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那……”
他冷笑:“原来,你也有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时候?”
“……对不起。”
“……”
“对不起。”
“我听见了。”
“我……我想见见他们……”
“你已经见过了。”
“可是……”
“没什么事就请回吧。”他下了逐客令,转身就要回去。
“畅意──”
他停住。
“我,我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但是我真的很抱歉……”
他攥紧拳头,胸中一片凉意。他想要听的不是抱歉,她从来都不知道。
“我听见了。”
“……”她张张嘴。
“我听见了……”
他默默的重复一边,然后径自走回去,关上大门。
第 6 章
门里面两个小鬼正等着父亲的归来和解释,特别是白枫。但白畅意一出现,只是挥挥手,满脸疲惫。不知为何他们也感到这不是可以轻松问出的问题,只好住了嘴。
夏云决定在门外睡一晚,虽然她也想过是不是回到城里明天早上再来,但是想了想还是觉得睡在门外面比较好。希望畅意会觉得她可怜而让她进庄。
这么想,她就抱着包袱重新在台阶上坐下来。
他真的比十年前长高了,不可思议,还是她的错觉吗?
她闭上眼睛,背靠着台阶一旁的柱子……
虽然白畅意的父母对夏云并不关心,但也没有亏待她的生活。小小的夏云除了没有长辈的爱护和温情,在这里得到了很好的照顾。为了报答他们,五岁的夏云能够做的就是尽量少的出现在人前,从五岁到十五岁的十年中,她只有两次曾经踏出那个花园。
第一次,是在六岁,她的最后一个直系血亲,她的外婆病逝。
第二次,是在十三岁,他们的订婚仪式。
在这十年里,夏云甚至没有走出过街道。她没有参加过庆典,不曾在大街上走动,陪伴她的只有一整个房间的书籍,和一个喜欢在她的花园里练剑的叫做白畅意的人。
那些书是随着她的到来一起带来的,是爹爹的书。而后来,那个白畅意总是从外面给她带来很多的新书。因为他知道这是唯一能让她真正喜悦的礼物。长辈们不关心她,自然不会管束她看书的种类。她的书籍涉猎之广,常常让人难以置信。上至天文,下至地理,经史子集无一不读,无一不精。
一个人,如果什么事情也没得做,只能做一样事的话,大概无论是谁都可以熟能生巧,无师自通吧。
在十五岁以前,她见过的人不多,能叫得出名字的更是用一只手就能数完。无论什么事情都不能打扰她,这样的环境使得她更容易集中注意力。在八岁的时候,她已经拥有了不起的记忆力。虽然没有过目不完,但是只要她需要、想要记住的东西,还没有可以忘掉的。
“云妹。”
夏云从书本中抬起头,白畅意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然后就看见他从满是牡丹的花丛间跑过来。书里的故事通常会描写一个女子或者一个仙子在花丛中的姿态,她是从未见过的。反而常见到一个男孩子处在这样的状态中,庆幸的是这个男孩甚是漂亮,勉强可以抵消男女角色交换的突兀。
“这次又是什么书?”
夏云站起来,为他倒了一杯茶。
“我不知道,是卖书的伯伯推荐的。你自己看看。”
白畅意献上手中的“宝物”,他一路跑来满头大汗,拿起茶杯就喝。
夏云接过来,仔细看了看。她对书并不讲究,书籍的内容、方向甚至优劣,她都不介意,只是拿起就看。白畅意这次带回来的,一本是游记,一本是小说,一本是野史,还有一本是医术。夏云稍微翻了翻,就放下了。白畅意能够在这里呆的时间不多,呆久了回去会被骂,所以他来的时候,她总会与他先聊上几句。
“这次去了哪些地方?”
她这样问,他就会兴高采烈的回答。仔仔细细从头到尾的说给她听,她听得很认真,听过以后会反复回味,保证不忘,仿佛她也随着他一起经历了那些事情。因为常常说,白畅意讲故事的口才也日益提高,有时觉得故事不够,会上酒楼或者街边茶棚一类的地方听说书先生的讲话,再回来告诉她。她对外面发生的事情总是透过他,知道的巨细靡遗。
他知道,她会把他说的故事,思考,回忆,然后整理记录下来。偶尔,她会将记录下来的东西讲给他听,他觉得那些东西比他,比说书先生,比他见过的所有大人说的都要好听而且有趣。
两人在这样的交往,磨合,谈话聊天中成长起来。
白畅意依然每次穿过美丽的牡丹花园而来,夏云也每次都在凉亭中站起身来,为他倒上一杯茶。少年的身影从矮矮小小的孩童身材慢慢变得抽高,挺拔,少女也同时一起长大。直到两人成人,在她十五岁那年,他们变成了夫妻。
那个时候,她喜欢他,却并不明白什么是爱情。
他掀起她的盖头之时,他脸上的激动,她不懂,她只是笑,就像过去十年中一直做的那样……
………
好难受……身上好热……头好晕……
夏云勉强睁开眼,看到床顶。
她这是……
对了,她应该是在白云山庄里吧。
“你醒了?”
她没有动,她听得出这个声音是白畅意。
“……”
“你发烧了,所以让你进山庄休息。”
他的声音有些恼怒。
“抱歉……”
“……不要跟我说抱歉!”接着,声音走远,“我会找大夫医好你,好了你就得走。”
然后听到开门和关门的声音。
夏云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她动了动,想要翻个身,没想到一身酸软,难过之极。
她想要叹口气,只引来喉咙干涩之感。
故意让自己受寒,但没想到会发烧这么严重。
如果他知道她是故意的,不知道还会不会让她在山庄养病?
……
算了,算了。
她安慰自己。
反正他也不知道,兵不厌诈,兵不厌诈。
她总不能一直呆在门外。
只是……
她一醒来,他就在旁边。难道,他是一直守着的吗……
胸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情绪在流动。
那个时候,她心如止水,对于从小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一直都没有想太多。
她,的确很自私吧……
………
接下来的几天,夏云没有再见到白畅意,就连两个娃娃也不曾来看她。其实就算他们来过,她也不知道。她完全处于迷糊状态。原本想要把自己的病拖久一点,这样有借口在山庄里留下去。但是发烧发的太过分了,她几乎死掉。
躺了三天后,身体终于有些气色。
她后悔了。
生病这种事情,以后还是不要乱来。真是仿佛死过一般,整日高热不退,她差点以为自己会被烧成傻子。
第四天一大早醒来,觉得身上轻松不少,摸了摸额头,感觉应该是退烧了。只是全身无力,依然难过之极。除了有人会端药来给她喝,她的房间里一个人也没有。连倒茶也得自己来,没想到白畅意那么狠,真的是完全不打算管她了。
好险,如果不是她生理和心理的承受能力还算不错,真是会死在房间里。
夏云勉强整理好自己的仪容,就推开门走出去。说实在的,她很想洗个澡。她躺在房间里三天都没有洗澡了,只是她怎么叫唤都没人应,只好出门自食其力。
出门见走廊,考虑一下,左转……
走到尽头,考虑一下,左转……
遇见小花园,直走……
……
等她从旭日东升,走到日上三竿,居然没有见到一个人。
她这是在哪儿?
白云山庄那么大的庄园,居然没有一个下人,太奇怪了吧。难道她不在山庄?不可能啊,这里明明是一个山庄,不过奇怪的是仿佛很少有人打扫。除了她住的房间还算干净,一路走来,这个庄园简直像是半个废墟一般。那天醒来她明明听到了他的声音,难道她听错了?
“怪了……”
她喃喃自语,虽然还不至于害怕,也有些犯怵。她站在那里,正当不知所措的时候,忽闻潺潺水声,略微犹豫,立刻朝声音传来处走去。没有几步那水声渐渐变大,在穿过一两个废墟般的庭院后,忽然豁然开朗。
她呆住了。
那是一座牡丹园,与其他庭院不同,显然有人长期照料,园内的牡丹开得正是繁华,品种之多,颜色姿态各有不同,争奇斗艳,满园春色,让人赏心悦目。
她屏息,嘴唇有些颤抖。她慢慢走过去,看着看着,她连心也开始颤抖。
这正是陪伴过她十年的牡丹园啊。
她怔怔的往前走,流水,花丛,无一不让她心绪纷扰。
雪映桃花,二乔,豆绿,胭脂点翠,少女裙,朱砂垒,庄园红,盛丹炉,青山贯雪……记得刚开始的时候,只是三四朵的残花,普普通通的姿态,他每次到来,除了书籍,就是准备移植的花卉。她本就无事,除了读书,便是打理花园。只不过三两年,那个谁也不愿意去的破败的园子,就被两个孩子修整成了无与伦比的桃花源。
她甚至不用闭上眼睛,都能看见那个漂亮的小男孩穿过花丛朝她奔来。
“云妹──”
夏云猛的被摄住,在朦胧中,那个男孩冲过来,抓住她的手臂。
“你怎么跑出来了?身体好了吗?”
她哽咽了,喉咙紧缩,说不出话来。只觉得眼泪像海水一样咸咸的在心中流淌。
白畅意没有注意到她的异常,皱紧了眉头,忙用手试探她额上的温度。
夏云一直看着他。
她怎会没注意到?她怎能没注意到呢?
那个小男孩早就长大,在十六年前,两人互许终身的时候,他的心情一定已经不同。她却只当他是朋友,亲人。她怎么会认为他们在一起只是这场牡丹园游戏的继续?
他变得比十年前更挺拔,只是,岁月在他脸上留下的深深的痕迹。他已经不再是当年的孩子,也不再是她的夫婿。他不再一看见她就露出傻笑,仿佛整个苍穹都握在手中。
她推开他的手,暗自吸了口气,将含在眼中的湿气收了回去。
“不用了,我很好。”
白畅意这才发现她眼睛有些红,他反射性的想要上前抱住她,就像过去一样安慰她,却在伸出手的最后一刻停住。但是她的神情那么落寂,那么落寂,让他无法忍受沉默,声音从他有些发干的喉咙传出:
“怎么出来了?”
“我以为是在白云山庄,看起来,好像不是。”她文不对题的答。
“这里是旧居,在山庄的后面。”
“噢。为什么……”
“我怕两个孩子看见你。”
“我是问这里……”
“这里是牡丹园。”
“我知道。”
“有问题吗?”
有问题吗?是啊,他不过建了一座牡丹园而已。有问题吗?
白畅意这时已经冷静下来,他看了她一会儿,又说:“我建这个牡丹园是希望你什么时候回来能够看见……”
夏云抬头看他,眼中有些惊讶,他仿佛不知道这些话会在她的心中激起多少波澜一般,继续说道:“只是没想到,你十年都没有回来。”
他转身,向凉亭外走了几步:“我记得你说过,这个牡丹园里,如果有二乔,豆绿,蓝田玉就好了。你看见没?现在牡丹园里的品种除了你说过的,已经超过了四十种了。你刚走的时候,我简直都快疯了。你走的那么坚决,什么都不透露,就像是摆明了要躲我。我那时真是不明白。为什么? 我们之间发生什么了?你为什么要走?”
他说话的内容那么苛责,但说话的语气却又仿佛那是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后来我才明白,原来是因为我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所以你才走的那么轻易。我几乎每天都在喝酒,每天醉醺醺,没个清醒的时候。那时,我甚至觉得就算死了也没有那么痛苦。”
他突然冷笑一声:“无论如何,我没有死。这个牡丹园在你走后不到半年的时间就建起来了。我把以前的那个牡丹园拆了移到了这里,只有在这里,仿佛可以看到你一样,我才不会那么痛苦。你知道吗?我真的恨你,真是恨你……”
他突然转过身,语气冰冷:“你现在回来做什么?”
夏云觉得自己的脸有些麻木,麻木到发疼。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她也不知道她回来是要做什么?只是……只是……
“我……想看看孩子们……”
“只是这样?”
“……”她不回答,只是看他。
他的眼睛渐渐暗沉。
“你已经见过他们了。”
“他们,他们认识我吗?知道我吗?”
“我告诉他们,他们的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