萝丝扯着缰绳,在四合的暮色中微微愣神。
头顶的天色湛蓝,而东方的天际线则是灰蒙蒙的,西面的天幕却落日熔金、绚烂斑斓。
紧贴地平线的云层是乌沉沉的铅灰色,铅块上方却跳脱的量变为烛火的金红,仿佛青石板上镶嵌了一条宽窄不均的金边,对比反差之剧烈,令人心跳加速、怦然心动。
再向上看去,仿佛洒下了小半块天幕的铂金碎片,明明暗暗,又像揉皱的天鹅绒似的,有着柔软的质感和凌乱的光泽。
天鹅绒布因为夕阳的余光而发亮,再向上的话,太阳就渐渐的力所不及了。淡淡的云层像扯薄了的蚕丝和棉絮,有几片甚至传递出水波的痕迹与浪花的律动。暮色越来越浓,越来越深,头顶的薄云逐渐沾染了少女脸颊般的粉红,鸭蛋青色逐渐成为整个夜空的基调。
眨眼间,胯^下的矮脚马换成了善于奔跑的高头骏马,而满脸雀斑的、瘦巴巴的红毛丫头也长成了肉感少女,差不多到了物色夫婿的年龄。
萝丝无数次被落日感动过,此时此刻也不能例外。
面对自然界的雄浑壮丽,人类会完全丧失自由意志,仅剩下激昂、感慨、惊叹与爱。
女郎不情不愿的向宅子走去——那里象征着秩序、规则和威严——满头被吹乱的红发,像没有抖落的夕阳余晖。她远远就听见一板一眼的腔调——
“必须要再雇佣至少一个男仆,老爷。如果要女仆来服侍坎普先生用餐,实在太有失玫瑰庄园的体统了。”不用说,这绝对是力求尽善尽美的管家布莱克。
“你又老调重弹了,布莱克。别担心,又不是世界末日。詹姆斯并非贵族,他不会介意的。”身体越来越差,布克特先生也免不了越来越懒散。他眯着眼睛挥了挥手,一副无所谓的神态,随之继续闭目养神。
“你必须好好打扮一番,萝丝,我严肃的提醒你。”嫁人是贵族小姐一生中最重大的事情,她们之前所学习的一切、所经受的一切训练,都是为嫁人做的准备工作。
鲁芙一边严厉的训斥着满脸不屑的女儿,一边暗自感慨:教育子女真是件困难的工作,如果母女的关系不融洽,这件工作的困难程度就更高了。
卧室里前不久换上了电灯,白炽灯的橙色光芒,比烛火更加明亮。
萝丝安安静静的打量着镜子中那张脸,试图做出一个怒气冲冲、酷帅狂霸的女汉子表情,谁知……在这张美艳熟女的脸上,被天赋异禀的强行扭曲成了傲气冷艳的杂志模特。
萝丝义愤填膺,狠狠的捏了捏肚子上的三层软肉。
尼玛,明明都这么胖了,可这张脸就是脱不去荡^妇的赶脚!
她一把抓过项链,毫无章法的往脖子上一戴……
项链华丽丽的没入了乳^沟深处。
擦。
折腾了许久,那条项链却固执的依恋着她温暖的沟壑,任凭萝丝怎么威逼利诱,项链仍旧是咬定乳^沟不放松。
似乎已经长到了E CUP……
女汉子模式全开,硬生生掰断链子猛摔一顿,换了条短的红宝石项链,这下没有没入胸口的风险了。
眼角的余光中,镜子里的美人双眉紧蹙,面色绯红,娇喘微微,香汗淋淋,仿佛云雨之后的慵懒倦怠,妖艳性感得能滴出水来……
不开森!
上辈子纯爷们儿的她,学港台腔说话的妹子都会被她一生黑……
镜子里这个美艳逼人的熟女御姐形象,让萝丝自怨自艾,悲从中来。
就要靠这个外形勾搭未来的丈夫了吗?
她一气之下,抄起剪刀剪开紧身衣,套上了一条可可新设计的阿拉伯风格的哈伦裤,看着镜子中那张美艳如桃的脸,不禁恶向胆边生,重新抓过剪刀,握住一把红铜般的长发,“咔嚓”几下,草草一梳,大步流星的下了楼。
当然了,这种体态在别人看来,那叫一个翩若惊鸿,矫若游龙,凌波微步,罗袜生尘……
母星,你别再关键时刻混进来成么= =
作者有话要说: 还是觉得景物描写最顺手= =
☆、再遇男神
Chapter10 再遇男神
哈伦裤非常宽大,裤腿可以冒充裙摆,以至于鲁芙暂时没有发现女儿的离经叛道。至于剪短的头发……鲁芙女王就更加不会考虑这种可能性了,她只是认为女儿换了个新发型。
在餐桌旁坐好,萝丝终于注意到了今晚的主角,詹姆斯·坎普先生。
詹姆斯是个英俊庞大的中年男人,整个人叫英国南部的日光晒成油润的棕黑色,皱纹不多,皮肤也不怎么松弛,一管窄窄的鹰钩鼻彰显高贵傲气,两个下巴都扬得高高的,更加突出了鼻孔的狭窄精致。礼服的面料过于厚实,外出散步穿都太厚了。袖扣显然经过了反复比较、精挑细选,与厚重的外套却仍有不少的疏离感。
“瞧啊,萝丝,你的堂兄多么英俊不凡,风度翩翩!”鲁芙低声对萝丝说。
“希望他的发油不要弄脏了椅子和沙发。”萝丝看到了他光光的、油亮的、不可原谅的头发。
女儿正在反抗母上大人的威压,母上大人不理她,又转向男主恭维道:“今晚没有别的男宾,坎普先生。”她瘦得像干柴的脸上绽开秋菊似的微笑,“你知道,单身汉在哪都大受欢迎,尤其是女多男少的乡下。”
“我的荣幸,布克特太太。不知我能否获得令爱的欢迎?”
“那还用说?”
萝丝脑补了一只油腻如斯内普教授的巨怪,正脑补的开心,完全忽视了向她走来的三次元的本尊。
“能有幸邀你共舞一曲吗,美丽的萝丝堂妹?”
“我允许你请我跳舞,英俊的詹姆斯堂兄。”萝丝虎躯一震——表现在外的,却是丰满光滑如大理石般的肩膀轻轻抖动着——定下神来挑衅的回答。
詹姆斯个子很高,高大壮硕,在窗前一站,整个屋子都要暗下来。他原本浓密的头发正逐渐弃他而去,只得靠发油来做垂死挣扎。此人还没有被寻欢作乐完全掏空身体——虽然大多数中年男人那样松弛、发福——舞跳得却异乎寻常的不错。他带着萝丝在人群中翩然旋转,没有碰到一根羽毛,没有刮到一块花边。
萝丝心不在焉的跟着他跳,冷淡、严肃又捉摸不透。
多奇怪的一对儿。萝丝不过是朱丽叶的年纪,而詹姆斯呢,却足够做罗密欧的父亲了。
女郎严肃淡漠、不苟言笑,偶然说出的一句半句,仿佛抹了蜜的刀。对于风流成性的詹姆斯来说,她的存在就是一种挑战,甚至是一种挑衅,需要超常的手段才能征服。
“你很小的时候,我就抱过你,还亲吻过你的额头和脸颊。”詹姆斯中气十足、嗓门洪亮,整个大厅的人都听到了他的话,“哈哈哈,想不到那个又干又瘦、满脸雀斑的红毛丫头,已经长成了整个英国首屈一指的大美人!”
“看来你见识过许多美人,詹姆斯堂兄。”
“她们都不如你美,萝丝堂妹。像你这么端庄、丰满、优雅的绿眼睛英国姑娘,一定是上帝的宠儿,人间的尤物!”
“我喜欢你的恭维,詹姆斯堂兄。如果你换个话题,不再对我的容貌喋喋不休,想必我会更喜欢你。”这一刻,可可·香奈儿附体,萝丝傲气的扬起眉毛,女汉子气场全开。
可惜,她的外表实在是太美艳,指着门口说“滚”的本意,硬生生的被掰成了“打情骂俏”、“欲拒还迎”模式。
望着近在咫尺的、充满玩味的、兴致盎然的、志在必得的怪蜀黍的眼睛,萝丝在心中内牛满面,大声疾呼:母星母星,呼叫母星!申请重回母星怀抱,请回答!
她外面镀着贵族小姐、大家闺秀的金,内里却是24K真汉子纯爷们。贵族的责任,荣誉什么的,她不会主动反对,却完全没有办法从内心里认同。
这是来自没有贵族的新中国的悲哀,或者幸运。
做一个有社会责任感和贵族荣誉感的好姑娘,难点不在于关心那些你关心的人,而在于装作关心那些你其实一点也不关心的人。
比如跳舞中的交谈——
“詹姆斯堂兄,据说旅途不太顺利,是这样吗?”
她其实想说詹姆斯你这个欧吉桑肿么还不快滚。
詹姆斯·坎普的意图如此明显,态度又那么殷勤,带着一股死乞白赖、恬不知耻的流氓劲儿却自以为风流潇洒,用言语、动作和肥大的手指全方位包围她,以至于萝丝差点忍不住的防卫过当,直接抽他一耳光。
母星在上,言情小说中的男配不都是温柔多金的竹马么,为什么要塞给我一个比老爸小不了几岁的怪蜀黍……母星,你听到你的子民明媚忧伤的热切呼唤了吗?
“对不起,詹姆斯堂兄,失陪一下,请自便。”萝丝微笑着抽走了手,自以为帅气的转身离开。
“上帝在上,我眼花了吗,萝丝?你穿的难道是条裤子?!”鲁芙大惊失色,她压低声音、气急败坏的说。
心中不禁有些报复成功、突破自我的洋洋得意。
萝丝留给母亲一个背影,信步向海边走去。
“天哪,你的头发怎么变得像鸭子屁股似的?!”鲁芙恼羞成怒的声音消散在海风里。
温凉湿润的西风从海面上吹来,树梢间婆娑有声,波光粼粼的海面上涟漪阵阵,细浪拍打着沙岸和礁石,在细腻的沙滩和崎岖的巨石上碎散。水禽和海鸥在水沫上盘旋,羽毛被沾染的闪闪发亮。
夜莺啼鸣,鱼儿接喋,微风和煦。
太阳在粉色和橙色相间的西方沉了下去,一轮圆月鸟巢似的嵌上枝桠,带着夏日独有的晶莹皎洁。
萝丝坐在沙滩上,深吸一口气,缓缓闭上了眼睛。
暂时离开了长餐桌上的蜡烛、鲜花,铮亮的餐具,和喋喋不休又不知所云的谈话,总算是一件幸事。她挥挥手,像驱赶蚊虫那样,试图把烦心事赶走。
萝丝知道,今天惊世骇俗穿了条裤子、剪短了头发,不过出于突然爆发的、对无聊生活的怨恨。没完没了的聚会、舞会、晚餐和拜访,日复一日的梳妆打扮,装模作样的慈善,孤儿院里麻木冷漠的孩子,与男人们无聊的玩笑,还有虎视眈眈、把自己视作囊中之物的詹姆斯·坎普的纠缠不休,模范追求者的角色担当的未免太出色。
这种愤恨的情绪,从萝丝穿越到这个世界时就悄然埋下了种子,已经好多年了,像时好时坏的牙痛,不时的烦恼着她。
直到今天晚上,自我厌恶的恼怒骤然爆发。
萝丝望向海面。
如果此时她走进海中,会不会一切都一了百了,说不定还能穿回去呢。
不满十六岁的女孩自嘲又充满厌恶的苦笑着。
她已经足够努力,足够听话了。这一两年,鲁芙女王迫不及待的让年龄尚小的萝丝开始了社交,她努力扮演着母亲想要她扮演的角色:一个艳丽夺目的尤物,一个冷艳又激发男人征服欲的美人,在伦敦、利物浦、法国和意大利东走西串,言谈欢笑,漫不经心的接受男人们的恭维和倾慕,把这一切看做是对自己天生丽质和无敌魅力的体现。她不需要说话,只要在大厅中央站定,就会有成群结队、各年龄段的男人围上来。
此时,真正的她,上辈子的她,幽灵般的浮现,用萝丝那淡绿的大眼睛窥视着一切。
我把我自己弄丢了。
好像盛装前往化妆舞会,衣裙却不合身。
她以一种在剧院看戏的姿态自处,却发现身在一幕滑稽戏中无法脱身。
突然间,海边一道反光,一团白色的物体滚来滚去。萝丝走近几步,捂着胸口大声喊:“怀特!好姑娘,过来!”
怀特是一匹设得兰矮脚马,是布克特先生送给女儿七岁生日的礼物,起名为“怀特”绝对有公报私仇、私下泄愤的意味。
萝丝女汉子气场全开,大步流星跑过去,裤子被划破了也不管。而矮种马就像第一次见到主人那样,委委屈屈的垂下头,缓缓的后退一步,再悄悄抬起脑袋来偷窥一眼,终于挪了几步,胆怯的蹭了蹭萝丝的手心……
仍旧是短短的四条小腿,圆滚滚的肚子,圆滚滚的蹄子,毛茸茸的蓬松的小尾巴,乌溜溜的无辜的大眼睛,不过背上的马鞍不见了。从正面看,小马的体态神似棒棒糖,粗短的小腿支撑着浑圆的身体,肚子向外圆润的凸出……哪里是矮脚马,明明是一只惹人怜爱的小羊羔!令人恨不能捏扁搓圆,尽情蹂躏……
萝丝以为爸爸把她卖掉了,没想到这匹陪伴她度过好几年的矮脚马在这里!
“好姑娘,快回来!咦?……萝丝?……萝丝!”
“我眼花了吗,难道是杰克·道森?”她差点流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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