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
……
华胥之幽梦 冬荣
当泰麒离开屋子的时候;他注意到整个宫殿看起来完全不同。
步履蹒跚地经过走廊;泰麒眨着眼;审视了四周几次。变化并不是来自建筑物本身。宫殿的高大建筑群排成横列;一直伸展到外面去的宫内庭院也毫无改变。洁白的墙壁;暗青的琉璃瓦;还有穿梭
忙碌的下官;这些景象全都跟从前一样。只不过所有东西都似乎在躲避一种微弱闪光。
柔和的光芒包围了每一样东西。白晃晃的太阳将少见的晴朗,冬日天空颜色减淡;宛如被薄纱笼罩一般。就连泰麒脚下的影子;也变得好象褪色的墨水。然而;周围的景物反而变得比早上更加明亮了。
那不是雾;而是某种不知名的东西包围了四周。这样东西美好到了难以识别的地步;其中还包含了微弱的光亮—泰麒这么相信着。
“发生什么事了?”
背后传来一个声音。那是跟在泰麒后面走出宫殿来的正赖。泰麒转身过去;指给他看异常的内廷。泰麒什么也没说;就好象正赖问的是“这是什么东西”似的。
“哎呀;真稀罕。是白阳!”抬头看着天空;正赖笑出来。
正赖是泰麒的傅相;也是瑞州的令尹;而戴国的首都就坐落于瑞州。 傅相的责任是教育年少的台甫。
傅相总是呆在台甫身边;小从生活琐事;大到政务学习;都由他照看。
“白阳?”
“我们这么形容这种天气。现在下界一定是晴天吧。”泰麒竖起脑袋。
“云海的云彩散开了;所以下界的雪能把阳光反射上来。”
“哦…”泰麒再一次凝视着被白光包围着的四周。看起来就好象太阳透过窗棱照下来呢;泰麒想。那个已经成为“另一个世界”的遥远故乡;如果我在天气最好的清晨醒来;景色会跟现在一模一样吧。带着乡愁;泰麒回忆起来。
“除非云彩全都被驱散;这种现象可不会发生。所以;我们都说能看到这样的天气就代表好运气。一年里可是看不到几次的。今天还真是幸运哪!”
“你说我们能去看看下界的景象吗?”
“为什么不去看看呢。”泰麒用力地点头。宫殿在云海中央;就像漂浮的岛屿。包围宫殿的云海晶莹剔透;越过它们能够看见下界。不过;冬天的时候就不可能了;因为云海下面的云封锁了视线。
正赖笑着伸出手。泰麒抓住这只温暖的手掌;抬起头看着他的傅相。
“不抓紧的话;云海又要出现了。”
正赖理解似的微笑道:“既然如此;干脆走捷径好了。”
泰麒快乐地点头。泰麒很喜爱那条正赖提到的捷径。用那种只有下级官员才走的小路跟岔道的话;他有时候可以溜出王宫去。“这个王宫里还有这种地方”的偶尔发现让泰麒深深地觉得有趣;每次有人过来都必须躲藏进树阴里这件事他也干得很是享受—他可不想吓到那些没防备的下级官员。
这天;被正赖的手牵引着;泰麒穿过那条秘密的小路;蹑手蹑脚地经过每一个转角。他们正想从塔的阳台下面溜出内廷的时候;不小心撞见了几个正和骑兽一起离开旁边建筑物的人。
“…………台甫。”
停下脚步;有人惊讶道。匆忙躲起来;泰麒和正赖看着对方。
“好象被逮了个正着阿。”
“就乖乖走出去吧…假装我们没有值得挨骂的地方。”
一起笑出来;泰麒和正赖从灌木丛中现身。旁边的石阶上;几个身披甲冑的人站在那里正等着他们。王师将军严赵和阿选;以及他们的骑兽。其中;唯一身着戎装的女性是李斋;瑞州州师的将军。还有大司徒;
宣角;以及他的骑兽;他的出现暗示着这不会是有关军事的什么会议。然后;人群的后面;是泰麒微笑着的主上。他浅灰白的头发和红玉一般的眸子;流露出独一无而又令人难以忘怀的光芒。
“台甫总是神秘出现又神秘消失阿。”
泰麒面前的李斋屈下膝盖;微笑着行了礼。
“我正要去看看这种罕见天气里的云海。说不定我能看见下面的景象…我能拍拍飞燕吗?”
“当然;请。”李斋和蔼地回答;“不过;台甫…下官以为在这样的天气里;您就算去了云海也什么都看不到。”
抚摩着飞燕的软毛;泰麒立起脑袋。
“那里不是没有云么?”
“是的。正因此;地面反射了所有的光;而您也就什么都看不见了。”
因为李斋的话而惊讶;泰麒向正赖看去。他正望向什么虚无的地方;恶作剧的笑容渐渐阴沉下来。突然;严赵晃动着巨大的身躯笑起来。这种豪爽的笑声非常适合他岩石一样的身子。
“上了正赖的当;对吧?”
飞燕低声嘶叫仿佛想安慰泰麒似的。抚摩着飞燕的脖子; 泰麒深深叹息。
“正赖真是坏心眼。有一次;我问他什么是暴君;他说那是个像保姆一样的人。我这么告诉了骁宗;结果被取笑了。”
“之后正赖当然也被殿下您斥责了吧?这不就扯平了么。”
阿选笑道;泰麒也暴出笑声来。正赖同样吃吃笑着。阿选是先王的王师将军;而新王骁宗同样曾经是王师将军。两人作为同僚的关系十分友好。李斋也从以前就把骁宗当作朋友;严赵和正赖则是骁宗先前的下属。只在亲密伙伴之间存在的友善气氛;笼罩住了人群。
正赖继续笑着;并且催促着泰麒。
“下官在被殿下您再次责罚之前就会跑走休假的。虽然很遗憾我们不能看下界的景色;不过闪闪发光的云海也是引人入胜且难得一见的。”
“我能从禁门出到下界去吗?”
他们已经一路走到了内宫。如果他们再走过李斋和其他人刚刚呆过的建筑;就能到达禁门了。
李斋抬起眉毛。
“下界现在寒冷彻骨。台甫还年幼;您会立刻被冻坏的。”
“就一下子嘛~”
泰麒请求着;而骁宗;戴王……也就是泰麒的主上;站出来。
“我带你去。”
……
泰麒也就轻松起来;不过还带着一点小小的罪恶感。刚登基的王肯定十分忙碌;他怎么会有那么空闲的时间陪泰麒玩呢。
“可是…政务怎么办?”
“李斋他们要把骑兽牵回厩舍不是吗。这段时间我就陪着你吧。”
看到主上微笑的面容;泰麒也忍不住笑了。骁宗是唯一的主上;所以泰麒只要跟他在一起;就会不知不觉开心起来。泰麒转向正赖。
“我在这里等。”正赖溺爱地看着泰麒。
“真抱歉打您你的回程了。”
我一点也不在意;骁宗微笑着转过来。正好转开的门后有一扇大窗户;窗外是向远处一直延伸过去的云海。对泰麒这个生在异世界的孩子来说;这种天空之上的海洋简直不可思议。
海上传来温柔的浪涛声。永远都保持阴暗灰色的海洋;今天是洁白的。海的表面变成珍珠白;淡淡的光芒好象是海底有火焰点燃。
泰麒兴奋地喊了一声;冲向窗户。厚重的棉袄被披在他肩上。
“把这个穿上。外面很冷。”
“可是您不冷吗;骁宗主上?”
“这对我来说不算什么。”
依然有小小的罪恶感;不过骁宗的体贴更让泰麒快乐;所以他点点头。他追赶着刚走上台阶的骁宗;脚不小心踩在长袍上;差点绊到自己。看到这幅景象;骁宗抓住泰麒的领子;把他举了起来。
“你还是这么轻。”
“因为我是麒麟的缘故吧?”
泰麒其实并不是人类;而是名为麒麟的神兽。连泰麒自己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也震惊了。他的头发其实是他的鬃毛;和那些能飞的兽比起来;他确实算是轻的。
原来如此;骁宗简短地回答。抱着泰麒;骁宗走下方才转角的台阶。阶梯间的距离绝对不短;可是当他们走下来的时候速度比刚才快了十倍。'那不是魔法!是爱的力量!'像这样神秘的地方遍布了王宫。泰麒一开始觉得自己无法适应这么奇怪的事;不过他最终也渐渐习惯了。空中飞翔的妖兽;拥有奇怪的瞳孔颜色的人们…这是一个神秘的领域。
台阶的底端是巨大的厅堂。厅前有门。门两边的侍卫认出骁宗和泰麒;开了门。刺骨寒风和强烈的光线从门缝里涌进。
禁门位于云海的高处;凌云山的山坡上。它耸立在一个深不可测的山洞里。门前的广场三面环山。泰麒从骁宗的臂弯间滑下;紧紧握着骁宗的手;偷偷瞥着外面。他们之下;白雪覆盖的鸿基城蔓延开来;高耸入云的山丘顶着被雪掩埋的锐利边缘;银光闪烁。它们在苍天中刻画出突兀的曲线。
“…了不起。”
泰麒自言自语道;喉咙里温暖的空气跟外面的冷风相撞;使得泰麒控制不住咳嗽起来。只是从禁门走到广场边缘的短短距离;他的皮肤已经因为寒冷而失去知觉。眼睛因为冷气而刺疼。四周过分明亮的阳光和空气里的寒冷带来的眩晕;只能用疼痛形容。
“这可真冷阿。”
嘴巴变僵硬而不能冻;骁宗点点头。
“戴是极北之国。冬天一旦来临;雪就迅速地下起来并且完全覆盖了整个城市。像这样的晴天只能持续很短的时间。居住在高高在上宫殿里的我们可能并没什么感觉;然而我们的人民都生活在这种寒冷艰苦的天气里。”
“真可怕…”
“如果有人无家可归;他就会立刻被冻僵。雪盖过了野外;而沙土被冻得太结实了;你连草根都挖不到。如果秋天贮存的粮食吃完;人们只能饿着等死;但是秋天的收成又完全取决于天气。过冬的准备;对人们来说意味着生或者死。—这就是戴国。”
泰麒注视着洁白冰冷而毫无生命的城市。
“这篇土地现在看起来也许美丽无暇;但是与此同时;它也可怕得毫不留情—永远不要忘记这点。”
是的;泰麒点头道。气氛变得严肃非常。
不久;泰麒肩膀上的手就催促他返回禁门了。即使冷风被挡在背后;这种冰天雪地的感觉也没有改变。短短的时间中;他的手脚已经冻僵;手指也正疼痛着。但是这些都不能解释;为何泰麒胸中有冷气凝结的感觉。
“很冷吧?”骁宗问着;语气明朗了一些;“恩;你想不想去什么暖和的地方呢?〃
“暖和的地方?”泰麒抬起头。
“是个由盛开的繁花代替漫天飞雪的温暖地方。”骁宗回答。
“可是现在是冬天呀;不是吗?”泰麒疑惑道。
骁宗轻轻地倾低下来;把手放在泰麒的肩膀上;微笑着。
“我想请你帮个忙;蒿里。”
泰麒又一次抬起他的头。他不明白“温暖的地方”和“帮个忙”是怎么联系起来的。
“我想要你去涟。”
“涟…涟国?在遥远南方的国家。”
骁宗点头。
“蒿里;你在蓬山的时候;欠了廉台甫不少情。我想你去代我转达谢意。而且;我也希望能告知他们;多亏涟的帮忙;戴终于安定了。不过;我没有空闲的时间。”
“但是;为什么是我?”
“其实加冕仪式之后我们本应送大使去;但是听说不久之前涟爆发了政变。加冕仪式的时候;政变刚刚被镇压;涟应该正忙着解决遗留问题;所以最后我们把访问延期了。现在;一切似乎都复归平静了。所以;我希望你能代替我访问廉王。
“我…单独去?”泰麒开始小声嘟囔起来。
“当然会有人陪你—这可能会是分量很沉重的任务;但是你能为我而做这件事么?”
离开骁宗;泰麒跑回正赖等待着的内廷。认出了泰麒;正赖走近他;并且立刻疑惑地抬起他的头。
“怎么了?”
“我被送去访问涟了。”
“哎呀;秘密终于被泄露了。”
“你已经知道了?
“陛下他一直在跟我们商量;这项任务对台甫来说会不会太重大了。我毫无疑问地确信;台甫能够顺利完成。”
这么说着;正赖凝视着泰麒的面庞。
“您不不介意下官问吧…您不喜欢去涟吗?”
“不是。”
泰麒用力摇头。他一点也不讨厌那个;而且他也不想给人他在讨厌着的印象。
“那么;您是没有勇气吗?”
泰麒摇着头;看着地方。
“…不是。”
“这件事责任重大;而骁宗没有跟您在一起。”
正赖曾经是骁宗军队的下属;所以有时候他可以省略“陛下”的尊称。
“涟非常遥远;所以旅途要花些时间;不是吗?”
“对。即使您乘坐骑兽并且走捷径;单程也要大概半个月。就算您在路上抓紧;您可能还是会错过新年祭典。”
“我不在也没关系吗?”
“其实;王和麒麟都应该在祭典上。不过;即使是陛下他也认为这正是您作为大使去访问的最佳时机。在这段准备新年祭典的时间;实际上并没有太多重要事情要解决。而且;如果您现在不去;那边也会被困扰吧。”
“我想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