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拎起衣裙,扶着碧云的手臂登上舷板,待站稳后,低声吩咐近前的小厮:“行船。”
“回十四小姐,夫人已命人在舱内置办了一桌酒席,请十四小姐多少用点。”
我点头道:“好。你先行船吧。”
“是。”
碧云轻轻扶住我:“十四,今儿是你生辰,刚刚走的急,连晚饭也没有用,好歹吃一点。”
我摇一摇头:“不用。我不饿。”
碧云再劝:“十四――”
我抬手止住她下面的话,低声道:“你让小厮把灯笼挂得再高一些。”
碧云满脸疑云,但仍然按照我的吩咐交待下去。
不一会,有小厮过来将两侧的羊角灯笼高高挂起。晚风吹起我的罗裙,红色的灯影映在这酽酽的池水中,宛如初升的明月。
碧云过来问:“十四,小厮们问是要往哪里去?”
我轻垂臻首,柔声道:“向着曲水行吧。”
果然,船掉转了方向,向着曲水深处划去。
“碧云,去看看他们有没有把我的凤凰木一并带上船。”
“是。”
碧云自船舱返回时,果不其然,手里已经多了一只焦尾琴。那是慕容先生所赠,自幼随在我身边,每次我登船时,娘总会吩咐下人们将其一并带上,以备我不时之需。
今晚,他们果真还是给我备下了。
我轻轻屈膝,跪于甲板之上,素手轻移,乐音顿起。
负责教我歌舞伎艺的原是兰溪师傅,慕容先生只负责传授我诗书文章。这首是他闲来唯一传授于我的曲牌,合着一阕长短句。平日里,我每每听他弹唱,耳熟能详,却极少亲试。
绸缪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见此良人。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绸缪束刍,三星在隅。今夕何夕,见此邂逅。子兮子兮,如此邂逅何!
绸缪束楚,三星在户。今夕何夕,见此粲者。子兮子兮,如此粲者何!
绸缪:意指紧紧缠绕。绸缪束薪,即紧紧地把柴草捆扎成捆,是以古人以束薪比喻婚姻的结合,比喻男婚女嫁,各得其所。在这样一个美好的日子里,歌中的男女终于得见对方。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子兮子兮,如此粲者何!意思是说:“今天是什么日子啊,让我得见良人。这样英俊的人儿,我该拿你怎么办呢?今天是什么日子啊,让我得见粲者。这样美丽的人儿,我该拿你怎么办呢?”所谓金风玉露,宛若天成。
晚风中,我和着琴韵,浅吟低唱,歌声映着蜿蜒的曲水,听来如隔云端。
忽然间,一支笛音清澈地响起,远远合着我的琴声。我立刻喜极而泣,立身而起,我的良人,他终于来了! 电子书 分享网站
第四章 金风玉露初凉夜 (3)
我吩咐道:“碧云,快叫小厮们把船靠过去。”
轻舟在池中疾驶,碾碎了波心的倒影,我立于船头,侧耳倾听,直至如痴如醉。
只见一艘巨大华丽的龙舟,由远及近向我们驶来。高大的甲板上,一个长身玉立的月白色身影,傲然独立,横吹着手中碧绿的玉笛。
碧云惊呼出声:“十四,是秦公子。”
我颔首。是,我等了他好久,他终是来了。
一大一小两艘船只,终于彼此靠近,大船上随即搭下来一块舢板,我甫抬丝履,刚准备拾级而上,碧云轻轻拉住我衣袖,低声道:“十四小姐――”
她向来直呼我名讳,此刻忽然改口以主仆相称,如此郑重,定有深意。我望向她双眸,她眼中满是关切与询问。我明白她的疑虑,只重重地朝她点一点头。
她立时明白过来,原来这是我一早安排下的。随即松了手,在身后扶我轻移莲步,向舢板高处的龙舟登去。
曲水不似新月池,风高浪急,我刚走几步,身躯不由随着船身一起晃了一晃,似要坠落。碧云以及我身后的小厮们立即惊呼。我心意已决,咬紧牙关,不顾船身摇晃,继续向舢板尽头移步。
忽然,一只大手朝我伸过来,我抬头望向他,谁知望进一双漆黑的眸中,深不见底,此刻,却带着满满的温柔,一如初见之时。我轻轻将自己的小手放入他的掌心,他嘴角的弧度轻扬,稍一用力,我的身躯已越过舢板,落入他温暖的怀中。
碧云惊呼:“十四!”
我在他怀中回转身来,朝她微笑。自己的小脸不觉滚烫,轻轻挣脱开。
刚刚那一瞬间,我发觉自己的身量,仅及他下颔。他的衣衫上有淡淡的龙涎香,若有若无,让我的心如鹿撞。
我深深屈膝,施一礼:“十四见过秦公子。”
一刹那间,我分明看见一簇如星一般闪耀的光华,掠过他漆黑的双眸,宛如星辰滑过子夜的长空。他脸上的笑意渐浓,似是故意一般,依旧象新月池初遇我时那番,相问道:“十四儿?”
我的小脸上忍不住巧笑嫣然,于是,也仍象初遇他时那样,点一点头,只不过这次是重重地点下。
我知道此行,自己无异于飞蛾扑火,但,我已没有其他的路可以挑选,我必须要在尽可能的情况下自救,然后救墨荷。
他但笑不语。转身示意手下收起舢板。小船上只有我一个人登上这艘龙舟,此刻撤板,无异于向众人、向我宣告,今晚除非得到他的许可,否则――我将与他共渡今夜。
碧云在小船上焦虑地看着我,我不着痕迹地回转身,向曲水的另一边更开阔处望去。静夜良宵,晚风徐送。头顶苍穹如漆,星辰不见;足下波光潋滟,水色如墨。
可是我,却没有丝毫的担心与恐惧。仿佛这个男人,是幼时的旧好,而非初识。我忽然明白慕容先生吟唱“绸缪”之时的醺然若醉,原来得见良人,如饮美酒。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五章 良辰美景奈何天 (1)
龙舟渐渐与小船分离,碧云的身影已经越来越模糊,直至不可辨。我识得方向,自己此刻离明月楼已经越来越远了。
我轻轻立于他身后一步之遥,不知何时,所有的下人都已悄悄退避,舷板上只剩我与他两人。
他回转身来,眼中似有探询之意。
我轻提裙裾,屈膝一礼:“十四先谢过公子日前的厚礼。”
他的眼底有难掩的暖意,轻拂一下衣袖,免我之礼,嘴角则带着更浓的笑意问道:“期期相约,又所欲何为?”
我早有准备,当下盈盈拜倒在他近前:“十四有事相求。”
“哦?”他虽是相问,但语气中似无一点诧异,沉声道:“你可知我是何人?何等身份?”
我摇头。自己确实不知。
视线触及我脸上的犹疑,他朗声道:“既然如此,你怎知我可以帮你?”
我咬紧下唇,抬起头迎视着他的目光,决绝道:“十四知道。十四虽年幼,却并不罔顾。”
这无异是一个女子对一个男子倾心的交托。他的双眸立刻在暗夜中闪耀如星,却深不见底。
“起来回话吧。”
我缓缓起身,整理好衣裾,以低沉却无比坚定的语气一字一句道:“十四愿以身侍公子,只求公子归还墨荷――”
我刚提及这个名字,他立即锁紧双眉,目光如炬,厉色道:“我平生最恨女子以色易物,念你对我一无所知,既往不咎,但劝你就此死心。”
可能他以为这番话能够吓倒我,我的确是被吓到了,但是,我不能倒下。
我扬起小脸,脆声道:“十四何错?!当日荷叶渡口,公子以月焰交换十四终身,公子谓之以莲蓬琼琚,匪报也,永以为好也!公子岂可食言?世间万物,莫不可易,若论以物易色,是公子有例在先!”
他忽然纵声大笑,笑声随晚风拂起,傲然回荡在曲水之上。
我有些害怕,下意识退后一步,忽地一个踉跄,一脚踩空,眼看就要落入水中,我忍不住惊呼出声。
一只有力的长臂,自身后将我一把捞起,速度之快,仿佛一眨眼间,衣角忽忽生风,我已紧贴在他胸前。
我惊魂未定,刚一抬头,未及出声,樱唇已被俘获。我毫无防备,不由睁大双眼,却被他攻城略地般更深地侵入。他的双唇辗转吸^吮,由浅至深,挑^逗着我的丁香。我忍不住嘤咛出声,娇小的身躯下意识地贴紧他,只觉得浑身滚烫,仿佛只有他才是解酒的甘醴。
蓦地,我的身躯毫无预兆地被放开,他退后我一步,仔细端详我,丝毫不掩饰眼中的情欲,嘴角的弧度轻扬,轻笑道:“十四儿,你可知你在做什么?”
我猛地惊醒,又羞又愧,不觉又退后几步。
几乎在眨眼之间,我又一次被他的双臂纳入怀中。他的下颔轻轻触及我的额发,带来一丝温柔的轻痒。随即,他低沉却有磁性的嗓音在我头顶响起:“好,为你,我破一次例。以十四换墨荷。”
我惊喜交集,来不及深究他声音里的那一丝怅惘,颤声道:“当真?”
他不再答。
我自他怀中轻轻扬起臻首,他的脸上并未透出如我一般的欢喜,眸光穿过漆黑的夜色,望向不知名的深处,只略略向我颔一颔首。 。 想看书来
第五章 良辰美景奈何天 (2)
我挣开他,盈盈拜倒:“十四谢过秦公子。但十四仍有一事相商。”
他大笑,显是未料到我竟得寸进尺:“但说无妨!”
我脆声道:“十四求公子将月焰赏我。”
他失笑:“月焰本已赠你,是你以它为凭交与李裕,与我定下今晚之约,何需再求?”说完,意欲解去腰间的玉饰。
我着急地去牵他衣袖,他停下动作,俯身向我,目光灼灼,笑意明显。我顿觉不妥,随即松了手,含羞道:“公子赠我,意在示好;于今相谋,志在沽金!”
“哦?”他不解。
“公子既已将月焰赠予十四,月焰是否当真已归十四所有?”我好像是在明知故问。
“当然。”
“好。月焰既归十四所有,十四即以月焰向公子沽金千两!愿公子成全!”
他扬起浓眉,沉吟道:“你要千两黄金何为?”
我低声回道:“十四自有所用。”
一丝阴霾重现于他眸中:“你怎知小小月焰价值若许?”
我到底年幼,有些得意地扬起小脸道:“十四自幼蒙恩师教诲,十四识得,小小月焰价可倾城,又何止千两万两!但,十四只向公子沽金千两。”
他忽然有一刹那间的沉默,眼中,有我瞧不懂的复杂神情,沉声道:“你当真不知我是何人?何等身份?”
我摇头。今晚,这是他第二次相问。但我确实不知。
难道他的身份除了富贵之外,更有什么特别之处?
他的声音越来越冷:“你既不知我的身份,何以认定我可以等闲许你黄金千两?”
“十四,你以月焰向我沽金千两,是不是想要赠予杭州城外昭庆寺的那个书生?让他去找你娘,作为墨荷的赎金?”
我没料到他竟然知晓林邑谦的存在,不敢相瞒,只得点头称是。
一瞬间,如果我没有看错的话,一抹深不可测的痛楚,明明白白映在他的眸底,随即掩于冰冷的容颜中。
他轻轻颔首,似在沉吟什么,口中无意识地说着:“好,好,好……真是个绝妙好计。”他一连说了许多遍“好”字,说到后来,连我都听得出他声音里难抑的痛楚与挣扎。
可是,等到他慢慢转过身来面向我,整个人似已变成一把冰冷的利剑,一字一句,以无比残忍的锋利,在我头顶劈下:“原来,你花费诸多力气,只为成全昭庆寺内那个窝囊废?!你听着,你,既然自愿送到我船上,我当然会笑纳;我答应你在先,墨荷,我自会还你。但是,我可以向你担保,不出一月,她自会亲自将自己送到我凤凰宫!”
“秦公子――”我顿时花颜失色。
他傲然更正我:“我不姓秦!我姓钱名鏐,字俱美!你可听清楚了?!”
“你说什么?”我惊呼掩口。
这么说――他,他,他……如同电光火石一般,我蓦然醒悟,眼前这个桀然玉立的身影,竟然是堂堂吴越国国君钱镠!钱、秦音相近,他以“秦”字隐姓,也是取其近。
“来人――”他扬声道。
船舱内立刻跃出十数名侍卫,齐齐跪倒在他近前:“陛下!”
就在顷刻间,他的神色已恢复如常,只是眉间的那一抹冷淡,让我的心,如坠古井。
他转过身,不再看我一眼,语气中,更是不带丝毫温度:“将她押至后舱,好生看管。如有意外,我让你们尽数为她陪葬。”
“是!属下遵命!”
一瞬间,我嵬然倒地。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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