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云对自己是极好的,从她再度回府后,便再未提起预知之事。
不像炎柳几番寻她索要答案,任家三少只一步步按照自己的意思来,不知是并未尽信,还是更喜欢命运掌握在手的感觉……
苏眉儿双掌圈着茶盏,手心尽是暖意。
如今延续了爹娘的性命,又除去了仇人,她自感了无遗憾,压在心中的大石终于是逐渐消失了。
如此,她也该想想往后要怎么办……
是继续留在任府,还是远离此地?
若是留下,那么她自此之后便是任云的妻。没有他的一纸休书,余生自己都将在府中度过。
若是离开,那么天大地大,孤身一人的她该去哪里容身?
钱银还剩下一些,足够用作路上的盘缠。
苏眉儿环顾四周,在任府住得久了,恍惚间会觉得此地真的是她的家。
可惜她与十年前的自己影响越发厉害,如果不及时离去,想必会出现更多不确定的因素。
只是出了桃源镇,苏眉儿知晓的事便少了大半。剩下一点道听途说的,恐怕也支撑不了多久,怎能赚点小钱度日?
她摇晃着脑袋,一手托着下巴皱眉沉思。
苏眉儿不否认她对任云的感觉很复杂,这人在平日一点一滴地渗透到自己的生活之中。
以往或许会忽视,只是离开的念头涌起时,却也骤然掠过几分不舍。
左边是男人,右边是钱财。
她不能不离开,只是有了任云,等于是有了钱财。
苏眉儿继续寻思,或许她可以把男人带离桃源镇,再找个山明水秀的地方重新开始?
思及此,她不由红了脸。
说书先生总嚷着男子一生最幸福莫过于有妻有儿有热炕头,其实苏眉儿想要的,亦是如此……
趴在桌上,在脑海一片混乱中,她又开始昏昏欲睡。
一觉醒来已是天黑,外面没了人影,想必天一有事走开了。
苏眉儿忽然感觉到胸口有一股火热在蔓延,烧得她火辣辣的疼,更是心跳加速,仿佛有种不好的预感在警醒着自己。
心里头似乎有一道声音,在催促着她,离开这里,往前走,便有自己一直想要的答案……
苏眉儿犹豫了片刻,终于是起身出了房门。
途中瞥见不知哪个下人在角落留下的破旧柴刀,握在手里,轻轻喘着气继续朝前面走着。
她的身子越发弱了,不过走了一刻钟,便气喘如牛,手脚软绵绵地使不上力。
苏眉儿暗忖,得尽快离十年前的自己远一点,免得两人都过不下去。
她抬起头,脚步一顿。不知不觉间,居然来到了之前的小院落。
想到十年前的自己一脸苦痛的模样,苏眉儿沉吟片刻,终究挪着步子走了进去。
一阵压抑的呜咽声断断续续地传来,她大吃一惊,快步推开了门。
房内有自己熟悉的任云,正一掌掩住“小”眉儿的唇,无视榻上的女童发白的脸色,另一手则是拿着一把匕首,像是要刺入女童的心窝。
苏眉儿心下微颤,只觉晴天霹雳,没想到任云竟然连这么一个弱小的女童亦不放过。急忙冲上前,从他手中把匕首夺下。
任云亦是意外她突然出现在此处,吃惊之余,便被苏眉儿得了手。
他满目凝重,正要上前,苏眉儿手里举着柴刀,直直地指向任云,厉声道:“不要过来!”
“眉儿……”瞅见她转眼间刷白的脸色,任云神色有些担忧,低低唤了一声:“事情并非你所见的那样,你先放下刀。”
“不——”苏眉儿一手拽着匕首,满心的慌乱,不知所措。
眼看着他要动手杀掉十年前的自己,她怎能不动容不害怕?
见任云想要靠近,又念及他的厉害,索性把匕首横在自己的脖子上,大喝道:“不要靠近,退后!”
任云看出她的虚弱与无助,仿佛一只受伤的刺猬,狠狠地推开身边所有的人。
他眯起眼,自己确实急躁了,要不然事态绝不会变得如此!
“眉儿,刀剑无情,小心伤了自己。”任云放柔了声线,轻轻劝道:“在下已经知晓,因为这女童的缘故,你才会忽然虚弱至此(。wrbook。)。只要她不在,你便会好起来的……”
“不……”苏眉儿看着床榻上瑟瑟发抖的女童,心里有些动摇,却不愿松手。
似乎就这么一顺从,她心底一直坚持的东西便会尽数失去。
苏眉儿碰不了十年前的自己,若是任云杀了床榻的女童,她就能好好的活下去……
可是这般做,跟那个出身盗匪的张老大,以及因为贪念而抛弃儿女的爹娘有什么区别?
“没有她,你才能存活。尽管如此,眉儿还是不愿动手?”任云一步一步地走来,苏眉儿下意识地后退。
她明白,其实她一直都明白。
两人同在一地,根本是天地不容。
若自己想要留下,那么十年前的自己便要消失,才能让她取而代之。
只是,十年前的她消失了,那么十年后的她还会存在么?
苏眉儿望向任云,稳住了心神,沉声问道:“大师告诉任公子什么了?”
“在下多番询问,大师只道这女童是一切的源头。除掉她,眉儿便能复原。”任云没有隐瞒,坦然说道。
显然,寺庙的主持告知任云的并非全部的真相。
是刻意为之,还是出于什么事由不便尽数相告?
苏眉儿摇摇头,嘴角往上一扯,露出一丝苦笑。
她一直以为十年前自己苦难的开始,便是爹娘争相去世,尤其是伤了爹爹的大仇人李曲。
她天真地以为只要报了仇,让李曲再无翻身之日,便能保住爹爹,也能让十年后的自己过得更幸福。
如今苏眉儿才知道,原来一切的源头却是她……
只要自己消失了,那么所有的改变都会恢复原状。
爹爹依旧是那个朴实的庄稼汉子,娘亲仍是那个不施脂粉却笑得温柔的普通妇人,“小”眉儿也能健健康康、快快活活地过着余下不多的天伦之乐。
眼前的任三爷亦会在不久之后无人不识,却与卑微的苏眉儿再毫无交集……
苏眉儿抬起头,飞快地瞥了任云一眼。
若她消失了,那从此之后便再也看见这人了么……
满心的苦涩几乎要溢出,苏眉儿咬着唇,脸色越发苍白。
老主持是真的想要除掉自己,或许是为了他心中真正的命运之道,也可能是不愿再看到有人因为她的到来,命运的改变而丧命……
和尚吃素,不能沾染血腥,所以老主持打算借刀杀人?
苏眉儿的神色似笑非笑,却是比哭还要难看。
不知该惊讶于一个老和尚的决绝无情,还是任云出于一片好心却轻信于人……
她的存在,已经让一个吃素念佛数十年的和尚也容不下了么?
情不自禁
苏眉儿拿着柴刀的手微微一颤,只觉双眼酸痛,几乎要落下泪来。
十年前她被亲戚挥来赶去,游走在各处寄人篱下,那些亲戚或是一脸慈祥,背后却嫌弃自己;或是板着脸,将厌恶明白的显露出来。
难道,就没有可以容得下她的地方么?
苏眉儿深思恍惚,鬼使神差地将柴刀的刀面往颈侧越发靠近。
脑海中似乎有一道声音在蛊惑着,只要轻轻划上一刀,所有的烦恼便会烟消云散。
反正这世上没有她眷恋的地方,也没有她的容身之处。
只要下一刀,她就能得到救赎,就能得到解放……
苏眉儿的脸色越发苍白,握住柴刀的手似是不受控制地向脖子上用力一刺。
只见原先在数丈之外的任云不知何时飞快地扑了上来,眨眼间便夺去了她手里的柴刀,指尖在苏眉儿肩头一拂。
苏眉儿只觉浑身一僵,软软地倒在他的臂弯之中。
深思清明,可是这手脚却完全用不上力。
她的脸趴在任云的肩上,恍惚中渐渐回过神,有些不解地望向他。
任云见她恢复了,暗地里终于是松了口气。
以防万一,他并没有解开苏眉儿的穴道,索性抱起她便往外走。
她靠着任云的肩头,两人的呼吸很近。熟悉的气息萦绕,苏眉儿迷迷糊糊中感到很安心。
两张脸近在咫尺,行走中她的身子微微一晃,双唇总是不经意间拂过任云的面颊。
苏眉儿窘迫地想要避开,无奈她不能动,任云却像是一无所感,也没想要撇开脸的意思。
于是从小院回到任云的院落,途中她的唇不知磕磕碰碰了多少次。
任云坐在榻前,却没有放下她的意思。低头瞥见苏眉儿张红的脸,以及羞恼的面色,不禁笑了笑,伸出手,指尖在她的唇瓣上轻轻一点。
这一会,苏眉儿连耳根也红透了,不自在地瞪了他一眼。
她仍是在任云的怀中,算得上是相依相偎。紧紧相贴,隐约能感觉到他胸口的跃动……
呼吸的热气犹在耳边,苏眉儿神色越发不自然,先前两人对峙的那一幕,仿佛因为这番似有若无的暧昧而冲淡了不少。
任云抬手解开了她的穴道,却依旧把苏眉儿紧紧禁锢在胸前。似乎这样,才能让她安然无恙。
方才若慢了些许,那柴刀划破苏眉儿的颈侧,她怕是要活不成了……
思及此,任云不由暗暗有些心惊,圈住她的手臂不由一紧。
苏眉儿被他这般亲昵的举动弄得面红耳赤,见任云低下头,目光灼灼地落在自己的脸上,更是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她瞪大着一双眼,愣愣的盯着那清俊的面容渐渐俯身而下,一束发丝拂过自己的脸颊,带来一股微凉的柔软触感。
苏眉儿正抿着唇,心跳如鼓之时,任云忽然一停,侧过头贴了上来。
两人脸颊挨在一起,温暖的气息交融,烫得苏眉儿登时红了双眼。
幼时伤心难过而哭泣的时候,娘亲都会低下头,两人便这样贴着彼此的脸颊,感受着之间的温暖。
那样的温柔,有多久没有感受到了?
苏眉儿闭上眼,仍能感觉到眼角的滚烫沿着脸颊缓缓落下。
任云伸手轻轻捧着她的脸,任由那温热的泪珠落在掌心之中。
他一言不发,只用力搂着苏眉儿,一手温柔地拍打着她的后背,以图平复她激动的心绪。
许久,苏眉儿才稍稍收拾了心情。
任云没有紧迫的逼问,她的心底却有些不安与挣扎。
这是该告诉他,还是得继续隐瞒?
从十年后回来,这样匪夷所思的事,任云会相信么?
再者因为她的到来,命运开始偏离了轨道,那么任三爷往后的风光,会不会由于她苏眉儿而有所改变?
若是改变了,那么以任云的性子,会为了自己的利益而抹杀掉她么?
苏眉儿有些害怕,却更多的是忐忑。
说出真相后,身边这个人会怎么做,她心里没有谱。
任云总是如此捉摸不定,很难让人猜出他的用意和心思……
但是若果就这样拖着不说,他再对“小”眉儿下手,又该如何是好?
苏眉儿反反复复地琢磨着,房内一片静寂。她不开口,任云亦没有催促或是打破沉默的意思。
只是安静地陪在她的身侧,安静地等待着。
终究权衡了利弊,苏眉儿深吸了口气,决定把事情说出来。
不管任云是否相信,必须让他明白,“小”眉儿伤不得。而她,也留不得……
一直以来总是这般遮遮掩掩,终于有能够丢掉这个包袱的一天,苏眉儿把心一横。
不管说出来之后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大不了她这便离开任府。
不回去十年后,她就不相信天大地大真的没有自己可以容身之地!
苏眉儿动了动身,示意任云放开手。
后者略略松开手臂,却没有让她下地,而是坐直身,依旧在任云的怀里。
苏眉儿撇撇嘴,也没再介意这点小事。虽然下定了决心,可是说来话长,一时也不知从何说起。
沉吟片刻,只听她支吾道:“任公子,其实……奴家并没有所谓的预知能力。”
任云一怔,点点头,敛了笑容,神色认真,示意她说下去。
苏眉儿缩了缩脖子,暗地里给自己加把劲,接着道:“之所以知道不少事,是因为我从十年后……”
骤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她的话,门外的天二急急嚷道:“公子,南园、西园相继起火,家丁已经奋力扑灭,可惜火势太大,如今已经蔓延至东园!”
任云站起身,将苏眉儿安置在床榻上,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