喳喳的。”
“二嫂嫂,我不是有意听的,本是来向老祖宗请安的,不料二嫂嫂,大太太和二太太都在,我本想避开的,却教流汶缠住脚了。”窗外少年的影子映在雨过天青色纱窗上。
“倒是我和流汶的不是了?”
“二嫂嫂,我没有这般意思。”渊洄有些急了。
“好了,都不吵了。渊洄你且先去罢,今儿乏了,不见人了。”老祖宗用手支着头,阖上眼睛。
渊洄应了一声便退下了,屋子里一时静悄悄的,连流汶也不哭闹了。
“你们都回去罢,本来想留你们在我房里用午饭的。忽然乏了,你们都散了罢。”
屋子的人俱散去,只听得丫头手中的小玉锤一下一下地声响。梨落立在炕边,替老祖宗轻揉太阳穴。
“你说这天天闹着有些什么意思?那柳姨娘是伯庸当年纳的侧室,伯庸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柳姨娘也被大太太逼得去寺里做尼姑了,还有什么好吵的?我见那渊洄也是个可怜见儿的,自小没爹没娘的,如今是大奶奶不闹了,那二丫头却开始闹了,偏生还不拿他当个人看。”
“老祖宗别想那么多了,这是大太太屋里的事儿,由着他们去罢。”梨落轻声道。
“也罢,这把老骨头是没几年活了,且过一日是一日,何苦管他们那些个事。”
窗外廊下画眉鸟儿正婉转叽喳。
未挽一路快步走,直到三重仪门外,一转闪身避到一树海棠树下。才缓缓舒口气,却不想,一瞧地上,赫然有一团黑影。她心底兀自突突跳着,强自镇定道:“三爷怎么爱吓唬人呢。”
那团黑影略动了动,声音里俱是笑意:“没曾想到吓着你了,我屋子也是这处走。”
未挽不敢抬头,只定定瞧着他石青靴子上的缉米珠豹头。倏地又想起她初嫁到府中时,喜轿是小厮由西边角门抬进来的,拜堂时她悄悄从喜帕下边望见了那人喜服的下幅,也是彩绣夔龙海水纹。
那人用玉如意掀开她的喜帕时,她猛然跌入那双眸子里,那眸子含笑,似乎含着杏花湿雨的盛春,在那摇曳明晃的烛光下,层层翻着柔波涟漪。
而那人,分明就是眼前这个穿朝服的男人,她的大伯子渊沈。
“四弟待你——”渊沈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低头看她,“还好吗?”
未挽点点头,别过头盯着青石台上蜿蜒的蚂蚁。
“你的额头上是怎么了?”
未挽一惊,下意识地抚上额头,浓密的乌发依旧严严得盖在她的血口子上。不由心底纳闷。
“在老祖宗房里的时候,你头一偏,我就注意到了。”
“三爷对什么事都这般上心不成。”未挽咬着唇,双手背在身后握成拳。
渊沈被她呛的一时间说不出话来,愣了片刻,才微微笑了:“我不过是关心弟妹。”
未挽心里咯噔一跳,勾唇似在嘲笑自己:“多谢三爷照拂。”说罢,望向渊沈。
春风吹过,卷落了枝头海棠,扬扬洒洒地拂了渊沈一身。但见他一双眸子乌沉沉似一汪墨潭,里面飞闪过一丝情绪,却好像什么也没有。
“四弟常年倒在榻上,性格有些古怪,连我这个三哥都和他说不上话,若是他有什么不好,你也要多忍耐体解一些。”
“三爷说的,妾身都明白。”说着,已向西边院子里去了。
“只是,苦了你了。”渊沈喃喃道,未挽显然是听见了,脚步略顿了顿,终究是走远了。
“三爷——”渊沈不知在原地痴痴地站了多久,直到身后有丫头轻声唤他,他才缓过神来。
那丫头盈盈立在他身畔,顺着他的目光向西边望,口中幽幽道:“那便是二太太买来冲喜的四少奶奶么?爷替四爷行成婚礼,喜帕里的,便是这个女子?怨不得……”
“休要浑说。”渊沈目光一凛,呵斥道:“蝉落,愈发不懂规矩了。”
蝉落立刻闭上嘴。
“还是冯尊师说得好,‘月下风前,逍遥自在,兴则高歌困则眠。’”渊沈朗声道,已然浅浅笑了。
第 005 章 相见欢(下)
渊沈甫一迈进院门,便听见正屋游廊下有丫头唤他。
“三爷,老爷等在东院书房里,叫您快些过去。”
渊沈“唔”地应了一声,又换下了朝服,正才提脚走向东院书房。
伯庸正伏案写折子,见渊沈进来,忙招手让他过来。
“我听说,你在猎场上得了头彩?”伯庸不抬头,只注视着折子,但目光分明是虚的。
“是,皇上得了皇子,心里高兴。”
“可曾赏了你?”伯庸仍旧写着,只那声音微微有些寒瑟。渊沈一听,心下暗叫不好,也只得接下去。
“赏了,一匹御马。”
“一匹御马?”伯庸这才抬眸看他,一双眸子似无风无波,嗤笑:“那你可不就出尽了风头?”
“景王也……”话音未落,伯庸便将手中的毫笔狠狠贯掷过来,香墨登时疏疏散散的染了一声。渊沈本穿了一件浅云色家常衫子,那墨一泼,竟似一幅冷月寒梅图。
“孽障!人人都让着皇上,为讨皇上高兴,你倒好,给皇上了个大难堪。”伯庸已站起来,虽是盛怒,声音却压抑得低沉厚重。
“孩儿知错。”渊沈膝头一曲,身子已直直跪下去,“在猎场时,锋芒过露。”
伯庸的怒气稍稍冲淡,踱到他身畔,道:“你平日里云淡风轻,怎么到皇上眼皮子下,反倒沉不住气?”
“本来孩儿是随在最后的,可前面的亲王皇子们总也射不到。有人提议叫孩儿来。”
“亲王皇子故意射不到,那是博皇上高兴。我是从一品都统,你母亲又是亲王府中的郡主,你二叔是太子太傅。你年轻,便在平尧之战中立了战功,一步步提了三品骁骑参领,皇上早对姜氏一族心存芥蒂。大臣们提议你来,那是存心叫你出丑。”
“孩儿何尝不知?他们是要皇上注意孩儿,提防孩儿,从而戒备,弃之不用。但他们又说我们姜家是骁勇世家,三品骁骑参领射艺精妙,儿子被团围困住,左右推脱不过。”
伯庸不语,叹道:“你到底还年轻。”
渊沈心口始终窒着,天子的明黄色缎绣满地云金龙袍,那样流光熠熠高贵的明黄色,那样面目狰狞的龙面,凸起蔚蓝夹红的鳞片。他的心仿佛那被裹在蚕丝里,一丝丝一线线,箍得冷硬生寒,那明黄色更是变作了沉重的枷,有人戴上那黄金枷,而他,恰恰是被黄金枷角劈砍死的。
他忽然想起一句诗来——
甚云山自许,平生意气;衣冠人笑,抵死尘埃。意倦须还,身闲贵早,岂为莼羹鲈脍哉?
“官媒已递过好几次庚帖了。”伯庸一语,倒是把渊沈惊醒。
“孩儿……”
“这庚帖里,大抵都是些重权倾朝的世家门第,如今也是万万不可。你明日早朝后在万岁爷书房外候着,去求皇上指婚,就指正四品奉天府丞戚府里的。”
“当年姜家风头正盛,孩儿欲笼络,亲自指婚,将长公主许给了大哥,到头来不也一样没有放过大哥?”渊沈垂在身侧的拳头上,青筋暴起如盘虬错杂的蛇形。
“那是你大哥忒软弱!”伯庸喝斥,“生在将相家,哪里有如愿的事?就算是皇上,也不是事事顺意。”
“大哥不欢喜长公主,皇上便怒了。又说大哥与罪臣有染,屡屡贬谪,流放荒蛮。长公主怀着身孕,跪在雨天里向皇上求情,以死相逼,才不至于举家遭贬流放。可是当年大哥联络罪臣之事,谁都清楚大哥含冤。”
伯庸脸色一变,已将窗子阖上。渊沈继而说着:“大哥软弱?流放荒蛮的路上,大哥自尽,长公主闻此大骇,胎儿死于腹中,这样的结局,父亲想让孩儿再走一遭吗?”
“所以,才让你求皇上指婚,一个不起眼的戚府,也算是为你避开祸端了。”伯庸沉沉出声。踱步走到内室,极困乏的瘫坐在横榻上,手掌盖住半张脸。
“求皇上指婚,岂不太刻意?反倒叫皇上疑心。”渊沈仍跪在原地,殊死一搏。
“自从你大哥死后,姜家早已不复当年,侥幸逃过一死,皇上为此心存芥蒂,现在朝中,我的权职虽仍旧,到底是被皇上架空,后起之秀层涌不乏。”伯庸放下手掌,眸子狠狠盯着渊沈道:“指婚一事暂且不提,在朝中,能不说话就不要说话。”
渊沈暗中舒气,向伯庸深深一拜,“孩儿谨记,不敢逾越。”
“泽儿如何?我老来得子,竟不知是这么一个不学无术的逆子。”
“六弟还小,小孩子难免贪玩些。”
“泽儿整日里只知道与小厮呆在一处浑玩,你像他那么大的时候,早都在营中吃苦逡练了,何曾这般无法无天,罢了,只当是个不成器的东西。姜氏一族,也唯有你了。”伯庸头一偏,已面朝里歇下了,“你下去罢。”
渊沈从书房出来时,已是橘霞漫天,才过月洞门,就见一团沉香色的影子向他飞扑而来,还未看清,便觉臂膀一疼,低头一瞧,原来是渊泽。
“三哥,父亲叫你过去,莫不是又让你教训我?”渊泽的眸子像是两湾剔透溪水,此时紧张地圆睁着。
“没有。”渊沈向前走着,渊泽跟在后面,喋喋不休,“三哥待我好,才不会舍得教训我。倒是父亲,日日逼我做窗课。”
“不想做就不做,你且去玩,三哥给你顶着。”渊沈回头看他,淡淡笑着。
“真的?三哥说话算数?”渊泽眸子里猛地迸发出炫目的亮光来,还未等渊沈回答,便已兴高采烈地弯起眸子笑了。
渊沈看着他的笑脸,忽然记不起,自己十几岁时,是否也曾这样笑过?
渊泽已经吹着口哨跑远了,那样无虑地奔跑,像只欲飞青天的鸟雀,无忧自在。
渊沈就站在原地这样静静看着,直到天边出现一只纸鸢,高飞着,也不知是谁,剪断了鱼线,那纸鸢挣脱了,翻卷着向云中去了。
他忽觉的眼前有些雾蒙,眼眶里发涩,却独独没有湿润。他想,他连流泪也全然不会了。
是啊,唯有他能担此重任,即便是踏荆棘赴黄泉入地狱,他一人就够了。
何苦还要拖上一个不谙世事的孩子?
第 006 章 忆闷令(上)
屋子里窗子深掩,烛台上空空如也,竟连一支蜡烛都没有。一重重石榴红幔帐质地厚重,将外头清明的月色全数挡住,却因此泛着诡异的幽红。火炕上源源不断地烘上来热气,屋子闷热如火炉。
月光都不肯照进分毫。
空荡荡且邃红的屋子里,只有他低哑艰难地喘息。
渊沔见不得光,尤其是夜里的月光。
而她,却是极害怕黑暗的,只因那黑夜里有她不愿想起的过往。
未挽涔涔冒着汗,静静倚坐在火炕边的紫檀珐琅面脚踏上,衣裳湿湿得贴在身上,怀里的一只狸猫,似乎也觉得热,拱着身子不让她抱,她只得有一下没一下地安抚着。
“你去——给我搬个炕桌来。”渊沔忽然开口说话,未挽惊了一下,那只狸猫更是挣扎着从她怀里跑了,溜过珠帘,不知躲在哪个角落里。
未挽捏捏发麻的双腿,一语不发地起身,开了门,吩咐值夜的小厮去角屋里搬炕桌。
不过须臾,未挽有些吃力地抱着炕桌进来了,才发现渊沔已经坐起来了,虚弱地靠在大红如意靠背上,又听得他吩咐道:“去书房里,把我的纸砚取来。”
未挽依言,又问道:“爷要干什么?”
“作画。(。pnxs。 ;平南文学网)”
待未挽布置妥当,见渊沔摸索着拿起紫毫笔,“爷,不如点支蜡烛罢,屋里太黑,没法儿画。”
渊沔没出声,未挽便大着胆子点了蜡烛,放在炕桌上。随后又出去寻狸猫了。
她寻到狸猫后,便开门出去了。兜头瞧见那融融月光,心里倏地平静下来。院中游廊角植着一树白玉兰花,莹白的花,深栗的枝,苍翠的叶,仿佛上乘玉石玛瑙精心雕琢而就,树下已落了一层碎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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