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黛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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眉黛落- 第1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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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长这么大,从来都是穿着东家西家舍下的旧衣。即便女红再厉害,也只能稍稍修改,合身也便罢了,何曾会讲究式样与美观?



哪有女子不爱美,可是家境贫苦,又时常干着粗活。能日日饱餐已是不易,即使再喜欢,如何会买下这样中看不中用的衣裙?



苏眉儿收回手,念及怀里的钱袋,迟疑着小声询问:“这衣服还可以,怎么卖?”



掌柜的见她的脸色有点白,仿佛不太满意,却又不至于厌恶,有点拿捏不住,生怕跑了个大客户。思前想后,伸手比了三个指头。



苏眉儿长长地吁了口气,喜形于色:“三两银?”



若是以前,足够她跟表叔吃上半个月有余,的确是贵了。可是钱袋沉甸甸的,她不由心动。



掌柜的笑着摇头:“客官,这可是少有的云缎,小的看您喜欢,这才给了最低的价钱。若是平常,就不止这个数了。”



“一口价,三十两银。”



闻言,苏眉儿撇开脸,郁闷不已。



钱袋里正好三十两,她不得不怀疑,这掌柜有一对利眼,一下就瞧出来了。要不然,价钱如何能这般精准?



“细细看来,这衣裙太艳,怕是不合适。”苏眉儿淡定地转开视线,实则心疼不已。也罢,银子是留给爹娘的,待往后有了闲钱,再作打算便是了……



掌柜原先眉开眼笑,这一听转眼便焉了。



苏眉儿左瞧右看,最后挑了一件不到一两银的粗布棉衣,掌柜的脸色更不好看了。



“掌柜,这里可是有换衣的地儿?”无视他越发冷淡的神色,苏眉儿拾起棉衣低声一问。



“后院有两间旧屋,客官自便罢。”掌柜瞅了一眼,暗地里碎了一口。这人一身光鲜,竟然如此抠门!



说是旧屋,实则上不过是摆放杂物之处。不但脏乱,还有一股子的异味。幸好门窗还严实,苏眉儿也便不太介怀,手脚利落地换上了棉衣。



浅灰色的袍子,不但耐磨,还耐脏。



她瞅着满意,把先前的衣袍塞入小包袱里,推门便要出去。



方才苏眉儿瞥见角落的一道小门,若是从那里离开,定是神不知鬼不觉,自己便能独自一人好好跟爹娘聚上一聚。



她唇边噙着笑,满心欢喜。



却在望见门外的硕长身影时,生生顿住了脚步。



苏眉儿僵了脸,干笑道:“任公子怎么过来了?有事让天一代劳便可,此处杂乱,若是污了三爷这身新衣……”



不待她说完,任云沉着脸,转身便走:“苏姑娘,随我来。”



苏眉儿磨磨蹭蹭地跟在后头,天一就在旁边,她又怎能跑得了?



她正懊恼着,瞅见不远处候着的掌柜一脸菜色,看几人走来,点头哈腰,满面堆着笑:“不知三少爷前来,有失远迎。”



不经意瞄见苏眉儿身上的棉袍,掌柜的面色骤然一白。刚才的老叟早已走得无影无踪,想必这便是那人的孙女。没想到,居然跟任家三少熟识。



他两眼一黑,满脸惊惶:“小的不知是三少的人,稍有怠慢,还请见谅!”



苏眉儿皱起眉头,这话怎么听怎么别扭。



反观任云,原先的面无表情,此时缓缓一松,露出一丝浅淡疏远的微笑:“掌柜言重了,只是下次苏姑娘再来,你便直接记在我的账上。”



“是,三少。”掌柜毕恭毕敬地应下,领着几人上了二楼。



房间干净明亮,古朴的屏风隔开前后两室。一侧有供人小憩的软榻,墙角袅袅白烟,一阵清淡的熏香萦绕,令人浑身舒畅。



与刚刚楼下杂乱的旧屋简直一个天,一个地,截然不同。



苏眉儿晓得,这才是平日给大家闺秀,又或是公子哥儿换衣的地方。



任云接过天一递来的东西,往桌上一放。



鲜艳的桃红霎时映入眸中,苏眉儿呼吸一紧,胸口有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感觉。



她定了定神,垂眸道:“任三爷,无功不受禄……”



苏眉儿晓得自己穷,却更明白,吃人嘴短拿人手软的道理。若这时收下了,便表明自己往后不管什么事,都要以任云为尊。



即便是杀人越货的事,她想要拒绝,怕也拒绝不得了。



任云挥挥手,天一与掌柜悄声退了出去。



他上前一步,笑容越发柔软:“苏姑娘多虑了,入府后在下尚未能尽地主之谊,这件衣裙不过是区区薄礼。”



“再说,苏姑娘待会不是要见重要的人?若是穿得体面,对方怕也是欢喜的。”



不得不说,这位任三公子一下子便刺中了她的软肋。



苏眉儿低下头,她最想要的,便是穿得光鲜,站在爹娘的面前。无声地告诉两人,他们的女儿过得很好……



即使十年前的今日,爹娘认不出她。而在他们身边,也有另一个年幼乖巧的眉儿在尽孝。



或许,苏眉儿只想圆了自己一个心愿。



毕竟,娘亲去世前,最不放心的便是她了……



果然人靠衣装,这新衣裙穿上身,苏眉儿只觉浑身神清气爽。在铜镜前一照,活脱脱一个大家小姐。想必任谁看了,也不会认出她只是个在巷尾辛苦劳作的贫苦孤女。



她转过身,匆匆从屏风后走出,学着闺中小姐,盈盈下拜:“奴家多谢任三公子了。”



除掉豆油,露出一张白皙的小脸,浅浅笑意,眉眼微微挑起。清丽的面容,不经意的妩媚,令任云略显吃惊。



虽然在当初破庙里,他曾看见过苏眉儿的真容。只是那日正值傍晚,天色渐暗,他并未留心,匆匆一瞥便抛诸脑后。



后来入了任府,苏眉儿终日抹上豆油,贴着胡须遮掩了半张脸,根本看不清真面目。



如今一看,明艳的桃红衣裙,勾勒出盈盈纤腰。在任府好吃好睡,脸色红润。衬着她无垢的愉悦笑容,让人许久移不开视线。



似是一块原石经过了稍微的打磨,显露出丝丝光彩。



难怪炎柳会对她另眼相看,见惯了大鱼大肉,这般清淡小菜亦是别有一番风味。



虽有些粗鄙,却不失可爱;有些贪财,却不市侩;有些单纯,却并非无知之徒……



这样的女子,这样的性情,确实难能可贵……



“任公子?”久久未听到他的回应,苏眉儿犹豫着上前,轻轻唤道。



任云回过神,左右端详,总觉得缺了什么。片刻后,自袖中取出一支白玉簪,抬手轻巧地插入她挽起的发间。



苏眉儿连连摆手,推脱道:“如此贵重的东西,使不得。”



“一支小小的玉簪而已,不妨事。”任云目光一柔,莹白的簪子简朴大方,与她那双乌黑明亮的眼眸倒是相得应称。



不知为何,任家三少的心里,骤然掠过“如玉女子”四字。



仿佛是在漆黑夜里的一盏明灯,让人如何能轻易放手?



见家长



熟悉的院门就在数丈之外,苏眉儿顿住脚步,心里陡然间升起几分胆怯。



细细又整理了自己的装束,干净洁净,落落大方。她稳稳心神,转头看着身侧的任云,欲言又止。



该如何开口劝阻此人随她进家门?



任三公子倒是一脸闲适,硕长的身影,优雅的举止,站在这阴暗的巷尾,仍是说不出的风度翩翩,丝毫没有半点不适。



苏眉儿绞尽脑汁,低声劝道:“天一未有伺候在侧,此处污秽,鱼龙混杂,任公子还请回马车稍候为好。”



“无妨,”任云淡淡应道,眸中掠过一丝戏谑:“苏姑娘以为,没了护院在侧,在下便毫无招架之力?”



“不是,只是以防万一……”苏眉儿一时语塞,喃喃说着,被任三公子打断了。



“出府已久,不免令爹担忧。”



苏眉儿明白他的意思,离府太久,怕是要令任恒生疑。



她咬咬牙,提着裙摆抬脚就走。



一草一木,皆在她梦中回想过千百遍。



院落虽小,还有些破败,却被娘亲一双巧手收拾得整齐舒适。矮屋是爹亲手搭起来的,费了约莫半个月的时间。



苏眉儿还记得墙角缺了一小块,是她儿时调皮,不留神剥掉的。院墙的篱笆也给她拆了一些,为的是偷偷溜出去玩儿。



以前总觉得瞒住了爹娘,心生得意,实际上两人早已知晓。只是眉儿不外乎在附近耍玩,也便装作不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如今想来,衣摆时常弄得满是泥巴,脏兮兮的又怎能瞒得住人?



苏眉儿念及以往,目光越发柔软,唇边慢慢扬起一丝温暖的弧度。



忽然想起了什么,她自包袱里取出一块面纱。



这才掩了容貌,屋内一人听到声响出了来,瞅见一身光鲜的两人,显然吃了一惊。



望着那身形瘦削,面色蜡黄的妇人,苏眉儿禁不住双眼微湿。



那是娘亲,去世多年的娘亲……



她仍记得那双粗糙的手将自己照顾得面面俱到,喜欢温柔地拍拍自己的脑袋;仍记得那张包含风霜的脸容,在自己跟前总是噙着笑意;仍记得那双慈祥的眼眸,深深地看着自己,带着浓浓的欣慰与满足……



一个眉目清秀的汉子从里屋走出,皮肤黝黑,有着庄稼人的粗壮,眼底带着不解,迎面而来。



苏眉儿眨眨眼,想要把将眼眶要溢出的湿润压下去。



爹去得早,自己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八岁那年。



面容早已模糊,苏眉儿只记得爹爹宽阔厚实的肩背,以及一双强壮的手臂。



如今一看,想起娘亲常常望着自己发呆。



难怪,原来她与爹爹有四五分相似……



“两位贵人,不知来此地究竟是……”苏慕局促地搓着手,几代人都过得穷苦,哪里见过这般富贵之人,难免不自在。



任云侧头瞥向身旁的人,眼尖地瞅见她眸中的盈盈水光,心下略显诧异。



苏眉儿平复思绪,稍显热络地道:“苏叔叔,数年未见,不记得萍儿了?”



她来之前已经想好了以什么样的身份站在这熟悉的院落之中,若承认自己是苏眉儿,又如何能让人信服?倒不如换上个远方亲戚的名头。



来往极少,又绝不会穿帮。



思前想后,一位同姓叔伯的女儿最为合适。



这位叔伯早年离乡背井,为的是不再过这样贫苦的生活,满怀希翼地出外闯一番名堂。



当初家中长辈自是一再劝阻,最后见他性子拗,又去意已决,便早早断绝了来往。



之后十数年没有任何消息,有人隐约在大城镇见到相似的达官贵人。便叹息着这叔伯平步青云,风光无限,话语中尽是羡慕与没有同行的懊悔。



只是,苏眉儿在近两年才偶然得知。那位叔伯带着妻儿离开桃源镇,不到三个月,却在郊外遇上强盗。一家三口尽数被杀,仅剩的钱财也被一扫而空。



若非官府后来剿灭这强盗的老巢,翻出刻有叔伯名字的颈牌,家中长辈还一直以为他这是忘了本,不愿归乡……



“萍儿?”



苏眉儿见爹爹略略思索,回想起来,一脸惊讶。



一个离去数年的叔伯女儿突然前来,不得不让人疑惑。



“四叔的身子可还健壮?离乡这么久,是打算回来了?”苏慕倒了粗劣的茶水,神色稍缓,却仍是忐忑:“家中只有这点旧茶,味道还可……”



不等他说完,苏眉儿微微掀起面纱,将杯里的茶水一口饮尽,笑道:“正好解渴,这茶是新是旧又何妨?”



听她这么说,汉子松了口气,笑容愈发憨厚。



“爹年岁不小了,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几年来奔波劳碌,落下不少病根。卧榻之时,念及家乡,甚为想念,这便让我前来问候一番。”



家里的亲属走得走,散得散,留在桃源镇的已经不多了。她这样寻上门,倒也说得过去。



只是由始至终苏眉儿都低着头,这话越编越是顺口,却是不敢对上爹爹的目光。



苏慕读的书不多,仅能认得几个字,却从小教她不能打妄语骗人。



可惜,之前为了钱财,之后又为了掩饰身份,苏眉儿脱口而出的谎话越来越多。像是滚雪球那般,无法休止。



她说得心虚,余光瞥见身侧似笑非笑的任云,面色愈发尴尬。



迅速从怀里把捂热的钱袋掏出,往桌上一放,苏眉儿望着目瞪口呆的爹娘,笑道:“这是爹的一点心意,苏叔叔多买几亩地,把霖儿赎回来,再给小眉留点嫁妆总是好的。”



苏慕辛劳几十年,还是第一次看见这么多的银两。



他吞了吞唾沫,惊慌地推托道:“使不得,四叔身子弱缺不得钱,怎好还让他破费?”



“爹也只是想圆个心愿,苏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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