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已经离开凤鸣城快一个月了,由于途中遇上过几次大雨,耽搁了行程,这几日一直赶路才错过了落脚处。
他没有回头,那人走到他身侧,在溪边蹲下身,将手中的野兔收拾干净。
淡淡的血腥味弥散在周围的空气中,但很快就被山风吹淡、吹散,就像一个月前他被对方带出,得知真相后的惊异,在这近一个月的无声抗议中已残存不了多少。
他能怎样,他对他的做法不能完全苟同,但无可否认,当知道男人为了自己而抛弃一切时,他心底的自责是无论如何也抵不过那感动的。
他总是说他傻,难道为了一个残废的人而抛弃帝位的他就聪明了吗?
明明应该及时劝阻他,在他察觉出他的异状时……
可是他却没有说,甚至在事发之后他没有劝他挽回,因为他……也十分希望对方能留在自己身边,为这样的自己,为这个自私的不顾天下的自己,他只能以无声来惩罚自己的自私,他并非不能原谅褚炤易,他无法原谅的其实只是自己……
可是面对对方无微不至的关怀,他已经坚持不下去了。
洗净手,褚炤易蹲在那里抬头看着依旧坐在大石上的男子,这两个月他身上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除了还未复明的眼睛和已经失去的内力。
背上的肌肉开始渐渐复原,皮退了一层又一层,腹上的烙伤也都结了痂快要脱落,手上的指甲也长出了一半……一切都要复原了,可对方却始终不能原谅他。
不能原谅他为他一人而抛弃天下。
褚炤易矛盾的看着这个让自己爱到心痛的男人,自从他醒来后知道他所做的事后,他就以无声来惩罚他的妄为。
但因为他觉得自己的选择没有错,他也一直没有求得他的原谅,可是一个月了……他说出的话得不到对方的回应,明明就在身边,可却找不回以往灵肉相融的契合,他开始害怕……
害怕自己会对明明不后悔的选择而产生后悔的情绪。
“玉麒……毒先生说再有十日就能到地方了,到时候就会有人帮你医治眼睛……如果,我是说如果你复明后……想要回朝继续为官,我想我还有办法……”
“皇上!”
虽然看似在发呆,但樊玉麒却一直凝神聆听着对方的话,听到褚炤易这么说,他不仅愕然的瞪大了双眼。
虽然目中融不进物,但被对方用愠怒的表情看着,褚炤易也觉心口窒闷万分,近一个月的漠视让他突来怒火,倏的站起,皱紧眉头低吼出声。
“我已经不是皇上了!你要我怎样?你说你要我怎样?我只是想爱你,只是想珍惜你,难道这样都错了吗?玉麒……我也是人,我不是神!我也渴望有个理解我爱我的人相伴,为此我愿付出一切代价!是不是你已开始讨厌我这个放弃天下的皇帝?不是炤元帝,只是褚炤易是不是就不配得到你的爱……我也很痛苦……我……唔!”
胸口痛的纠结刺痛,那颗心简直就要生生从中裂开两半,说着这话的同时他的双手甚至无法抑制的攥成了拳,青筋暴起,连说话的声音都带着丝丝颤抖。
面对这已然陷入狂乱的男人,樊玉麒不知道该怎么止住对方的话,终于无法忍耐突然站起扑向对方,抬起男人的头便印下一吻。
但目不能视使得他没能估量好位置,虽然吻上了对方的唇,却被牙齿磕破了唇间,鼻子也撞的生疼。
只是一瞬的亲吻两人便各自捂着鼻子低下头来,脑仁一阵僵痛。
揉着鼻子半晌后,两人胸口那莫名的火气已消了大半,褚炤易抬头时看见樊玉麒一脸尴尬的捂着鼻子,在看到对方指间溢出的血液后,终于无法忍耐扑哧一声大笑出声。
这笑声一起就再也停不下来,褚炤易简直想要把过往二十多年没大笑过的总和都笑出来一般,眼角甚至都开始泛红湿润。
樊玉麒放下了手,就这么呆呆望向对方,看不见,耳朵却出奇的灵,从那笑声他能听出男人压抑的苦涩,他心一痛,想也不想就这么直接走上前去,一把将对方抱进怀中。
笑声戛然而止,褚炤易僵了僵,之后突然反手一把狠狠抱住对方,捏着对方背后衣衫的双手隐隐带着颤抖,却是执意抓紧,死死的抓着,生怕一放手,就什么都没有了。
他不怕一无所有,却惟独怕失去他。
没有说什么话,两个人就这么紧紧相拥着,直到怀中的人身体不再颤抖,樊玉麒才在对方耳边轻声喃语了句:“我不是不原谅你,我只是不能原谅让你狠心这么做的自己,我爱的是你,炤易,我爱的是你……不要推开我……我发过誓……这一生都是你的人,不论生死……”
本来停止的颤抖,在对方说出这一番话后又抑制不住,褚炤易将头埋进对方颈窝,用尽全身力气紧紧抱住对方。
当他们拿着洗好的兔肉回来时,坐在火堆旁的毒百草不冷不淡的瞥了一眼神色明显缓和下来的两人。
看样子,结症算是解了,可是……
“饿死我了……!我以为你们想独占兔肉让我一个人啃膜呢……”
接过串好的兔肉时,毒百草随口调侃了两人一句,然后很顺利看到两人默契十足的迅速别过头去,脸颊相继泛出一抹可疑的红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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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声
两年后
凤鸣城郊的官道上,在踢踏的声响中,一黑一白两骑由远及近驰来,在看到不远处的城门后,其中一人清喝一声勒停了马。
“就这么回去……他们,会不会吓到啊……”
身着黑红色长衫男人神色间多了一抹踌躇,但随后停下的白马上的白衣男子闻言却只是无奈摇头一笑。
“你不是都期待了很久了?怎么,此时反倒近乡情怯了?”虽然凤鸣城并非他们真正的【家乡】,但一年前,大炤就已迁都凤鸣,文臣武将自然也都一并将府邸迁到了凤鸣,其中也包括有名的大炤名将世家,樊家。
“走吧,我不是说过,之前我曾写了一封实情的书信交给了你的胞妹,至少她见到活着的你不会感到意外,倒是……既然决定回来探视他们,就要将之前逃避的责任再一次背负起来……你,准备好了吗?”
白衣男子笑脸盈盈的看着对方,却见对方神色一凛,望着近在咫尺的城门,沉默半晌后突然转头冲他一笑轻松说道:“有你在身边的话,就是再挨顿爹的鞭子我也不怕……”
男人的眼定定的望着他,充满了温情与爱意。
【正文完】
番外 山中(上)
落霞谷,顾名思义,是个可以看到落霞满天的山谷,这里环境清雅幽静,风景秀丽,一年四季温暖如春。
在这风景如画的山林间落座着一间木屋,一条溪流自山涧岩石中蜿蜒流下经过屋旁,源自深山中的一口泉眼,水质清凉甘甜。
屋前的空地上晾晒着被褥,还整齐的摆放着一些已经劈好的木柴,可以看得出,居住在这里的人十分喜洁喜静。
而在落霞谷西南侧有一条幽深狭窄的谷 道,弯弯曲曲的小径一直通向茂密的丛林深处。
“咻——”
破风的声音响起,一支竹箭消失在及膝的长草中,不知射中了什么,引得草丛哗哗作响,片刻后又恢复了平静。
“射中了?”
坐在马上还维持着射箭姿势的黑衫男子疑惑的问着身后人。
身着白衫的男人微微笑了笑,握紧了手中的大手喃语道:“合你我之力还能让它逃脱了?”
两人共乘一骑,坐下白马威武雄壮,驮负两人也丝毫不觉吃力,正摇头晃脑的喷着鼻响。
黑衫男子听到那话,感觉到握弓的手被对方紧紧握住,一张刚毅俊朗的脸顿时染上些许红晕,衬着他那麦色的肤色格外的诱人,虽然目不能视,他还是下意识的低垂下头,别开了眼。
白衣男子见状只是轻笑一声,松开了手,将弓箭收好,然后策马朝不远处那被射中的猎物走去。
那是一只异常肥硕的野山鸡,虽然一身灰褐色的羽毛不甚显眼,但这野雉的肉质异常鲜美,和着野山菌用炭火慢炖,也是很不错的补品。
白衣男子没有下马,坐下宝马通人性,早已习惯了此等狩猎阵仗,兴奋的喷着鼻息张嘴叼起野雉,甩头扔给了主人。
男人接住后将其倒挂在马腹一侧,在此之前他们已经猎到了一只野兔,但这两样东西也只够他们一日饱餐,他们需要的是更大的猎物,譬如经常出没在山地间的麋鹿,要是能够猎到一头,将之腌制成腊肉,那就可以吃上十天半月。
加之麋茸也是一宝,功力更胜鹿茸,麋之茸角补阴,主治一切血症,滋阴益肾,爱人重伤初愈,需要的正是这一类滋补品,于是白衣男子心下就更是渴望狩猎到此物。
收好猎物后男人出言提醒身前人握紧马缰,然后趋马朝地势更加开阔的沼泽草场奔去。
这悠闲在山中狩猎的两人,就是跟随毒仙毒百草来到南疆求医的禇炤易和樊玉麒。
他们七日前到的落霞谷,毒百草给他们安排好落脚处后就说要他们等待十日,他会带来医治樊玉麒眼睛的疗伤圣药,之后便只身一人进入了深谷。
两人在落霞谷住下,来之前路过一个镇子曾买了一些粮食,但蔬菜肉类却不好保存,出山去那小镇买的话一来一回要整一日,禇炤易不想放樊玉麒一人,便有了狩猎的想法。
山中野物繁多,前几日都只是禇炤易一人外出狩猎,但这些天樊玉麒的身体一天强过一天,甚至已开始早起练功,未免对方一人太过无聊,这日才会和他一起出来 ,也才有了同乘一骑,那手把手拉弓射箭的一幕。
两人深入林中走出很远,林中阴凉舒适,微风拂面还带着一股潮湿的草香气,格外的沁人心脾。
过不多久他们穿过了密林来到了一湾湖水旁,遍寻了许久总算让禇炤易看到了一头来沼泽湖畔饮水的雌麋鹿。
虽然没有麋茸,但这个时节似乎并不是适合狩猎麋鹿的季节,难得碰上一头,就算是雌鹿也是难能可贵。
禇炤易屏息勒马,眼睛紧盯着猎物,手则下意识的摸上了背后的弓。
樊玉麒敏感的察觉了身后人的动作,默契的知道猎物就在附近,也跟着敛住呼吸,这一次他没有搭手,而是安静的等待。
不远处正饮水的雌麋鹿似乎感觉到了生人的出现,它警觉的抬起头,用那双湿润灵动的鹿眼四处张望。
就在它转身的时候,禇炤易心下一动,本拉开的弓弦下意识松手放开了。
“怎么?”
樊玉麒察觉对方叹了口气,然后翻身下了马,不解的轻声问了句,禇炤易却是将弓箭收好后说道:“是头怀了鹿胎的雌鹿,而且好像已经受伤了。”
难怪它会形单影只的出现在这里,禇炤易看着那已经发现他并试图逃走的雌鹿,但可能因为临产,也或是伤势过重,它的动作显得异常迟缓,望着禇炤易踩着长草一步步靠近过来,一双温驯的鹿眼中盛满惶恐和哀求。
“不要怕,我们不会伤害你……”
禇炤易在距离雌鹿只有十步距离时放缓了步子,带着微笑的脸和柔和的声音似乎都多多少少降低了雌鹿的防备心理。
虽然步步后退,但几乎没有气力逃脱的它也只能被动的等待对方的靠近,那与它细瘦的四肢不成比例的硕大腹部正一阵阵的颤抖着,而在它的前肢上赫然可见一道染着血污的伤口。
像是被肉食动物利爪抓伤的伤口,看起来似乎已有很多天了,有些溃烂,伤口已开始招一些喜腥的飞虫。
禇炤易走到雌鹿面前,雌鹿哆嗦着四肢一软瘫倒在地,一双仿佛会说话的湿润鹿眼哀求的看向他,希望他能放它一条生路。
禇炤易蹲下身,伸手摸了摸鹿头,皇宫内每年都会收一些极品的皇宫贡品,这鹿胎便是其中之一,他自然也是吃过不少的,知道鹿胎的由来可到底没有亲见过。
如果说心里没有一点念头倒不太可能,可是在看到这通人性的雌鹿用这样的目光注视他,他那点私心也就这么打消了,从母体剖出一个鲜活的生命,想想就令人觉得残忍。
他拿出布巾用水沾湿了给雌鹿清理伤口,然后给它抹了一些外敷伤药,最后仔细的包扎好,雌鹿开始不理解男人要做什么还有些挣扎,但等那药效散发,那火辣的伤口渗入丝丝清凉后,它知道男人这不是伤害它,而是在帮助它。
等到禇炤易终于忙活完后,雌鹿撑起身子站起,歪着头注视了眼前人半晌。
“走吧,这次可不要再被弄伤了。”
挥挥手,禇炤易示意它离开,雌鹿似是弄懂了他的意思,一瘸一拐的朝林中走去,可是一步三回头,但尽管有些不舍,最终还是消失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