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做了几次深呼吸,高耸的胸脯上下起伏,仿佛紧身衣截断了她的呼吸似的。缓了好一会儿,安妮才面色苍白的继续说:“可这些不是我想要的,仅此而已。很抱歉,萝丝小姐,我本来以为等你结婚后,我就当你的贴身女仆,像怀特太太那样与女主人形影不离……可是我发现做女仆不是我想要的,我的梦想在心中蠢蠢欲动,我不能欺骗自己的内心。”
“怪不得这段时间你一直魂不守舍,早点告诉我就好了。”
听墙角的萝丝正大光明的进了厨房——仆人们迅速起立站正——看着小姐把安妮拉到椅子上坐定,听她柔声说:“这是个自由的国度,安妮。在不损害他人的前提下,你有权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方式,并为之承担后果。你不欠我的,也不亏欠任何人,你有权力做出选择。”
“我会的,萝丝小姐。”
“我并不是劝你留下,虽说你辞职后我会难过,我只是希望你充分比较一下利弊,并想好后果。”
“无非就是不那么体面的工作,可能还会受人歧视。就算被人说忘恩负义、不知好歹也无所谓……对不起,小姐,我失态了。”
“好啦,没什么可自责的,我说过了,这是个来去自由的国家,让说三道四的人去见鬼吧。”她瞥了其他仆人一眼,目光里充满了警告的意味,“不过话又说回来,多少年轻姑娘削尖了脑袋,想要在大庄园大宅子里谋求一份稳定的工作。你离开之后,正好给其他姑娘们空出了地方,她们会感激得涕泪横流的。”萝丝眨着眼睛,她的笑容一点也不勉强,是真心的、祝福的笑容。
“谢谢您的理解,小姐。”
晚饭后,卧室里,烛光下。
虾红色的窗帘上绣着星月图案,在稳稳燃烧的烛光下水光荡漾。萝丝换上了短袖的白色睡袍,坐在镜子前涂抹护肤品,安妮站在她背后,将手中的一大把红铜似的长发编成麻花辫,防止第二天起来头发不服帖。
“你想好去哪里工作了吗,安妮?”
“想好了,小姐。我会去爸爸工作的店铺里当个秘书,当然了,我肯定会被他骂个半死。”
萝丝忽然扭过头来,似笑非笑的看着她说:“老实说,安妮,是不是看到我与可可一起开了家帽子店,你也不甘寂寞了?”
安妮苍白的脸上燃起红晕,她低头整理着手中的辫子,小声说:“虽然这是痴心妄想,小姐。”
她短短的、因干活而粗糙的手被按住了。
一抬头,萝丝淡绿的大眼睛近在咫尺。
“我一直秉承着这样的观念:作为手脚健全的正常人,如果半夜醒来想要喝杯茶,应该自己去拿,而不是拉铃唤醒仆人。比起伺候别人穿衣、梳头,比起一遍一遍的擦拭一尘不染的地板和家具,你们本可以去做更有意义的事,至少去创造价值。”翡翠般的眼睛闪着灼灼的光芒,安妮能从中看到火焰的燃烧,甚至能听到火焰的劈啪作响。
她有种错觉,这些温和的话语,是小姐用灵魂喊出来的。
却无人聆听,无人听见,也无人在意。
“不要去找你父亲,安妮。”萝丝的手紧紧攥着,仿佛这样就能把自己的命运掌控在手里,“我要在伦敦开一家分店,帽子店,你缝纫的手艺那么好,这家店就由你负责经营。”
安妮吃惊的看着她,粲然一笑。
“我会替你狠狠赚上一笔的,小姐。”
“没错,狠狠的敲诈那些有钱的小姐太太们一笔。”
女主人和女仆热切的聊了一夜,直到困得没力气睡觉了,于是目光灼灼的等着明天。
明天,明天……多么美好的字眼,充满了颤栗的喜悦、忐忑的期盼,还有不安的希望。
作者有话要说:
☆、巨怪詹姆斯
Chpater9 巨怪詹姆斯
上辈子穿越在二十二岁的大好年华,加上这一生度过的十五个阴雨绵绵的英国年,算起来,萝丝已经在世界上存在了足足三十七个年头。
——她活的足够长,阅历足够多,很多事情早就看淡了,比如金钱,比如名声,比如他人的眼光和评价……
别人不能代替自己生活,别人的评价不能代替自我的认知和定位,自己过得舒心才是王道,其他都是浮云。
萝丝常常自嘲:到了自己这把年纪,唯二拿得起放不下的东西只有筷子……不,只有刀叉。
可是她看清、看穿、看透、看明白,并不代表所有人都看的同样通透——否则这世界上早就没有纷争,早就充满正义和平的正能量了。
看不透、看不穿的人有占据了社会机器的绝大部分,比如在家掌握生杀予夺大权的鲁芙……
“你父亲的身体越来越差,医生告诉我,他完全丧失了痊愈的希望。现在症状还不明显,可不出一年,他就不得不依靠越来越大剂量的吗啡止痛,我们完全看不到希望。”
鲁芙窝在沙发上给枕套绣花,一针一线平稳、精细。她身穿绿色天鹅绒长裙,与粉色的缎面沙发正好相配。沙发的靠背在逆光处显示大朵的花的纹样,紫罗兰色、墨绿色、橙黄色和玫瑰色在鲁芙瘦削的手中起伏,可薄得像裁纸刀裁出来的双唇中吐出来的话,却不那么令人愉快:“你必须以最快的速度抓住詹姆斯的心,让他尽早跟你订婚。否则,我们的财产被该死的限定继承法洗劫一空,萝丝。想想看,所有的画像,银质的餐具,珠宝首饰,还有可爱的家具……全都价值不菲,如果你不肯嫁给詹姆斯,它们就全都不属于我们了,你我就不得不去做店员和裁缝,这是你愿意看到的吗,萝丝?”
萝丝懒洋洋的摆弄着长手套说:“想想看,重新添置画像、餐具、首饰和家具,将会是多么令人愉快啊。”
“可是我们没有钱重新添置,不会再有钱了!”鲁芙把枕套揉成一团,用力掷在地上,恼羞成怒,满脸通红。
“我有钱,妈妈。”萝丝不动声色的捡起枕套,展平摆好,“你或许从伦敦的朋友那里听到了风声,这一两年,我跟香奈儿小姐合伙开了家帽子店,生意相当不错,我们一直在赚钱,而且赚的越来越多。现在我已经有了一笔年金收入,虽然不能让我们活的锦衣玉食,衣食无忧倒也勉强够了。相信我,妈妈,我不会让你当洗衣女工的。”
她很傲气,是属于二十一世纪女汉子的傲气。
萝丝坚信自己未来赚的钱足够包养一群美男纸。(想想看吧,二十年代初,可可·香奈儿就在巴黎拥有了好几幢别墅了)想当年,她拥有汉子一般的方向感和逻辑推理能力,汉子一般阅尽美色(肉文H漫岛国片)的丰富姿势,汉子一般无所畏惧的胆量,汉子一般的健康身体,汉子一般的宽广心胸,汉子一般的粗心大意、大大咧咧和神经大条……尤其是上了大学离了家之后,自己看手机天气预报准备明天的衣服,自己开小轿车在“堵”毒横流的街上治好了晕车的痼疾,自己赚钱自己花,小说绘画两手抓,渐渐的生活中再也不需要多余的男人出现,再遇到雄性生物表白,内心成群结队的草泥马就欢快的奔腾跳跃。
——要你何用?哀家早进化成自己想嫁的男人了!如果不能娶(大雾)一个满意、合拍的丈夫,宁可孤独一生!
这种想法,在这个时代,确实会注定孤独一生= =
“你的钱够给仆人和裁缝支付工钱吗?你怎么能保证稳赚不赔?与其做这种有失体面的工作,哪里赶得上嫁给詹姆斯,当个无忧无虑庄园女主人?”鲁芙冷哼。
“就像您现在这样吗?”萝丝淡绿色的大眼睛变得冷冰冰的,像冰冻的葡萄,“恕我不敢苟同,妈妈。我知道,让您放弃现在的生活很难,可这些对我来说,根本就是可有可无的。我不会试图让您改变固有观念,但愿您也不要把自己的观点强加给我,希望我们能互相尊重,互相体谅。”
“我不管,我不能让邻居们和朋友们说闲话。”鲁芙起身向外走去,示意这场争执暂时告一段落。
萝丝气愤的喊道:“你不是最瞧不起詹姆斯这样的new money吗,亲爱的妈妈?”
“詹姆斯与没教养的暴发户不同,他正在努力融入我们的圈子。现在的状况也由不得我们选择,你只有嫁给他,你父亲去世后,我们才不会被赶出玫瑰庄园,失去我们拥有的一切。”
双重标准,典型的双重标准!萝丝已经出离愤怒了。
“对,失去贵族的荣耀,名贵的珠宝,华美的衣料,以及贵妇人们的流言蜚语和言不由衷的吹捧奉承……你赢了,妈妈。我答应你,尽一切努力与这位尊贵的詹姆斯堂兄相处。”萝丝的拳头紧紧的攥着,眼神空洞的望着前方,好像水手凝望着暴风雨中的沉船,“据说毫不相关的人更可能相互容忍,婚姻不就是凑合与忍耐吗?当然啦,如果我跟他实在处不来,那么爸爸去世后,还是您负责嫁给他好了。”
鲁芙哭笑不得:“詹姆斯是个好人,虽然年纪大了点,宝贝。”她很满意萝丝的屈服,虽然费了好一番口舌与女儿作斗争。
“没错,区区大了二十五岁,他还是四十岁的黄金年华呢。”
“至少他会成为一个可靠的丈夫,保你一辈子吃穿不愁、荣华富贵。”
“并且保证您还会有足够多的帽子和裙子,妈妈。”萝丝心灰意冷的敷衍着,“其实这些我都能提供给您。”
“随便你怎么说,萝丝,反正我对付不了你的伶牙俐齿。但我可以保证的是,作为一个诚实可靠而且富有的男人,詹姆斯会让你幸福。”
萝丝的嘴巴撇的更高了:“只要我对他的风流成性视而不见,对他可能沾染上的恶性疾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够了,萝丝!这不是一个大家闺秀该说的话!”
萝丝抱起胳膊,斜着眼仰望鲁芙:“现在已经是二十世纪了,妈妈。”
如果你读过D·H·劳伦斯(劳伦斯虽然出生在工人家庭,他的书中的主角却不乏伯爵,男爵,伯爵夫人,男爵夫人,政界高官……)的书,你就会发现,这个年代上流社会的男女,早就不对“性”这个话题讳莫如深了。年轻人的聚会中,沙龙里,关于“性”、“人性”、“本能”的讨论常常严肃的进行。
当然啦,老一辈的人肯定视如洪水猛兽,比如做了十几年母亲的鲁芙女王。
“安洁莉娅,备齐小姐的狩猎行头,下午她会跟詹姆斯·坎普先生骑马打猎。”鲁芙傲然吩咐新女仆,又斜斜的看了女儿一眼,好像在说:别挣扎了,没用的,宝贝。
安洁莉娅乖乖的去找骑马服了。
“马靴需要补,帽子开了线,马裤不见了……”跟干活时喜欢哼歌的安妮不同,这个新来的女仆喜欢一边干活一边自言自语、自说自话。
打量着镜子里那张圆嘟嘟、却仍旧称得上漂亮的面孔,萝丝忍不住自怨自艾:“我非得嫁人不可吗,安洁莉娅?”
“你当然得嫁人,小姐。”身材高大壮硕的安洁莉娅一惊一乍的说,“你这么好看的小姐,可不能当老处女……哦,我是说,不能当老姑娘。”
“如果一定要嫁人的话,我嫁给你好了。”萝丝把头发绕在手指上,一圈又一圈,“你不会拒绝我的求婚吧?”她水汪汪的绿眼睛像清浅的湖水,眼巴巴的凝视着高大健壮的女仆,目光深沉、深邃、深情。
“……可怜可怜我脆弱的神经吧,求你了小姐……”
……你捂着胸口COS班纳特太太是肿么搞的,安洁莉娅?
马靴,马裤,手套,马鞭,帽子,拖着长裙、窸窣作响的骑马装。
萝丝特别想学着可可的样子,霸气侧漏的撩起裙子,双腿分开跨在马背上。
抬腿,抬腿……
最终还是老老实实的侧骑上去。
男仆们来来往往,托着巧克力蛋糕和饮料,端到准备打猎去的人群中。满地的猎犬低声狂吠,躁动不安,也沾染了主人们的激动心情,尖细的尾巴像海葵触手一般摇摆晃荡。
白的,黄的,花的猎犬冲下斜坡,人声鼎沸,犬吠马嘶。
“詹姆斯·坎普先生呢?”
“马还没运到,可怜的坎普先生只能晚上来了。”
……谢天谢地!
时间的流逝总是快的出人意料,美好的,甜蜜的,痛苦的,忧伤的……就连詹姆斯堂兄不在玫瑰庄园的时间,也短暂得令人扼腕叹息。
打猎的时间就要结束了。
萝丝扯着缰绳,在四合的暮色中微微愣神。
头顶的天色湛蓝,而东方的天际线则是灰蒙蒙的,西面的天幕却落日熔金、绚烂斑斓。
紧贴地平线的云层是乌沉沉的铅灰色,铅块上方却跳脱的量变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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