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强看得毛骨悚然,僵硬地扭头道:“这些人真是丧尽天良,杀人就罢了,居然毁去他们的容貌!”
苏眉儿见着那些血肉模糊的脸,也有了退却的意思。只是歹徒刻意毁掉他们的脸,难不成是怕别人认出?
于是乎,她愣是掀开草席,细细看了几人的手脚。
记得爹爹小时候种地,不小心被锄头刮伤了小腿,因为太笨被人取笑了好一段时间。
娘亲的手腕上有一道红色的胎记,相当显眼。
仔细查看后,没有发现这两种特征的男女,苏眉儿终于是松了口气。
只要爹娘没事,那便足够了。
可是府中的人都被杀尽,爹娘是被人救走,还是恰好出府了?
她狐疑地走出去,老差役早就等得不耐烦了。
苏眉儿连忙赔笑,又塞去一块小碎银,偷偷摸摸地把老差役拉到一边,小声问起:“差大爷在桃源镇呆得久了,自是消息灵通……听说苏家老爷不知做了什么营生,突然一夜暴富……我家那口子老吵闹着来桃源镇碰碰运气,奴家不得已只好先来打听打听。”
说罢,她叹了口气:“没想到才刚来,那远亲就这么没了,这世道啊……”
老差役向来在衙门被奚落,领着一点小钱勉强果日,又是老光棍一条,时常被人轻视,哪受得住这样的吹捧,当下就得意地笑了。
“你就真是问对人了,除了我李老二,桃源镇上谁敢叫嚷着百事通?”
他见左右无人,这才低声答道:“苏家老爷还真厉害,居然勾搭到张老大。这人是盗匪出身,有胆识,也不吝啬银子,上上下下都打点好了,谁也不敢动他的货。”
李老二又四处张望,声线一再压低,继续道:“张老大妄图抢任府的生意,也不是第一回了。估计这次是在阴沟里翻船,连累了苏家……”
苏眉儿诧异地瞪大眼:“差大爷的意思,这苏家的人一夜被杀,是任家做的?”
李老二连连摆手,就差捂住她的嘴,拼命让苏眉儿小声点:“胡说什么……刚才的话听过就算了,出了义庄的门,你跟我一点关系都没,也从来没见过,明白了?”
见他畏畏缩缩的样子,生怕得罪人,苏眉儿心底“咯噔”一下,有种被人掐住脖子的窒息感觉。
浑浑噩噩地离开了义庄,苏眉儿漫无目的地在昏暗的大街中游荡,李强默默地跟在后头。将近小半个时辰,见她失魂落魄的样子,赶紧上前提醒道:“苏姑娘,咱们先去找处地方凑合着过一晚。”
苏眉儿回过神,朝他歉意一笑:“对不住李大哥了,我光想事,倒把这事给忘记了。”
琢磨一会,她皱眉道:“这时候客栈都关门了,估计敲破门也没人搭理。郊外有一处破庙,我们勉强呆一晚,明天再作打算。”
李强没有异议,穷苦人家,只要有瓦遮头,哪里不能睡?
听着他呼噜睡得香的声音传来,苏眉儿靠着墙,缩在角落,丝毫没有睡意。
照那老差役的话,爹娘失踪,苏家被夜袭的事跟任云脱不了干系。
只是在那些人之中,也没看见炎柳的踪影。
那么,她能不能想,是炎柳救走了爹娘。如今的爹娘,却是安然无恙的?
苏眉儿合上有些干涩的双眼,叹了口气。
显然之前被她一掺和,爹娘的命运已经改变了。她也琢磨不透,两人能不能平平安安地继续过活。
可是苏慕居然跟着那张老大做生意,那人又是盗匪出身,看怕那生意也不见得正经到哪里去。
任云曾提醒自己,苏慕掺和了不该掺和的,她也曾想着去提点一番,最后却只能作罢。
一笔笔收入颇丰的生意,在爹娘眼中无疑是能解决温饱,甚至能摆脱贫穷的跳板,又如何舍得丢弃?
想到他们过上了好日子,住入新府邸后,娘亲光鲜的衣着,春风得意的神色。爹爹也越发白净的面容,一套干净整洁的锦衣穿得像模像样……
苏眉儿只想让爹娘过得更好,可惜如今的她没有这样的能力,又怎能逼着他们抛弃这样的生活,重新回到饥一顿饱一顿,且每天愁着钱银的日子去?
苏眉儿抱着膝头想了一晚,待天色渐亮,这才下定了决心。
该来的总会来,想躲也躲不了。
这两天她拽着李强七拐八拐地到处钻,恐怕也难逃任家的眼线。不出几天,任云必然会发现自己的行踪。
若是如此,倒不如她上门质问,或许还能问出爹娘的行踪。
再不行,好歹苏眉儿还能借着任家在桃源镇的势力,把爹娘找出来……
“李大哥出来久了,婶子怕是要担心的,你赶紧回去罢。”苏眉儿等李强醒来,把早早去集市买来的包子往他手里一塞,闷闷地说道。
李强一愣,明白她是铁了心要留下,木然地三两下吃完包子,小声道:“……苏姑娘如果在这里呆不下去,咱家的门一直替你开着的,欢迎随时回去。”
“好,”苏眉儿这两天第一回笑了,双眼亮晶晶的,只觉胸口温暖。
李家待她是真的好,等事情一了结,如果自己能摆脱这里的所有事,那山中小村还真是极好的隐居之地。
李强三步一回头,依依不舍地走了。
苏眉儿双掌拍拍自己的脸颊,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大步走向任家。
任府跟之前丝毫不变,唯一的不同,便是门口除了两座石狮子,还多了两个板着脸的家丁守着。
苏眉儿瑟缩了一下,想着大户人家规矩多,下人一瞧自己这身衣裳,估计得用手里的棍子把自己赶出去。
不想才探出一点身子,往大门瞅了瞅,其中一人发现了她,连忙上前道:“三少奶奶,任三少等你许久了。”
竟然有人会认得自己,苏眉儿摸摸脸蛋,一声不吭地跟在这人后头进了府。
前厅里,任云一身青衣华服,垂着眼眸细细品茶。
桌上摆着一套茶具,满屋的茶香,不知这人在此处到底泡了多久的茶。
任云大手一挥,下人躬身退去,苏眉儿站在门口,皱着脸不吱声。
他叹了口气,这才抬起头来:“在外面玩够了,终于舍得回来?”
苏眉儿摸摸鼻子,委屈道:“我不小心掉河里了,躺了半个月才好的。”
任云一怔,起身快步走近。这才发现她脸色苍白,整个人也瘦了一圈:“怎么这般不小心?那些家丁去接你,怎地把人给丢河里了?”
“也就不留神,崴了脚,所以……”苏眉儿被他牵着手,慢吞吞地往里屋走去。
数日不见,两人像是毫无芥蒂,亲近如初。
仿佛那天的拜堂成亲,那晚的大火,甚至是自己被炎柳掳走的事,任云通通忘记了,又或者这些事从来就没有发生过……
苏眉儿眨眼间有些恍惚,低着头暗叹着自己不争气,依旧被任云牵着鼻子走。
回到原先的院落,她甩开任云的手,却在他回头轻轻一瞥时,满腔的激愤和斗志转眼间就消失了大半。
苏眉儿郁闷地蹙起眉,支支吾吾道:“我回镇上听说苏家被夜袭,死了很多人,不知道苏慕跟姨娘……”
任云缓缓转过身,轻轻打断她的话:“他们两人就在任府之中,毫发无损,待会你可以去看看。”
闻言,苏眉儿一窒,一肚子的话吞了回去。
还以为要哀求一番,任云才会帮忙打听自己爹娘的藏身之处……
没想到,爹娘居然会在任府!
打击
既然爹娘在任家,那么炎柳呢?
苏眉儿望着身前几步开外任云的背影,满腹疑问,却始终不敢问出口。
既然任三爷不说,她又如何能从这人口中问出什么?
幸好,爹娘没事,总归是不幸中的万幸。
只是苏眉儿跟着任云走入院内,天一沉默地推开门,她快步进了屋,看到安然无恙的苏慕和丽娘,提起的心终于是慢慢落下。
任云并没有骗她,爹娘在任家被照顾得很好,脸色红润,房内的物事也是一件比一件精致。
待苏眉儿上前跟两人行礼问好,却许久得不到答复。
她抬起头,这才发现爹娘的不妥。
虽说脸色不错,他们的眼神却木然且呆滞,仿佛没有看见屋内多了两个生人,呆呆地盯着某一处一动不动。
苏眉儿脸色微白,转身就问:“任公子,这是怎么回事?”
任云微微蹙起眉:“天一跟天二在苏家找到两人的时候,就已经是这样了。请了好几位有名的郎中到府里,都说他们是受惊过度才会这样。”
苏眉儿怔怔的,难以相信这事实。
明明半个月前,她离开桃源镇的时候,苏慕与丽娘笑脸相迎,对自己关怀备至。
不过短短一段时间,他们已经认不出自己,甚至双眼无神,毫无反应。
这便是任云所说的毫发无损?
苏眉儿心底第一次产生一种名为“愤怒”的东西,苏家被袭,跟任家脱不开关系。
如今爹娘变成这样,任云连一句解释都不给她,这又算什么?
苏眉儿深深吸了口气,紧握着双拳,低下了头:“……任公子,那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任云扫了一眼毫无动静的苏慕与丽娘两人,轻轻叹息:“那晚苏府突然起火,在下立刻派人赶去,门内外已经被人闯入。幸好来得及,两人并没有受到实质的伤害。”
“桃源镇并不大,以任家的势力又如何会赶不及?”苏眉儿抬起头,眉头一皱:“任公子,虽然奴家出身并不好,却不等于会轻易受骗。这样拙笨的理由,实在很难令人信服。”
“看来,苏姑娘并不相信在下,那么再多的解释又有何用?不过是越描越黑,让姑娘对在下的误会更深而已。”任云垂下眼,沉默片刻后,终究再次开口。
“在下可以发誓,并没有伤害姑娘的叔叔和姨娘的意思。任家按兵不动,也是因为苏姑娘刻意藏匿祈天阁的阁主。”
说到这里,他不由皱紧眉头。
苏眉儿已经加入任家,就是他过门的妻子。可是到头来,她维护的却是外人,还是对自己不利的外人,让任云心生不悦。
想到炎柳的性子,苏眉儿必定是受了蛊惑,这才一而再再而三地与自己对着干……
任云暗地里吁了口气,既然苏眉儿愿意主动回来,他也不该计较得太多。
“算了,姑娘安然归来,便是最好的事了。”
苏眉儿咬着唇,任云派人盯着苏家,却不出手救援,眼睁睁地看着那些暴徒杀害府中的仆役,让爹娘受了惊吓变得如此……
还是说,那些杀人不眨眼的暴徒,便是任三公子的人,于是视若无睹?
任云能够既往不咎,可以原谅她藏匿炎柳的事。
苏眉儿却无法释怀,更不能当作毫不知情,把爹娘如今的境况通通忘掉……
她撇开脸,声线有些沙哑:“任公子,炎阁主而今在何处?”
原本苏眉儿自觉不该问,也不想问,可是任云的坦然,他的若无其事,让她禁不住张口而出。
果不其然,听到这句话,任云蓦地转过头,沉下了脸:“苏姑娘的心里面只有炎柳么?你似乎忘记了,不久之前,姑娘还曾跟在下拜堂成亲!若非其中的变故,你我早就是有名有实的夫妻了!”
苏眉儿不甘示弱,眯起眼道:“任公子似乎忘记了,那场火是谁点的?”
“还有就是,任老爷的死,任三公子能说与你毫无关系?”
任云脸色渐沉,面无表情地缓步上前:“苏姑娘说这话是什么意思?这是质问、怀疑,还是想要替炎柳讨公道?”
苏眉儿被他的怒气惊得连退几步,倔强地依旧抬着脸,辩解道:“奴家只想说,任三公子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一个局。既然已经达到了目的,又为何还不放过我?”
原本就是对她为借口,一再利用而行事,如今又怎能以相公的身份对自己责难,甚至伤害她无辜的爹娘?
苏眉儿急喘几口,无法平息胸口不断涌起的怒火。
她是笨,她也是傻,一再地妥协退让,最后却得出这样的结果,让人情何以堪?
若非自己的缘故,爹娘又怎会变成这样?
任云静静地看着她,半晌后才低声问道:“是不是……谁跟你说了什么?”
苏眉儿一愣,飞快地摇头。
“那姑娘为何这般肯定,在下便是绞杀苏府的人,又如何得知爹的死是在下的指使?”
他一步一步地靠近,苏眉儿吓得连连后退,直到后背贴上冰凉的门板。
转身用力一挣,房门居然被人从外锁上,她根本无路可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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