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元上百元,就有些发怵,把菜单又递到二舅手上。二舅眼睛老花,看不清什么,复给了沈天涯。沈天涯经常在银兴吃饭,那上面的菜名早都背得滚瓜烂熟,也不看菜单,按中等规格跟小姐说了几道菜名。菜很快上了桌,沈天涯要了一瓶四星浏阳河,三人举起了杯子。边喝边你一句我一句说些村里的事情。沈天涯究竟是从乡里面出来的,对这样的话题还有兴趣。
喝得差不多的时候,祝村长说想上厕所,问清小姐怎么走,出了包厢。
祝村长出去了十多分钟才回来,沈天涯开玩笑说:“我还以为你被小姐拉走了呢。”祝村长说:“上完厕所顺便在大厅里转了一圈,这里的场面还蛮大的,包厢也多,市里还是市里,我到昌宁县城去得多,还没见过这么大的酒楼。”沈天涯说:“在昌都市银兴只是一个中等酒楼,比这规模和气派大的有好多家呢。”祝村长说:“是呀,大城市就是大城市嘛。”
喝了酒,又吃了些饭,沈天涯要小姐拿单子来结账,小姐指着祝村长说:“这位先生已经结过了。”原来祝村长刚才是出去结账。沈天涯说:“那怎么行?”去了收银台。拿出祝村长结的账一看,总共五百二十元。沈天涯要收银员把钱退出来,准备在结账单上签字。预算处陪人来吃饭,都是在结账单上签字,以后酒店再拿着单子到预算处去统一结账。
不想收银员没退钱,也没给沈天涯单子,问他有没有开餐通知单。沈天涯有些发懵,问道:“什么开餐通知单?”收银员说:“前天徐处长到这里打了招呼,说是预算处的人来这里吃饭,要有他批字的开餐通知单才能签单。”说着从巴台里面拿出一份单子,是上午老张请县里预算部门的人开餐的菜单,里面果然有一纸通知单,徐少林在上面写着同意接待几个字和他的署名。
还没正式做上处长就把开餐这样的小权都一手揽了过去,这个徐少林权欲真大。沈天涯也就满肚子是火,却不好发作,只得低头离开了巴台。
好在口袋里还有些钱,回到包厢,沈天涯拿出五百二十元要退给祝村长。祝村长哪里肯接?说:“你为村里办了那么大的事情,连一顿饭都没请你,回去我怎么向村里人交代?”沈天涯说:“可你也要为我考虑考虑,你出了这顿饭钱,村里人还不要说我沈天涯这么小气,家乡人来了饭都没吃上。”祝村长说:“沈处长您这样,是要我下次不要来找你了。”二舅也打圆场说:“天涯这钱你就别塞给祝向阳同志了,不然他有什么要求你的,还怎么开口?”
推让了好一阵,沈天涯只得编造道,这钱也不是他沈天涯私人出,他挂了处里的账,到时单位会统一结账的。还说,这五百二十元钱在预算处不算什么,可在村里就是一笔不小的钱了,能够办好多事情。祝村长没法,这才把钱收下。
出了银兴,沈天涯邀两人到家里去坐坐,他们说不早了,就不仁家里打扰了。沈天涯没有强邀,要送他们回金影,祝村长说:“沈处长您也辛苦了,明天又要上班,早点回去休息吧。”说着从包里取出一样东西递给沈天涯。沈天涯一看,是两盒茶叶,说:“我家里有茶叶,你们自己拿回去喝吧。”祝村长说:“村里今年办了个小茶厂,这是刚炒制出来的谷雨新茶,你尝个鲜吧。”沈天涯也就不再客气,收下了。
第五章(6)
这时二舅又给沈天涯递上一个信封。开始沈天涯还以为里面是人民币呢,一只手伸出来又缩了回去。好多人特别是机关里的实权人物,都不太容易将信封与信件联系在一起了。如今写信的人越来越少,机关里信封的最大用途已从装信改成装人民币了,再过一些时候,恐怕信封不能叫信封了,得叫“币封”或“钱封”了。
沈天涯犹豫间,只听二舅说道:“这是申请修路经费的报告,村里打算把村口那条十公里的老路加宽成公路,与国道接通,祝向阳同志不好意思麻烦你.只得让我来递这个报告。”祝村长也说:“我们也就递个报告试试,如果你有难处,这次不解决也没关系,以后来找你麻烦的时候多得很。”
沈天涯有些为难,徐少林连吃饭的权都握得这么死,要他帮忙解决经费,岂不牛嘴里拔草?可这些沈天涯还不好明说。又想起给二舅村解决点小钱,他们又刻字又上牌的,这次硬邦邦地拒绝他们,也做不出来。沈天涯只得把信封接住,跟那两盒茶叶塞到了一起,说:“报告我先收下。如今财政越来越困难,给下面安排的资金一压再压,能不能解决,我心里也没数。”祝村长不好意思地说:“我们一次又一次给您添麻烦,真过意不去。”
回到家里,沈天涯随手将手上的包扔到了杂屋房坚。
吃了晚饭,沈天涯正在看电视,叶君山在杂屋房里喊道:“天涯你快过来看看。”沈天涯说:“茶叶有什么好看的?”进了杂屋房。只见叶君山手上拿着一叠钞票,对沈天涯说:“这是怎么回事?”
沈天涯立即明白了,看看地上一盒拆开的茶叶,说:“是茶叶盒里的?”叶君山点点头说:“又向你递经费报告了吧?过去二舅最多也就带点土特产什么的,看来年轻人当村长出手大方多了。”说着,数了数那把钞票,一共两干元。沈天涯说:“明天早上我就给他们退回去。”叶君山说:“退回去千啥?你给村里解决了好几次经费,现在又接了报告,收两千元钱算什么?”沈天涯说:“也不能接,人家村里弄两个钱不容易。”叶君山说:
“你们财政局的人给人家批钱办事,有几个不收好处的?”沈天涯说:“那是两码事嘛。”
这两千元钱要不要退回去,两人各执一词,直到睡觉躺到了床上也没能取得共识。沈天涯知道自己无力给村里解决问题,却不想在叶君山面前说这句话.显得自己不中用,只得把村里在水池和学校铜牌上刻了自己名字和事迹的事说了出来。叶君山冷笑道:“原来你是被感动了,不好意思收这两千元钱了,这都是虚名,于你何用?何况那是一个偏僻得不能再偏僻的小地方,你的名又能扬到哪里去?”
沈天涯就有些生气,说:“我让他们扬什么名?人家没有什么报答你的办法,才想出这种特殊的方式以表感激,这是一种多么纯朴的感情?于金难买呀。”叶君山说:“什么年代了,你还在乎这些。”沈天涯说:“你要知道,你是你二舅带大的,要不是因为你,我会为你二舅村里出这些力气么?”叶君山说:“你别把两件事扯到一处好不好?”
也是话不投机半句多,沈天涯不想再跟叶君山争沦,把身子扭到了一边。
第二天沈天涯早早赶到金影去退钱,谁知祝村长他们已经离去。沈天涯犹豫了一会,心想就按叫君山说的,收下这两千元算了。但最后沈天涯还是跑到邮局,把两千元钱寄给了祝村长。
从邮局出来后.沈天涯不知怎么的,情绪一下子低落起来。他不想这就回处里,在街上闲逛起来。转一转就到了医院门口,忽想起昨天小宋他们说到医院看望马如龙时,他已经能够进食了,就进了医院。
马妻正在给躺在病床上的马如龙喂稀饭,见是沈天涯,高兴地对马如龙说道:“如龙,沈处长看你来了。”立即将手中碗放下,给沈天涯搬过一条凳子。沈天涯也没坐,俯到马如龙床前,握住他的手,说道:“马处你终于能吃东西了,这可是一个了不起的进步哟。”
马如龙说话还很困难,却努力动了动嘴巴f喉头蠕动了一下,发出一丝丝微弱而混浊的声音。沈天涯不解其意,把头俯得更低了,却还是没听出什么。一旁的马妻说:“他是感谢你来看望他。”沈天涯忙说:
“这是应该的,只是近段处里事情杂,来得少。”
沈天涯说完,马如龙的嘴巴又动了动,喉咙里依然是那无法听明白的声音。沈天涯一脸茫,只得回头去看马妻,想求助于她。马妻这一下也许是注意力不太集中,也没弄懂马如龙的意思。
马如龙就急得脖子上的青筋都粗了,手在空中挥舞起来。
沈天涯还以为他是在发马妻的火,却觉得他的手舞得还有些章法,一琢磨,才意识到他是在用手写字。沈天涯就死盯住他的手指。开始也不知是什么字,慢慢沈天涯就看出来了,那是两个字,一个好像是“主”字,另——个好像是“持”字。沈天涯就顿悟了,可能是小宋他们来看望马如龙的时候,告诉了他处里的分工,沈天涯不免感叹,这个马如龙,人都成了这个样子,还关心着处里的工作。
沈天涯点点头,表示已经领会他的意思,然后说:“傅局长亲自到处里召开处务会,给我和徐少林同志重新分了工,你原来分管的工作主要由他来承担,但傅局长偏没让徐少林同志主持处里工作,傅局长这是有用意的,马处你也许看出来了。”
后面这一句,是沈天涯临时编造的。沈天涯意识到,马如龙关心的其实是处里工作主持人定下来没有,只要没定下来,就说明还没有人取代他,他尽管躺在医院里,却仍然算是处里工作主持人。
马如龙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却还念念不忘自己的位置和身份,这可是沈天涯始料未及的。可沈天涯暗自思量,人又究竟为什么而活着呢?不就为了心中那点点未曾抿灭的欲望和希冀吗?沈天涯不想让马如龙心中那点虚幻的东西完全破灭,又补充道:“马处你放心好了,不论何时,预算处是不会另外确定工作主持人的,也不会另外安排人来做处长.你永远是我们处里的工作主持人,我们的处长。”
马如龙那茫然的双眼立即蓄满了莹莹的光泽。
第六章
好久没有联系的易水寒这天给沈天涯打来电话,问他最近有没有空。沈天涯说:“有事吗?”易水寒说:“也没什么事,那方歙砚已经被我初步考证出来了,我还写了一篇考证文章,想请你来斧正斧正呢。”沈天涯说:“隔行如隔山,你那又不是什么财务报表,我怎么斧正?”话虽这么说,沈天涯觉得好久没见易水寒了,还真有点想他,加上这段时间做起事来积极性不高,在处坚呆着浑身没劲,就答应下午列他那里去看看。
下午先到处里遛了一趟,沈天涯就找个借口去厂文化馆。敲汗易水寒家的门,只见一屋子的古籍,什么《中国史稿地图册》《白居易传》《白文公年谱》《河南志》《诗经》《辞海》《辞源》《中国古今名人大辞典》《古今人物别名索引》,横着的竖着的,摊开的合着的,应有尽有,几乎到了无法落脚的地步。
当然还有那方歙砚,易水寒一直抓在手上,好像怕它忽然生了双翼飞离而去似的。易水寒兴致勃勃地告诉沈天涯,这两个月他就是跟这方歙砚和这些书一起度过的,他已经找到了白居易爱砚藏砚琢砚的充分依据,还准备揣着这方歙砚到浙江兰溪一带实地考察一番,然后北上京津一带找专家鉴定。
易水寒一边唾沫横飞地说着,一边在书堆里翻找起来,很快翻出一篇二十多页的考证文章,递给沈天涯。沈天涯瞥了两眼,只见正文不长,而用小五号字打出来的注解却占了大部分的篇幅。便说:“我以为世界上就我们财政部门的报表最枯燥,谁知你这狗屁文章更让人不忍卒读。”将文章扔到了一旁:
易水寒并不见怪。本来他就不是真要沈天涯来看他的文章的,是这方歙砚被他弄出了名堂,一时兴奋,想找个人宣示一下。他乐呵呵道:“财政局的人满脑子都是一个财字,一身的铜臭,哪还看得进这些高雅的文字?真是曲高和寡啊。”沈天涯说:“你这哪是曲高和寡?你这是曲高和无,你拿着自慰吧。”
说到自慰,沈天涯想起两次到易水寒家,都没见着他老婆,也不知是回了娘家不肯回来了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就问道:“你老婆呢?”易水寒的脸色就有些下沉,说:”你提她干什么?是成心要我不高兴怎么的?”
沈天涯认得易水寒的老婆,她其实是一个很贤慧的女人,他们的儿子也快十岁了,长得挺可爱的。一家子原来一直是和和睦睦的,可自从易水寒迷上这些冷冰冰的石头和旧书后,什么都不管了,把老婆儿子也撇到了一边:老婆就生他的气。开始是隔三差五带着孩子往娘家跑,后来就干脆长住娘家不回来了。沈天涯笑话易水寒:“老婆不在家,你呢又不肯到外面去放松放松,看来真的只好在家里自慰了。”
易水寒指“的歙砚和满屋子的旧书,说:“要说自慰也没错。我天天就拿它们自慰。”沈天涯摇摇头说:“易水寒就是易水寒啊,在你前面吾辈也太俗不可耐了。”
话音才落,有人敲丹门走了进来。易水寒点着两人介绍说:“这是我的朋友沈天涯,财政局预算处处长;这是游长江,著名作家。”叫游长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