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夜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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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夜雪-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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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睡了一觉,昨天夜里那一场对话仿佛就成了梦寐。

  “你该走了。”薛紫夜看到他从内心发出的笑意,忽然感觉有些寥落,“绿儿,马呢?”

  “小姐,早就备好了!”绿儿笑吟吟地牵着一匹马从花丛中转出来。

  她拉过缰绳,交到霍展白手里:“去吧。”

  也真是可笑,在昨夜的某个瞬间,在他默立身侧为她撑伞挡住风雪的时候,她居然有了这个人可以依靠的错觉——然而,他早已是别人的依靠。

  多年来,他其实只是为了这件事,才三番五次地到这里忍受自己的喜怒无常。

  如今事情已经完毕,该走的,也终究要走了吧。

  “药在锦囊里,你随身带好了,”她再度嘱咐,几乎是要点着他的脑门,“记住,一定要经由扬州回临安——到了扬州,要记住打开锦囊。打开后,才能再去临安!”

  “知道了。”霍展白答应着,知道这个女人向来古古怪怪。

  “打开得早了或者晚了,可就不灵了哦!”她笑得诡异,让他背后发冷,忙不迭地点头:“是是!一定到了扬州就打开!”

  霍展白翻身上马,将锦囊放回怀里,只觉多年来一桩极重的心事终于了结。放眼望去,忽然觉得天从未有如此之高旷,风从未如此之和煦,不由仰头长啸了一声,归心似箭——当真是“漫卷诗书喜欲狂”啊!
 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做伴好还乡。

  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

  “绿儿,送客。”薛紫夜不再多说,转头吩咐丫鬟。

 
 
 
  “是!”绿儿欢天喜地地上来牵马,对于送走这个讨债鬼很是开心。霜红却暗自叹了口气,知道这个家伙一走,就更少见谷主展露欢颜了。

  雪鹞绕着薛紫夜飞了一圈,依依不舍地叫了几声,落到主人的肩上。霍展白策马走出几步,忽然勒转马头,对她做了一个痛饮的手势:“喂,记得埋一坛‘笑红尘’去梅树下!”

  薛紫夜微微一怔。

  “等回来再一起喝!”他挥手,朗声大笑,“一定赢你!”

  她只是摆了摆手,不置可否。她竭尽心力,也只能开出一张延续三个月性命的药方——如果他知道,还会这样开心吗?如果那个孩子最终还是夭折,他会回来找她报复吗?

  眼看他的背影隐没于苍翠的山谷,她忽然觉得胸中阵阵寒冷,低声咳嗽起来。

  “小姐,这样行吗?”旁边的宁婆婆望着霍展白兴高采烈的背影,有些担忧地低声。

  “也只能这样了。”薛紫夜喃喃,抬头望着天,长长叹了口气,“上天保佑,青染师傅她此刻还在扬州。”

  我已经竭尽了全力……霍展白,你可别怪我才好。

  有人策马南下的时候,有人在往西方急奔。

  为了避嫌,出了药师谷后他便和妙火分开西归,一路换马赶回大光明宫。龙血珠握在手心,那枚号称可以杀尽神鬼魔三道的宝物散发出冷冷的寒意,身侧的沥血剑在鞘中鸣动,仿佛渴盼着饮血。

  风雪刀剑一样割面而来,将他心底残留的那一点软弱清洗。

  他在大雪中策马西归,渐渐远离那个曾经短暂动摇过他内心的山谷。在雪原上勒马四顾,心渐渐空明冷定。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子,也在漫天的大雪里逐渐隐没。

  离开药师谷十日,进入克孜勒荒原。

  十三日,到达乌里雅苏台。

  十五日,抵达西昆仑山麓。

  昆仑白雪皑皑,山顶的大光明宫更是长年笼罩在寒气中。

  骏马已然累得倒在地上口吐白沫,他跳下马,反手一剑结束了它的痛苦。驻足山下,望着那层叠的宫殿,不做声地吸了一口气,将手握紧——那一颗暗红色的龙血珠,在他手心里无声无息地化为齑粉。

  他倒过剑锋,小心翼翼地将粉末抹上了沥血剑。

  然后,从怀里摸出了两枚金针,毫不犹豫地回过手,“嚓嚓”两声按入了脑后死穴!

  他大步沿着石阶上去,两边守卫山门的宫里弟子一见是他,霍然站起,一起弯腰行礼,露出敬畏的神色,在他走过去之后窃窃私语。

  “看到了吗?这就是瞳!”

  “执掌修罗场的那个杀神吗?真可惜,刚才没看清楚他的模样……”

  “滚!等看清楚了,你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死了——他的眼睛,根本是不能看的!

  “是啊是啊,听人说,只要和他对上一眼,魂就被他收走了,他让你死你就死要你活你才能活!”

  “那、那不是妖瞳吗……”

  那些既敬且畏的私语,充斥于他活着的每一日里。

  从来没有人敢看他的眼睛,看过的,绝大多数也已经死去——从有记忆以来,他就习惯了这样躲闪的视线和看怪物似的眼神,没什么好大惊小怪。

  他直奔西侧殿而去,想从妙水那里打听最近情况,然而却扑了一个空——奇怪,人呢?不是早就约好,等他拿了龙血珠回来就碰头商量一下对策?这样的要紧关头,人怎么会不在?

  “妙水使这几天一直在大光明殿陪伴教王。”妙水的贴身随从看到了风尘仆仆赶回的瞳,有些惧怕,低头道,“已经很久没回来休息了。”

  “教王的情况如何?”他冷然问。

  贴身随从摇摇头:“属下不知——教王出关后一直居于大光明殿,便从未露面过。”

  他默然颔首,眼神变了变:从未露面过——那么大概就是和妙水传来的消息一样,是因为修习失败导致了走火入魔!

  那么,这几日来,面对着如此大好时机,宫里其余那几方势力岂不是蠢蠢欲动?

  他来不及多问,立刻转向大光明殿。

  走过了那座白玉长桥,绝顶上那座金碧辉煌的大殿进入眼帘。他一步一步走去,紧握着手中的沥血剑,开始一分分隐藏起心里的杀气。

  “瞳公子。”然而,从殿里出来接他的,却不是平日教王宠幸的弟子高勒,那个新来的白衣弟子同样不敢看他的眼睛,“教王正在小憩,请稍等。”

  他点了点头:“高勒呢?”

  那个白衣弟子颤了一下,低低答了一声“死了”,便不多言。

  死了?!瞳默然立于阶下,单膝跪地等待宣入。

  “呵呵呵……我的瞳,你回来了吗?”半晌,大殿里爆发出了洪亮的笑声,震动九霄,“快进来!”

  他猛然一震,眼神雪亮:教王的笑声中气十足,完全听不出丝毫的病弱迹象!

  “是。”他携剑低首,随即沿阶悄无声息走上去。

  教王身侧有明力护卫,还有高深莫测的妙风使——而此番己方几个人被分隔开来,妙火此刻尚未赶回,妙水又被控制在教王左右,不能作出统一的筹划,此刻无论如何不可贸然下手。

一路上来,他已然将所有杀气掩藏。

  “教王万寿。”进入熟悉的大殿,他在玉座面前跪下,深深低下了头,“属下前去长白山,取来了天池隐侠的性命,为教王报了昔年一剑之仇。”

  一边说,他一边从怀里拿出了一支玉箫,呈上。

 
 
 
  ——天池隐侠久已不出现江湖,教王未必能立时识破他的谎言。而这支箫,更是妙火几年前就辗转从别处得来,据说确实是隐侠的随身之物。

  “呵呵,瞳果然一向不让人失望啊。”然而教王居然丝毫不重视他精心编织好的谎言,只是称赞了一句,便转开了话题,“你刚万里归来,快来观赏一下本座新收的宝贝獒犬——喏,可爱吧?”

  得了准许,他方才敢抬头,看向玉座一侧被金索系着的那几头魔兽,忽然忍不住色变。

  那群凶神恶煞的獒犬堆里,露出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看衣饰,那、那应该是——

  “看啊,真是可爱的小兽,”教王的手指轻轻叩着玉座扶手,微笑道,“刚吃了乌玛,心满意足得很呢。”

  乌玛!

  连瞳这样的人,脸上都露出惊骇的表情——

  那具尸体,竟然是日圣女乌玛!

  “多么愚蠢的女人……我让妙风假传出我走火入魔的消息,她就忍不住了,呵呵,”教王在玉座上微笑,须发雪白宛如神仙,身侧的金盘上放着一个被斩下不久的绝色女子头颅,“联合了高勒他们几个,想把我杀了呢。”

  瞳看着那个昔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日圣女,手心渐渐沁出冷汗。

  “真是经不起考验啊,”教王拨弄着那个头颅,忽然转过眼来看他,“是不是,瞳?”

  他平静地对上了教王的视线,深深俯身:“只恨不能为教王亲手斩其头颅。”

  “呵呵呵……”教王大笑起来,抓起长发,一扬手将金盘上的头颅扔给了那一群獒犬,“吃吧,吃吧!这可是回鹘王女儿的血肉呢,我可爱的小兽们!”

  群獒争食,有刺骨的咀嚼声。

  “还是这群宝贝好,”教王回过手,轻轻抚摩着跪在玉座前的瞳,手一处一处地探过他发丝下的三枚金针,满意地微笑:“瞳,只要忠于我,便能享用最美好的一切。”

  走下台阶后,冷汗湿透了重衣,外面冷风吹来,周身刺痛。

  握着沥血剑的手缓缓松开,他眼里转过诸般色泽,最终只是无声无息地将剑收起——被看穿了吗?还是只是一个试探?教王实在深不可测。

  他微微舒了口气。不过,总算自己运气不错,因为没来得及赶回反而躲过一劫。

  不知妙水被留在教王身侧,是否平安?这个金发雪肤女人是波斯人,传说教王为修藏边一带的合欢秘术才带回宫的,媚术了得,同房数月后居然长宠不衰,武学渐进,最后身居五明子之一。

  这一次她愿意和他们结盟,也是意料之外的事情。其实对于这个女人的态度,他和妙火一直心里没底。

  看来,无论如何,这一次的刺杀计划又要暂时搁置了。

  还是静观其变,等妙火也返回宫里后,再做决定。

  他走下十二玉阙,遥遥地看到妙水和明力两位从大殿后走出,分别沿着左右辇道走去——向来,五明子之中教王最为信任明力和妙风:明力负责日常起居,妙风更是教王的护身符,片刻不离身侧。

  可此刻,怎么不见妙风?

  他放缓了脚步,有意无意地等待。妙水长衣飘飘、步步生姿地带着随从走过来,看到了他也没有驻足,只是微微咳嗽了几声,柔声招呼:“瞳公子回来了?”

  他默然抱剑,微一俯身算是回答。

  妙水笑了笑,便过去了。

  瞳垂下了眼睛,看着她走过去。两人交错的瞬间,耳畔一声风响,他想也不想地抬手反扣,手心霍然多了一枚蜡丸。抬起头,眼角里看到了匆匆隐没的衣角。那个女人已经迅速离去了,根本无法和她搭上话。

  捏开蜡丸,里面只有一块被揉成一团的白色手巾,角上绣着火焰状的花纹。

  那……是教王的手巾?!瞳的手瞬间握紧,然而克制住了回头看妙水的冲动,只是不动声色地继续沿着台阶离开——手巾上染满了红黑色、喷射状的血迹,夹杂着内脏的碎片,显然是血脉爆裂的瞬间喷出。

  “妙风已去往药师谷。”

  身形交错的刹那,他听到妙水用传音入密短促地说了一句。

  瞳的瞳孔忽然收缩。

七 雪?第六夜霍展白在扬州二十四桥旁翻身下马。

  刚刚是立春,江南寒意依旧,然而比起塞外的严酷却已然好了不知多少。

  霍展白满身风尘,疾行千里日夜兼程,终于在第十九日上回到了扬州。暮色里,看到了熟悉的城市,他只觉得心里一松,便再也忍不住极度的疲惫,决定在此地休息一夜。

 
 
 
  熟门熟路,他带着雪鹞,牵着骏马来到了桥畔的玲珑花界。

  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混在那些鲜衣怒马、容光焕发的寻欢少年里,霍展白显得十分刺眼:白衣破了很多洞,头发蓬乱,面色苍白——若不是薛紫夜赠与的这匹大宛名马还算威风,他大约要被玲珑花界的丫鬟们当做乞丐打出去。

  “柳非非柳姑娘。”他倦极,只是拿出一个香囊晃了晃。

  老鸨认得那是半年前柳花魁送给霍家七公子的,吓了一跳,连忙迎上来 :“七公子!原来是你?怎生弄成这副模样?可好久没来了……快快快,来后面雅座休息。”

  他根本没理会老鸨的热情招呼,只是将马交给身边的小厮,摇摇晃晃地走上楼去,径自转入熟悉的房间,扯着嗓子:“非非,非非!”

  “七公子,七公子!”老鸨急了,一路追着,“柳姑娘她今日……”

  “今日有客了吗?”他顿住了脚。

  “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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