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钟后,他刚在如归酒店前下车,就看到他的宝贝不省人事地躺在急急奔出来的卫烁怀里。短发湿漉漉地一簇一簇贴在她的脸上、脖子上,她只穿了一身白色的棉衣棉裤,袖口、裤脚浑身上下都在滴着或浓或淡的血水。最让他眼睛刺痛的是她的手腕,即便卫烁用力握着,还是从他的指缝间渗出鲜红的血来,白色和血红相应,比他这辈子见过的最血腥的场面还要恐怖,把他所有的呼吸瞬间全部夺走。
卫烁越跑越近,他越是定在原地半步都不能动,他如何能相信白天还健康地站在他面前的女孩,十个小时之后居然变成了这副样子?谁能给他一个解释?!
“冷先生,这枚戒指刚从病人的手指上拔下来,还是请您代为保管吧。”一个小护士怯生生地递上一枚红宝石戒指。
冷卿望过去,戒指戴在割腕的左手上,他刚刚没有注意,因为染了血,红宝石的颜色越发地鲜艳起来,灼得他的眼睛发痛,那天,下了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女孩站在雪地里要跟他分手,她说她要订婚了,以后都不再见他,她说她已经把他送的戒指扔了。
可她割腕自杀,浑身上下唯一的饰物,只有这一枚红宝石戒指。
小孩子的话怎么能信?她嘴里说的,实际做的,差别那么大,他怎么教出这样一个口是心非的小东西?
“哥哥,这么好看的戒指,我能试试么?”
“戴上了就不准摘下来了。”
“我喜欢这个戒指,才不要摘下来,谁都别想跟我抢!”女孩笑嘻嘻。
……
冷卿接过戒指,和女孩的右手一起捏在掌心里,情绪未明地低下头,忽然哑声问:“还有救么?”
医生还在手忙脚乱地急救,乍听得男人这么镇定,却不敢实话实说,其中一位医生斟酌着用词道:“病人服食了过量安眠药后割腕自杀,失血过多,必须马上抢救……”
救护车停了下来,医护人员七手八脚地推着担架把女孩送入了急救室,门随后紧紧合上,只剩下红色的顶灯刺目地闪着。
女孩刚进急救室,卫烁就来了,他身上血迹斑斑,从手到脚没有一块地方干净,吓得护士忙上前扶他。卫烁推开他们,脚步踉踉跄跄。没有谁比他更恐惧更有苦难言,作为未婚夫,在订婚仪式前一夜亲眼目睹未婚妻的自杀现场,他究竟有多不堪,让女孩宁愿死也不肯跟他订婚呢?
秦恪、秦薇、宋子坤等人也因为卫烁之前的电话而陆陆续续赶来了医院,见到卫烁和背对着他们的那个男人身上的血迹,他们先前的恐慌才转为真的害怕。秦恪是急性子,也最鲁莽,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他无法接受,第一个就想到了冷卿,忍不住跨上前去要对冷卿动手。
可他还没有碰到冷卿的衣服,人就被两个黑制服制住,男人回过头,猩红森冷的眼睛从秦恪的脸上划过去,面色酷寒满含杀意,他淡淡开口,声音平缓却绝不容忽视:“这里是医院,吵着了她,不管你们是她的谁,我都敢杀。”
他从不是一个有耐性的男人,他的耐性在见到女孩满身血污的那一刻已经完全崩溃,什么亲人,什么家人,她若是出了事,他们以为他们算什么?
秦恪被男人浑身杀下充斥的杀意唬住,宋子坤把他拽了过去,轻声斥道:“阿恪,别闹,夏夏在里面。”
身后的秦薇忽然哭起来,宋子坤松开秦恪回头,见妻子捧着手机,眼泪压抑地往下掉,他顿时心疼得不行,才一过去,她就扑进他怀里,哽咽得不能自已,宋子坤接过她放下的手机放在耳边,里面传来女孩清脆而动听的声音:
“爷爷,奶奶,小姑姑,恪哥哥,还有很多家人,对不起,夏夏虽然回来了,却和十年前不一样了,有时候她睡着了被噩梦惊醒,也会想,要是夏夏十年前就死了多好啊。她死了的这十年里,还有那么多人记着她,每一年都会有很多人去墓地探望她。只有乖巧听话的女孩子才值得被喜欢,是不是?奶奶以前总是这么说。今天是平安夜,刚刚我去爸爸妈妈的房间看了看,看到那个时候的全家福,爸爸妈妈还有夏夏,就应该一直在一起的,对不对?”
宋子坤喉头一哽,把电话递给了怒气冲冲的秦恪,拍着妻子的背安抚。
秦恪疑惑地听着,很长的一段留言,女孩的声音在继续:“刚刚在圣诞树下,我许了一个愿望,要是十七岁的夏夏能变成两半就好了,一大半留在家里,和最喜欢的烁哥哥结婚,和最喜欢的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在一起,家里的人都没有变,都不是很不开心的样子,吃饭的时候也不会皱着眉头。恪哥哥还是和从前一样骑着他的哈雷带夏夏去耀武扬威,露姐姐还会愿意把她漂亮的发卡送给夏夏,小姑姑也不会故意装作凶声恶煞,而是像以前一样爱笑爱闹,她的笑话讲得最好,爷爷和爸爸最喜欢听小姑姑的笑话,她一开口,所有的家人都跟着一起笑了,多好呢……剩下的一小半去找哥哥,很小一半就好……”
秦恪脸上藏不住事,这么一小段留言早就把他的泪逼出来了,等听到女孩叫哥哥,他愤然把手机往冷卿怀里一丢,明明是暴怒的语气,可出口的声音却压得很低:“给你的!”
冷卿把手机放在耳边,现在这样的时刻,急救室里不知道是什么状况,女孩的声音从电波中传来,忽然给了他天人永隔的错觉:“剩下一小半去找哥哥,很小一半就好,夏夏没心没肺让他担心了那么多年,这一离开,哥哥身边就只剩下菲丽那只讨厌的波斯猫了,但是,我又很羡慕菲丽,如果死了的人可以变成波斯猫,就好了。哥哥一直叫我宝宝,从七岁叫到十七岁,一点都不害臊,有时候我很想对他说,哥哥,你像个大傻瓜一样,我都已经这么大的人了,早就不是宝宝了,这么叫会被人笑话的。可又不知道该让他叫我什么,好像每一个名字都不如宝宝好听……”
心里的怒火忽然都熄灭了,只觉得心疼,宝宝,全世界只有你觉得哥哥像个傻瓜,可是这个傻瓜没有了你,他要怎么活下去?刀片划破手腕的那一刻,你在想什么?要哥哥放手或者永不放手,你说一声便是,他哪里可能喜欢上别的宝宝而忘了你呢?
“可是,我知道这个圣诞愿望不可能实现了,都只是我胡乱想想而已。明天,当你们从睡梦中醒过来,就当夏夏已经死在十年前了吧,不是任何人的错,只是她自己的错。你们的心里肯定在想,十年后的夏夏真是不懂事,怎么就算死了,还不让家里安宁呢?她没有办法了,她只剩这一条路可以走,让她走吧……”
只剩这一条路可以走?为什么?
诀别的遗言每个人都听见了,每个人都安静无声地在急救室前等着,好消息或者坏消息,医院这种地方,最让人恨得忍气吞声。
一个多小时后,红灯突然灭了,急救室的门从里打开,众人都围了上去,医生走出来摘下了口罩,环顾众人道:“已经对病人进行了抢救,洗了胃,缝了伤口,本来救治得及时,这种情况没什么大问题。可是病人已经怀孕两个月,因为轻生,孩子流掉了,导致失血过多,现在,她的身体非常虚弱,还没有脱离危险期,需要进一步观察。”
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向冷卿,那个男人没有让他们看清他的表情,他脚步不稳地冲进了急救室,和医护人员一起把昏迷不醒的女孩送进了贵宾病房。贵宾病房随即被封锁,任何人都进不去。女孩的左手上缠了一圈又一圈的白色绷带,把血肉模糊的伤口遮得看不见,她才十七岁,这么小,他却让她受了这么多苦,昨天在医院的电梯里,她默默然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看着他,他当时就应该想到她不开心,她那时候想必就已经知道有了孩子。
她太小了,自己都还没有长大,却要做妈妈了,孩子的爸爸还是一个她不能相认的人,她心里该有多痛苦无助,才会走上这条绝路,吞下安眠药后在凌晨割腕自杀,她根本是一心求死,若是他们去迟了一步,肯定无力回天。他从不认为自己软弱可欺,却在这一刻真正觉得自己无用且懦弱,让心爱的宝贝遭受身体和精神双重的痛苦,忍受来自外界数不清的苛责,任他能得到全世界又如何,他的宝贝若是不在了,他又有什么可留恋的?
寸步不离地守了三天三夜,除了他,秦家和卫家任何一个人都不能踏入病房半步,外面乱成了什么样子他不知道也没兴趣知道,他的全世界正躺在这病床上。一直在输液,女孩的胳膊和手都肿了起来,血管又细,针扎的地方一片青紫,男人看着看着眼睛就湿了,男儿平生双行泪,半为苍生半美人,他这一生只为这个女孩流过泪,恨不能替她受苦。
三天来只喝提神的黑咖啡,他的胃终于受不了,寸步不肯离,医生只好在女孩的病床旁为他输液。世界的黑暗,他陪她,刻骨的疼痛,他陪她,她想去哪里,他都陪着她。
“宝宝,不要让哥哥的身边只剩下菲丽,快点醒过来,嗯?”
他絮絮叨叨轻声地说,女孩没有回应。
冷雨醒来是在几天后新年的早上,天刚刚亮,医院外面很远很远的地方响起一声声的烟花爆炸声,她睁开眼,微微一侧头就看到伏在床边睡着的男人,她的手上插着管子,他的手上也是,两个人输液的液体一滴一滴慢慢地流下来,速度和谐一致,病房里特别安静,居然只能听见滴答滴答的声音。
他的另一只手轻轻握着她的指尖,温热的触感能感觉到彼此脉搏跳动的频率,她不自觉想收紧手,却因为指尖僵硬,半点力气都使不上,手只是轻微地动了动,本来想反握却变成了轻颤,男人立刻就抬起头来,下巴上的胡子很深很杂乱,一双黑眸里满是红血丝,他的大手收紧了些,紧握住她的手指。
冷雨忽然就想笑,她动不了,只是唇角轻轻一弯,张了张口,说不出话,唇形男人却看懂了,她说:“哥哥,好难看……”
男人的黑眸锁在她脸上,眼底有重重的疲倦,倾身吻她的指尖,他那么平静地开口道:“新年快乐,宝宝。”声音里分明夹着颤抖。
冷雨轻轻眨了眨眼,眼皮很沉,她这一睡居然从旧年睡到新年了。
陆陆续续有人来探望她,一个月后,冷雨出院。这才得知,爷爷已经去世二十多天,就在她醒来之后的第二天。
没有人怪她,没有一点责备,连从前对她言语最激烈的小姑姑也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把爷爷给的遗嘱交给她。
客厅里,奶奶在到处找东西,翻箱倒柜地找,找不到就拽住秦薇问:“小薇,你爸爸呢?他去哪里了?”
秦薇答:“妈,爸爸出去散步了,很快就回来。”
奶奶神情一松,站起来道:“我回房去,让他回来别乱跑,等我一起去散步。”
秦薇满口答应:“知道了,妈。”
爷爷死于心脏病突发,原因是她的轻生。就算他们谁都不说,冷雨也知道,不责备比责备更让她无法原谅自己,好像无论怎么做都是不对的,继续活下去她会惶惶不安,再死一次又会给多少人带来痛苦?
夜深人静的时候翻开遗嘱,爷爷亲手写下的字,刚劲有力,甫一打开,泪落如雨。
……
农历新年,冷雨在秦家度过了恢复记忆后的第一个大年夜,祭拜了爸爸妈妈还有爷爷,一个星期之后赴法留学。启程那天,家里很多人都去送他,一直到她过安检,回头看,那个人也没有来,她低下头,在心里笑了笑,大傻瓜,又伤心了吧?
女孩的身影消失不见,大厅一角,男人迟迟没有离开。昨天他们在游乐场道别,女孩坐在旋转木马上,彩色的灯光闪烁,整个偌大的游乐场只有她一个人,像童话里最受宠的公主。
她跟着旋转的节奏来来回回地转圈,男人站在原地看着她,看她一会儿近,一会儿又远。旋转木马很可怜,永无止境地转动,永远追逐不到彼此。
女孩终于开口对他说:“哥哥,这几天我一直在想,什么是爱情呢?是不是我们分开的时间太短了,我们遇到的人太少了,所以才一直放不下对方呢?这只是习惯,并不一定就是爱,对不对?就好像菲丽丢了,哥哥让人到处找它,好像心理暗示似的,不断告诉自己,这只猫对我来说很重要,我要找到它,要不然每天晚上都会睡不着。可是时间一久,会不会就把失去的痛苦忘了,然后能安睡呢?”
男人不答,等她继续说,旋转木马转到他面前,女孩朝他张开手臂,他下意识地上前接住她,把她从颠颠簸簸的旋转中抱下来,女孩搂着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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