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骑着马走在前面,三郎看着光线从她前面照过来。这个女子手握重权,又性格坚强,似乎无坚不摧。她那般让人疯狂的经历居然没有让她疯狂,反而善恶分明,毫不愤世嫉俗,他是真的深深敬佩。
但她毕竟是个女子啊……
“姑娘有那样的过去,还能成为现在这样的人,三郎只有钦佩。”
“现在这样的人?哼……我是什么人?我是个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
“姑娘……”
“算了。”她的背影疲惫的向他挥挥手。
她的心里很乱。
快一些,快一些,让这一切都结束吧。
“哼!夏丞相说的轻松。如果禅跀那么好对付,先皇先帝为何一直没有发兵北上!打仗苦的最终是百姓啊!”
“你不要只为了自己的功劳薄,就不顾士兵和百姓的生命!”
夏云双眉一拧。
“难道现在!百姓就没有受苦吗?!”
“黄河两岸几乎年年月月都遭受禅跀的欺压和掠夺!我们坐在安稳的地方,就可以对边疆的百姓不管不顾吗!?”
“皇上!”夏云双膝点地,“和亲和朝贡绝对不是长久之策啊!”
“这……”
“皇上!”反对的何尚书也跪了下来,“但打仗绝对不是眼下之计啊!”
“是……”
亲政不久的皇帝惴惴不安,一边是比亲人还是亲的夏云涛,一边是三朝老臣何尚书和满朝文武。他考虑再三,只好说:
“夏爱卿,这件事情还是从长计议吧。”
刚刚声嘶力竭请求出兵的夏云却在这一句圣旨后,安静下来。
“……臣遵旨。”
讨伐禅跀绝对不是一天两天,三言两语就可以说服朝中那些老顽固的。户部侍郎居然发话,如果要打仗他那里没有一分钱。
哼!
总有一天,要让他们说不出“不”!
这件事情是她最后要做的事情,连着另外一件心事,只要完成,她就再也,再也没有遗憾了……
………
和亲团出关一个月后。
“姑娘。”三郎踱马靠近夏云,悄声说道。
“禅跀的军队大概一刻钟后就能到。”
“……很好。”
“到时人马混乱,刀剑不长眼,请姑娘务必不要离开属下身边。”
夏云抬起脸,笑笑:“我知道了,你放心吧。”
“对了。”她又说,“你去告诉音书,让她做好准备。”
“是。”
夏云一直看着三郎向队伍中间行去。她在口中念念有词,说着除了自己旁人听不见的话。
“保重,保重……”
然后她回头,趋马向队伍更前面前进。
禅跀的大军出现在山峦两侧时,夏云已经走在了队伍的最前方。
音书第一个发现,三郎回头,不见了夏云的身影,只看见敌人举棋奔来。
他大惊:“丞相──”
和亲团登时乱成一片,三郎在队伍中间举步维艰。
“夏丞相──”
“夏丞相──”
夏云听到那熟悉的声音,但很快她什么也听不见。她策马向禅跀的军队冲了过去,耳边除了尖叫和风声,什么也没有。
当第一个士兵冲到她面前,举起大刀的时候。
她闭上眼睛,毫不反抗。
她露出一丝微笑,准备承受那致命的一刀──
第 16 章
爹爹临死之前说过一句话,她当时不懂。
“云儿。”父亲的声音带着焦虑,她忙抓住他的手。
“云儿在这里。”
“好。”他长叹了一口气,说道,“云儿知道自己的生辰是什么日子吗?”
“是中秋。”她老实回答。
“不,不对。”父亲突然严厉喝道,引起自己一阵的咳嗽。
站在一旁伤心欲绝的母亲,想要阻止父亲的话,却只是被拒绝。
“老爷,云儿还小。而且,我们不是说过了吗?这件事情就不要再提起了。”
“不行!”父亲又激动起来,“不行。只要发生过的事情,不可能没有痕迹。与其让别人告诉云儿,不如现在就告诉她。”
她小小的年纪当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希望爹娘不要为此争执。
“爹,云儿听着呢。您要说什么?”
“好,好。”父亲再次咳嗽,然后说,“云儿,你听好了。”
“你是冬至的时候出生的。”
夏云并不介意,她几岁了根本没有关系。她只是听着。
“夫人。”父亲向母亲招手。
“我在呢。”母亲一边哭一边靠近他。
“把那个东西给孩子。”
“可是……”母亲看了她一眼,摇头,“不要,老爷。我们不是说好了吗?”
“现在,现在情况不一样。”父亲急道,“夫人,快,快。”
母亲只好妥协:“好,好,我去。你不要激动。”然后流着泪,转身离开。
父亲再次握紧夏云的手,他大声的喘着气,仿佛这些话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
“云儿听好了。爹接下来要说的话,与你有重大关系。不可记录,但绝不能忘记。”
她点头:“好。”
“云儿,你本姓李。你是襁褓之时,抱来爹娘的家中。你并非我亲生女儿。”
“爹……”她觉得有些害怕,“女儿不想知道这些。”
“听爹说完。云儿,你要明白。爹和娘都是疼爱你的,爹希望你幸福一生。来。”
父亲接过母亲拿过来的一只锦盒,放到她面前里。
“这是你身世之谜的线索。等你长大了,如果你想要知道答案,就拿着这个,去京城找一个叫李长平的人。如果,如果你长大后,生活圆满,不想知道答案,到那个时候就把它烧掉吧。”
夏云欲打开盒子,却被父亲阻止。
“爹?”
“要等到你十五岁之后,到时候你再决定。”
“女儿明白了。”
“你要发誓。”爹看着她,“这是个秘密,谁也不能告诉。”
于是小小的夏云举起右手:“女儿发誓,女儿一定保守这个秘密。等到十五岁的时候,才能打开这个盒子。”
爹死的时候,她没有哭。实际上,她还不懂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有那锦盒的誓言,她小心翼翼的保护着。十五岁那年,是她的大婚,也是破誓的时候。但她没有打开,也没有烧掉,只是将其深锁尘封。她告诉自己,从那天起,她不姓李,也不姓夏,她姓白。
………
刀砍下来的时候,夏云没有反抗。她没有反抗,也没有闪躲。
她想,或许她当年没有打开那盒子,如果她一早将其烧掉,她什么也不知道的话。那么今天,她应该和自己的丈夫和孩子们在一起,过着普普通通但非常幸福的生活。
她的秘密像一个诅咒,而她自己为这个诅咒增加了永远也洗不掉的血腥。
但这一切都会过去,现在就是结局。
那一瞬间,她脑子里闪过很多画面。
她想象自己的人头被带回京城之后,皇帝是否会震怒?是否会出兵?她已拟好奏折,所有可以安排的事务,可以调用的军马,可以启用的将才。但她又有点担心,自己会否自恃过高。她的性命还足以打动皇帝?足以打动军心吗?
还有陪伴她多年的三郎和娃娃们。她擅自帮他们做的安排,是否会给他们安稳的未来?
对不起,畅意,对不起,她的孩子们。她自私为自己所求的三个月,会不会带给他们更多的伤害?
对不起,对不起。
她只求一死。
希望她的死可以洗清自己所有的罪孽。
那把刀深深的砍进她的右肩,她从马上落了下来。她看见了蓝色的天空,白云缓缓流过。
唉。
这广阔的天地,哪里有可以容纳她丑陋魂魄的地方?
“云妹──” 一双手接住她的身体。
“爹。”白萍趴在床边,回头叫道,“娘亲什么时候才会醒?”
白枫端了盆水从门外走进来:“你老是在旁边吵,娘亲怎么好好休息?”
“爹──”
白萍想要撒娇,但白畅意没有心情安慰她。于是说:“好了,你们两个今天都看过娘了。快离开房间。”
白枫看了看满脸胡渣的父亲,硬是将妹妹拉了出去。
白畅意将毛巾放进儿子端来的水盆里,浸透后拧干,然后给夏云擦了擦脸。
她已经睡了二十三天了。
头三天,她一直血流不止。拭血用的毛巾多的让他害怕。三天之后,她又是连着数日的高烧。请来的大夫,无一不是摇头。他将那些庸医一个一个骂出门去。
终于等到第九天,她的状况似乎稳定下来,却也时常忽冷忽热。
之后,她就一直睡着,完全没有醒来的迹象。
大夫说,这大概是因为她不愿意醒来,所以自己让自己沉睡。他不相信,每天都换一个新的大夫来看。
“别睡了。”他轻声说,静静拉起她的手放在脸旁,“快醒过来吧。”
他明明一路跟着,为什么还是晚了一步?
“就算是为了两个孩子,你也不能睡下去了。”
她那模样简直就是要去寻死。
“我原谅你了,云妹。”
她就这么不想活了吗?
“不管你做过什么?都不用怕了。有我在,谁也不敢欺负你。”
他的眼泪慢慢流了下来。
“快醒过来吧。”
…
“贵妃娘娘,夏云只是一介弱女子。您的请求恕小女子心有余而力不足。”
听完了长明贵妃的计划,夏云几乎是当场拒绝。
“为什么?这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机会。你不想试试吗?”
长明贵妃着急的问。
夏云轻笑:“夏云只是个女子,即使家父如何德高望重,恐怕也难以成事。贵妃娘娘怎会执着于我?夏云相信,您身边一定有许多贤能之士,并不需要夏云这样无知的山村野妇吧。”
“夏云!你才不是无知。没有人能比你更加适合了!我相信你啊。”
长明贵妃急切又肯定的神情让夏云莞尔。
“贵妃娘娘,我们今天才第一次见面。夏云不记得有做过什么,可以让娘娘您如此信赖?”
长明贵妃一听,赶紧拿出放在身旁的一张白绢。
“你看。”
夏云疑惑的接过一瞧,呆住了。
“这是上届恩科京试的其中一份答卷,明明是状元之才,却未在殿试现身。皇上甚至为其破例多等了三天,仍无音讯。后谣传此人意外落水身亡。卷首,署名白云。”
看着那署名,夏云有片刻的恍惚,但并未动摇:“贵妃娘娘难道想说这个白云就是夏云吗?”
“难道不是吗?”长明贵妃追问,“三年前,你和白畅意新婚。京试之时,你就在京城。我曾经问过监考大夫,他明明记得当时有个白云的考生身边跟着一个朋友,并唤他畅意兄。因为白云的字迹出奇的漂亮,他额外留意,并事后与其交谈过。白云曾说自己曾受过帝师夏谦的教诲。且当时填写祖籍的时候,确写着此地。夏云,如果你执意否认,我可以叫那人前来认你。”
夏云垂下眼帘。长明贵妃已经认定了,无论她说什么也没用。虽然夏云并不认为,若那监考大夫果真来指认,是否真的能够认出她来。毕竟事情已过三年,且她当时乔扮男装。
她只是问道:“夏云今日遇见贵妃娘娘,应该不是偶遇吧?”
长明贵妃道:“是……我是刻意来与你相见的。十几年前我曾托付过夏谦先生一件事情。怎知夏谦先生归隐山林,多年来毫无消息。三年前于京师听说有人见过夏谦先生,我一直,追查至今。”
夏云心中一动,问道:“不知京师有个李长平,娘娘是否认识?”
长明贵妃露出有些奇怪的表情,仿佛不愿提起似的说道:“是,李长平乃我兄长。不过,已于多年前病逝。”
“原来如此。”夏云喃喃自语。
过了一会儿,她说道:“此事请容夏云考虑一下,三日后来此再答复娘娘。”
“你会答应吧?”长明贵妃拉住她的手,“我今日来此,原本想要寻求夏谦先生的帮助。但能与你相商,已是缘分。请你一定要帮助我。”
“夏云……会慎重考虑。”
锦盒里面放着的是一封信。信封有些僵硬,仿佛浸透了水之后,又干掉。
信中只有寥寥数字:
「生辰 尧曾年冬至庚寅 京城风云莫测 恐家中有变 此等逆子 求夏兄定夺
故人 李生」
夏云又从头到尾看了一遍,确定没有暗封,没有密语。这才将信放回信封内。拿过一旁的蜡烛,将其点燃。看着火焰翻腾,然后丢入铁盆。
逆子?
若说这十八年来,她没有想过自己的身世之谜,那是骗人。她想过,却不急于求取真相。十五岁之前,是为着保守誓言。而十五岁之后,是不想追究。她想过,自己的人生这样就很好了。有着疼爱自己的夫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