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倒不足为奇。
亭阁之中仅一桌,桌旁却站着两人,一为满脸堆着笑意的乌先生乌松梓,另一位却让他们一愕,因听到他们脚步声,她回过头来,与徐子陵的目光撞在一处,竟是自草原分别之后便再无音讯的师妃暄!
“师仙子!”寇仲脱口道。
宋师道亦是讶道:“想不到妃暄亦在此处?”
师妃暄露出一抹让人油然心动的笑容,她即便只是一席寻常布衣,不施粉黛,极其朴素,但看来却要比那四个华服少女要美上许多,这并非容貌上的差距,而是一种纯粹气质上的天差地远,“自我返回静斋之后,原想不再踏足尘世,但师父却道我心中业障未消,只怕如此下去剑心通明难再有存进,妃暄亦知心中仍有牵挂,是以只得再到红尘之中走一遭哩。”她这话说来有种别样的俏皮,让寇仲目瞪口呆,因师妃暄尚是第一次脱了几分以往的仙气,反倒增了几分小女儿情态,怎不让他惊讶!且他总觉得师妃暄口中所道乃是徐子陵,是以忍不住朝徐子陵看去,却见他面容平静,即便是做了这么多年兄弟,他也看不清徐子陵究竟在想些什么。
“那你在此处做什么呢?是想替我们双方做和事老,还是纯粹来看你的老朋友?”龙葵的声音忽然响起,师妃暄临窗而坐,龙葵只站在门口,月光披了师妃暄一身,龙葵却因门口的烛光而映衬地一身绚烂,红衣红裙如血一般深浓,眸光幽暗,唇边的笑带着冷冷的冶艳。
师妃暄微微笑了,“这位就是龙姑娘吧,我们尚是第一次见面,姑娘果然如想象中一般出色。”
因她的言语温和,龙葵挑了挑眉,“你尚且不曾回答我的问题。”
师妃暄敛去笑意,并无半分犹豫道:“自再踏出静斋,我便决定随心而行,今日我会站在子陵与寇仲一方,不知此话龙姑娘可满意?”
寇仲与徐子陵皆松了口气,因若是师妃暄执意要让他们说和,他们二人必然会处在十分为难的境地,因龙葵绝非一个甘心相让的人。
一旁的王毓却轻笑道:“看来我与妃暄几年情谊却比不上徐兄与寇少帅了。”
师妃暄摇头道:“十一郎亦是我的好友,但是此事乃是你错在前,且利用了我。”
“师仙子!”乌松梓急忙道:“我已解释过这乃是我的主意,公子并不知晓!”
师妃暄微笑道:“难道妃暄竟是这么好欺瞒的人吗?十一郎此举不仅成功抓住了龙姑娘,更不着痕迹地离间我与少帅、子陵的情谊,着实好计。”
王毓哑然失笑道:“妃暄当真看得起我!”
师妃暄叹了口气,“我当时心已乱,竟是一时不查,但事后想起便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王毓亦是叹了口气,“恐怕如今我如何解释妃暄亦是不信的,不若今天这宴就当是我赔罪好了。”他微微一笑,如窗外倾泻了一地的月光。
众人入席,那四个华服少女便走到不远处,放下琴执起箫,一女独站,身姿窈窕美妙,启喉而歌,一女戴上一鹅黄面具,面具缎面上绣着精致无双的弯月寒梅,清冷冷的月,独一枝的梅,衬着那鹅黄明媚的色泽,有种奇妙的美,面具后唯见少女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顾盼流波。
琴声幽静,箫声幽雅,歌声空灵,那支舞,却让人几乎忘了那琴声、那箫声和那无双的歌声。
静谧而宁和,几乎有种令人着迷的姿态,但她只是微微抬起藕臂,只是悄悄地踏步,只是轻轻地转身,偏生舞出这样无声的绝代风华!淡去了容貌与那样青涩的姿态,这个跳舞的少女绽放了让人难以形容的美!
一时场上皆静,没有人能在这一幕下无动于衷,只除了龙葵,她漫不经心地看着,作为一个活了太多太多年的女鬼,她又有什么没有见过,绝色的天仙玉女在她跟着景天他们去天界的时候打都打过不少。
王毓的目光不着痕迹地从她身上滑过,然后便拍了拍手,寇仲等人方才醒来,师妃暄赞道:“她的舞已是她的道。”
宋师道叹息,“曾听过秀芳大家的乐,亦耳闻青璇大家的箫,此女之舞已近乎那样入心的境界。”
王毓笑道:“不过宴乐罢了。”他拍手却并非为了惊动众人,而是他一拍手,便有一排白衣婢女无声走来,将一盘盘菜肴置于桌上,顿时一股极其诱人的香味弥漫开来,让人食指大动。“我既敢夸口此乃仙人宴,必让各位如临仙境!”他宽袖一张,别有一种狂傲之意。
寇仲皱眉,与徐子陵交换了一个颜色,两人往跋锋寒看去,只见他神色冷冷,背后长剑却取下握在手中,似是在随时戒备着什么。
龙葵却在此时笑了起来,先是轻笑,随即笑声越来越响,王毓微笑着看着她,但渐渐地敛去了笑意,“不知龙小姐何事发笑?”
龙葵执起桌上的白玉酒杯,勾着红唇道:“笑你狂妄!”
王毓却也不恼,只举杯道:“不若尝一尝?”
却无人动筷,因本就疑心此乃一场鸿门宴,又怎会放心下箸?
龙葵闻着杯中淡淡酒香,问道:“此酒何名?”
“天上人间。”王毓道。
龙葵却“扑哧”一声笑出声来,因虽记忆久远,她仍是记得在那个遥远的时空,天上人间可是颇有艳名,但她也知天上人间来自那首词,词句是什么却早已忘却了,但天上人间,这位王十一郎倒是好大口气。
王毓的目光中冷意一闪而过,却仍是笑盈盈道:“妃暄,我先敬你一杯,权当赔罪!”
师妃暄拿起酒杯正要喝,只听“叮”的一声响,那酒杯竟被打了出去!
众人定睛看去,这才发现是一颗铁莲子,师妃暄讶然朝徐子陵看去,若非察觉此物自徐子陵处飞来,她绝不会任那杯酒被打飞。
“不要喝。”徐子陵淡淡道,看向王毓,“虽不知你在搞什么鬼,但这桌宴席和这酒,都给我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
龙葵笑着赞道:“子陵,你的灵觉又大有进步。”
“锵”地一声响,跋锋寒的剑已出鞘!剑锋凌厉,只片刻似就可以刺破王毓的胸膛!
“且慢!”乌松梓大叫道,“你们可是疑心这酒中有毒?”他说罢大喝一口,“我所喝与你们乃是同一壶中酒,三公子何等气度,怎会用在酒宴中下毒这种鬼蜮伎俩!”
跋锋寒冷笑道:“气度?我可不曾见到,我只知你与你这主人都是惯用阴谋诡计的人!”
乌松梓涨红了脸,却见就在跋锋寒剑锋之下的王毓微笑道:“棋舞。”
那个跳着舞的少女安静走来,王毓道:“将跋公子的那杯酒喝下去。”
少女安静地取下面具,行了一礼道:“谢公子赏赐。”她喝下那杯酒,又戴上那面具,回到原处继续跳舞,连脚步都不曾乱上半分。
师妃暄叹了口气道:“此酒无毒。”
跋锋寒的剑尖不曾退后半分,剑势愈发摄人心魄,这时龙葵缓缓站了起来,“这酒当然无毒。”
众人闻言正松口气,却听龙葵道:“虽是无毒,但比下毒更用心险恶!”
王毓目光一闪,脸上却露出讶然的神色,“龙小姐此话何解?”
龙葵看向那大片极美的花丛,“你道此花名‘米囊花’,我却知它还有一个名字叫做‘罂粟’!”
王毓脸上的表情渐渐敛去了,他看向面上依旧带着笑意的龙葵,“哦?”
“罂粟此花,虽是外表美丽,但在有心人利用之下,却会变成比毒药更可怕的东西!把罂粟花的种子中的某种东西提取、利用,将它们酿成美酒,制成菜肴,那菜肴自然美味无比,让人一吃难忘,且有飘飘欲仙的美妙感觉。”
“这岂不是很好?”乌松梓笑道。
龙葵挑眉,“很好?”
寇仲叹道:“不知为何,听到龙大小姐这话,我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寇小仲你还不算太糊涂。”龙葵微笑道:“因这种东西虽然美好,但是容易上瘾,越是吃得多,越是容易上瘾,王三公子既然能将罂粟花酿成酒,这满桌菜肴之中也丝毫看不到罂粟种子的痕迹,恐怕已将那些种子中他需要的部分提取出,这样让人快活到像是神仙一样的东西,你们若是敢吃的话倒是可以试一试,但只怕是从此要摆脱它便千难万难。”
寇仲打了个寒颤,失声道:“当真有……有如此歹毒的东西!”
“是啊。”龙葵道,中国的近代,不就是被这个东西给毁了吗?
王毓却笑了起来,“龙小姐信口说来此话倒是骇人听闻,我与乌先生不也与你们一道吃吗?”
“哦,你恐怕是不怕的,即便一生都离不开这东西也无妨,以你的身家要供这些东西恐怕很简单,至于那位乌先生,若我没有猜错,恐怕早已成瘾?”龙葵道,随即看着乌松梓渐渐泛青的脸色,悠然拿起酒杯来,毫不犹豫地将那杯酒泼向了王毓!
就在那刹那“嗖”地一声响,一支利箭破空朝龙葵飞来!
跋锋寒长剑一送,目光一厉,没有半分犹豫地要将面前这个再无笑意的歹毒公子置于死地!
但只见王毓胸前寒光一闪,瞬间不知多少根细如牛毛的长针顿时朝他射来,烛光下那些针泛着蓝幽幽的微光,恐怕淬有剧毒!
危急之下跋锋寒腰猛然一扭,朝旁侧扑去,但旁侧那位阴沉着脸的乌先生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柄闪着寒光的匕首,只见跋锋寒长剑划过一道近乎不可能的弧度,割过乌松梓的脖颈,带出一道血线!
乌松梓的目光中仍带着不可置信之意,但捂着脖颈的手却如何也阻挡不了喷涌而出的鲜血!
跋锋寒唇边露出一抹冷笑,不自量力,就凭你也想阻我?
他这一避不仅避开王毓了那一簇暗器,更在雷霆之间取了乌松梓的性命!即便是王毓这般见惯了高手的人也知跋锋寒此时的武功已非是那些号称高手的人可比,实在相差太远!
龙葵长镰一抹,磕开那支弩箭,随即朝王毓割去,杀气四溢!但只听一声巨响,他们头顶木制的亭阁横梁即刻断裂,众人只得扑向亭外,而此时,已是无人能顾得尚在阁中的那四位少女的命运。
待得众人站在花园之中看着那轰然倒塌的亭阁,却赫然发现王毓不见了!
寇仲愕然道:“这小子不会被压死在这木梁之下了吧?”
徐子陵皱眉道:“即便他不会武功,也不会如此不济。”
“他没有死。”师妃暄平静道,“恐怕这亭阁的坍塌本就是他设计,既在设计之中,他又怎会有事。”
宋师道苦笑道:“此时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我们恐怕先要考虑考虑自己。”他指了指四周,众人已然看到花木扶疏处皆是身着黑衣的武士,他们手中皆握着乌黑色的弩机,上面所放的弩箭乌沉沉的,一看便锋利非常,即便是在他们身后的泥沼湖中,也影影茕茕地看到不少黑影,连他们的后路都断掉,且如此多的弩箭,弩箭的速度又要比弓箭快上许多,在此重重包围之中,他们几人当真性命堪忧。
这时,龙葵的眉皱了起来,因她已然发现,这些弩箭都指向一个方向,虽此时正是黑夜,且这些黑衣人数目众多,但她仍是发现了,这些人所对的目标出奇地一致,若是有人一声令下,他们弩箭齐发,便会发现他们射向的都是同一个人!
跋锋寒!
实在太过密集太过统一的方向让龙葵明白这恐怕是早已计划好的一幕。
跋锋寒站在龙葵不远处,他悄然向左踏了一步,那些弩箭所指果然随着他亦是挪动些许,他手中长剑依旧很稳,只是又往左踏了一小步,如此离龙葵、寇仲等人又远了几寸。
这时一阵笑声响起,却是在黑衣人身后又再次露面的王毓,恐怕那亭阁的地下他所站之处有秘密的通道,才让他如此轻松地脱出龙葵、跋锋寒、寇仲、徐子陵等高手重围之下的困局。
王毓身边依旧带着那条恶犬,优雅道:“龙葵,跋锋寒于你可是最重要之人?”
他骤然间问出这话来,在场众人皆是一愕,连跋锋寒亦是如此。
龙葵却挑起眉来,“为何有此一问?”
“你为他甘愿身陷囚笼,他为你千里跋涉,若道你们无情,是谁也不信的。”王毓道,“如此我倒真舍不得杀他了,因有他在,我倒更想看看我那从来不曾失手过的哥哥如何把你抢过来。”
跋锋寒冷笑道:“杀我?你倒当真狂妄!”
王毓轻笑,“此乃我王家秘制诸葛弩,千步之内杀人有如探囊取物,你虽厉害,但身在此局中即便是三大宗师亦是难逃噩梦!除非你能飞天遁地,否则绝无逃生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