信而已,此刻我记起了我的梦,那天早上,乔治做将军在发号施令,而丁姆扬着军鞭狞笑着追打。但有人告诉我,梦里的事要倒过来看的。“爸爸哟,不要为独子和惟一的接班人操心哪,”我说。“不要怕。他能照顾自己的,真的。”

爸爸说:“你好像无助地躺在血泊中,无力还手。”真的倒过来,所以我又轻轻窃笑一下,随后把口袋里的叶子统统掏出来,哗地掷到整洁的台布上。我说:

“拿去,爸爸,钱不多。是昨晚挣的。给你和妈妈去哪个酒吧喝几口苏格兰威士忌吧。”

“谢谢儿子。”他说。“可是我们不大出去喝酒了。是不敢出去,街上乱糟糟的。小流氓猖獗。不过,要多谢你。我明天给她买一瓶什么带回来。”他捞起不义之财塞进裤兜,妈妈在厨房洗碗呢。我笑容可掬地出门啦。

我下到公寓楼梯底下时,有点感到吃惊。不止是吃惊,简直是张口结舌。他们早已在等我了,站在乱涂过的公益墙画前。前面讲到过它,就是裸男裸女神情严肃地开机器,表示劳动尊严的裸体画,上面却有调皮捣蛋的孩子用铅笔在嘴巴边上涂了那些脏话。丁姆手持又大又粗的黑色油彩棒,把公益画上的脏话描得很大,一边描,一边发出丁姆式的大笑——“哇哈哈”。乔治和彼得露出亮闪闪的牙齿向我问候的时候,他回过头喊道:“他来了,他露面啦,乌拉,”并笨拙地玩了半圈足尖舞。

“我们担心啦,”乔治说。“我们在老泡刀奶吧。边等边喝,你可能为什么事生气了,所以我们追到窝里来了。彼得,对不对?”

“对,没错。”彼得说。

“对——不——起,”我小心翼翼地答对。“我格利佛有点痛,只得睡觉了结。我吩咐叫醒,却没有叫。还好,大家都来了,准备去看夜晚的礼物,对吧?”我好像从教养跟踪顾问德尔托得那里学来了“对吧?”那个口头禅。真的很奇怪。

“头痛还好吧?”乔治似乎十分关切地问。“也许是格利佛使用过度,发号施令,严肃纪律什么的。想必不痛了吧?想必不是更乐意回去睡觉吧?”他们都笑了一下。

“等等,”我说,“让我们把头绪理个清清楚楚。原谅我的措辞,这种挖苦口气跟你不相配的,小朋友们哪。也许你们在我背后说过悄悄话吧,开点小玩笑什么的。作为你们的哥们和头头,想必我有资格了解事态的发展吧?好啦,丁姆,那阵傻笑预示着什么呢?”因为了姆张开大嘴,无声地狂笑着。乔治迅速插话道:

“好吧,不要再欺负丁姆啦,兄弟。那是新姿太”

“新姿态?”我间。“这新姿态是啥玩意儿?在我睡觉的时候,肯定搞过什么大鸣大放。让我知道详情吧。”我抱起手臂,松弛地靠在破楼梯栏杆上倾听,我站在第三级楼梯上,比他们高出一头,尽管他们自称哥们。

“别生气啊,亚历克斯,”彼得说,“我们想要把事情搞得更加民主一些,而不是自始至终让你说了算。不要生气嘛。”乔治说:

“有什么生气不生气的,主要看谁的主意多。他出了什么主意呢?”他大胆地逼视着我,“都是小玩意儿,就像昨晚的小儿科。我们长大了,弟兄们。”

“还有呢?”我不动声色地问。“我还要听听呢。”

“好吧,”乔治说,“想听就听吧。我们游来逛去,人店抢劫什么的,每人捞到一把可怜巴巴的票子。在‘保镖’咖啡店,有个‘英国威尔’,说什么任何人只要愿意去搞到任何东西,他都可以出手销赃。要闪闪发亮的东西,珠宝,”他说,依然冷眼看着我。“大把大把大把的钱准备着呢,英国威尔就这么说的。”

“啊,”我内紧外松他说。“你们什么时候开始与英国威尔打交道的啊?”

“断断续续地,”乔治说,“我独来独往,比如上个礼拜天,我可以独立生活的,对不,哥们?”

我不怎么喜欢这一套,弟兄们。我问:“你准备拿这大把大把大把的金钱怎么办呢?真是夸大其词,你不是什么都有了吗?需要汽车,就到树上去摘;需要花票子,就去拿。对吧?为什么突然热衷于做脑满肠肥的大资本家啦?”

“啊,”乔治说,“你有时想问题、说话就像小孩子。”丁姆听了哈哈哈大笑,“今晚,”乔治说,“我们要搞大人式抢劫。”

于是,梦境成真了。将军乔治在指手画脚,丁姆手持军鞭,像没头脑的喇叭斗牛狗狞笑着。但我小心地应付着,字斟句酌,绝不马虎,露着笑容说:“很好。真不错。主观能动性专找等待的人。我教会你不少东西,小哥们,把想法告诉我吧,乔治仔。”

“哦,”乔治狡黠、奸诈地笑着,“先去原来的奶吧,不赖吧?热身用的,小子,特别是你,我们比你先开始的。”

“你说出了我的心里话,”我不停地笑。“我正想提议亲爱的老柯罗瓦呢。好好好。带路吧,小乔治。”我假装深深一鞠躬,拼命微笑,但心中盘算着。到了街上,我发现事前盘算是蠢材的做法,而大脑发达的人则使用灵感和上帝送来的东西。此刻,可爱的音乐帮了我的忙。有汽车开过,车载收音机播送着音乐,我刚好听出一两个小节的贝多芬,是小提琴协奏曲,最后一个乐章。我立刻领悟到该怎么做了。我用深沉沙哑的声音说:“对,乔治,来,”并嗖地拔出长柄剃刀。乔治“啊?”了一声,快速拔出弹簧刀,刀刃啪地弹出刀柄。我们两人对峙着。丁姆说:“不不,那样不对。”试图从腰问解开链子,但彼得伸手紧紧摁住丁姆说:“别管他们。那样是对的。”于是,乔治和鄙人不声不响玩起了追猫游戏,寻找可乘之隙。其实两人都对对方的打法大熟悉了,乔治不时用闪亮的刀子一冲一冲的,但一点没有触及到对方。与此同时,过路行人看到我们打斗,却毫不理会,也许这已是街头常景了。此刻我数“一二三”,挺剃刀咔咔咔直刺,不是刺面孔、眼睛,而是刺乔治的挥刀之手。小兄弟呀,他松手了。一点没错,他把弹簧刀当啷丢到冻得硬邦邦的人行道上。剃刀刮到了手指,路灯下,他看到了血滴冒出,红红的扩展开来。“来呀,”是我在起头,因为彼得规劝丁姆不要把链子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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