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小跑着跟上去,脸上分明带着笑。
“有些事情你不知道,这土城里不是处处都安全的,我担心你出事。”庄翼看着斜靠在太师椅上装睡的流云无奈地说道。从下人口中得知流云偷偷去了西城,他当时就慌了。于邪此人阴险狡诈还罢了,好歹做事有些分寸,若真被勿正那个无理取闹的小孩子骗了去,指不定要出什么事。所以匆匆追到西城,正好遇上索罗娜,还好这女人尚有分寸,马上就把人放了出来。当看到流云完好无损地走出来时,他才真正地松了一口气。
“既然知道这里不安全,干嘛还要巴巴地把我虏到这里来?”流云眼睛也不睁,哼哼地指责。
“我——”庄翼一时无语,良久又叹口气,柔声道:“我答应你,待此事了解,我们就回邢城。或者,你愿意的话,就去找个景色好点的地方,种片梅园,静静的,就我们两个人。”
流云忽然睁开眼睛,盯着他看了半晌,没好气地翻了身,把脸别到一边不再理他。
“好,你累了,就好好休息吧。嗯,还是回床上睡,这椅子上躺着到底不舒服。”庄翼见她不愿说话,也不再逼她。关切地拍拍她的肩膀,见她仍没反应,又折身到衣柜里找出件鹅黄袍子给她盖上,然后依依不舍地出门。
听到他的脚步渐远,流云才猛地坐起身,长长地叹息。丝质的鹅黄袍子滑落在地,漾出一圈一圈的摺子。
何苦呢?
流云的心……乱如麻。
第二日中午的时候,屋里来了位客人。彼时流云正端着碗滚烫的红豆粥小口小口地辍着,抬头望见来人,很是一愣,微张着糊了粥液的小嘴,半晌才回过身来。最近吃多了迷糊药,她自己安慰自己。
索罗娜看起来只有二十五六的模样,杏眼桃腮,乌溜长发,美丽得像一颗鲜成熟多汁的紫葡萄,让人忍不住想上前咬一口。不过,这个大末合前大汗的美丽妻子来找她到底有何目的呢?流云心里开始盘算。
大大方方落了座,索罗娜毫不掩饰眼中的审视,上下打量流云足足有半株香的时间。开始流云还有些不习惯,很快又释然了,朝她挤出一个明显勉强的笑容后,抱着碗继续小口小口地辍着粥。到粥喝得快见了底,索罗娜总算笑笑,开口了。
“原来你就是流云姑娘,小正一直跟我提起你,没想到会在这里见面。”索罗娜的和蔼态度让流云很警惕,毕竟,在她眼里,这是一个丈夫死后又跟小叔子关系暧昧的女人,至于其他什么深层次的内容,她考虑不到那么多。
“小正说你救过他,这么久以来一直挂在心里,若不是城里出了这么多事,早该去大兴城去报你救命之恩了。”
流云仍是生疏的笑,很是客气。
“流云姑娘真是生得美,难怪庄公子对你恋恋不舍,情根深重了。”索罗娜微笑着直视流云双眼,仿佛要从她眼中看出什么来。
这番话也不知从哪里听来的,让流云心里很是不适。索性放下瓷碗,摘了丝帕擦擦嘴,很严肃地否定道:“夫人从哪里听来的这些话,真是一派胡言。庄翼他是我弟弟,我们是同父所出,再别说什么谣言坏了我们的声誉。”
索罗娜看起来很惊讶,捂嘴道:“原来竟是姐弟么,那些乱嚼舌头的,真是该死,怎么传出这些谣言。我说流云姑娘与庄公子举止合礼,断不是他们所说的那样。”说罢笑笑着道歉,很是热络的样子。
流云摸不清这个女人真正目的何在,干脆缄口不言,任由她问东问西,也只“嗯、啊”表示。两人“攀谈”了足足半个时辰,流云一直保持礼貌的笑容,直到她觉得脸上的表情都要僵硬了,索罗娜才想起要告辞离去。
看着她美丽的身影就要消失在门外,流云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却不料,索罗娜忽地一个转身,快步奔到流云面前,表情异常严肃地问道:“流云姑娘觉得小正如何?”
流云不解其意,被她吓得嘴角抽动好几下才缓过神来,哼哼唧唧道:“什么?请恕流云不明白夫人的意思。”
索罗娜直视流云双眼,“小正他虽然顽皮,但终是孩子心性。他父亲走得突然,小正一时接受不了,所以说话行事有些偏激,现在连我这个娘也不相信。今日我看他对流云姑娘很依恋,心中十分欣慰,至少,他还有可以倾诉的对象。只是,不知道流云对小正怎么看?”
“小正,他很乖,很好啊。”在流云面前的小正,永远是那个大兴城里满脸污泥的小乞儿模样,清澈灵动的眼,时而在她面前委屈流泪,不会大声叫嚣,不会狠狠地甩鞭。只是个七八岁的孩子而已。
索罗娜脸上有了喜色,忽然握住流云的手,诚恳道:“流云姑娘既然喜欢小正,还请护他周全。你能答应我,以后会带他长大,会好好保护他吗?”
流云越听她这话越觉得惊疑,不明白她为何说这种似弥留交待遗言之类的话。看着她坦诚的眸子想了半天,轻轻点了点头,然后疑惑地问道:“夫人为何说这种话,以夫人的能力,要保护小正应该不难。再说,我只是小翼抓,哦,请来的客人,有什么能力在土城中护得小正周全。”
索罗娜淡淡一笑,十分肯定地说道:“你是庄公子最珍贵的客人,你自然是可以的。流云姑娘切记您做过的承诺,一定要好好保护小正,这是我最大的请求。”说罢,也不解释原因,匆匆离去。只留流云一人愣在原地,发了半天呆。
然后流云一个人支着胳膊肘子在屋里傻坐着,直到晚上庄翼让人端了食物一起用餐,她仍是皱着眉,半天不说一句话。庄翼也不吵她,自坐在一旁静静地看,直到流云手臂麻了,啪地一声倒在桌子上,他才忍不住低声的笑,然后伸手来扶。
这回流云没有躲开,只是白了他一眼,甩甩麻木的胳膊,然后抢了筷子,自顾自地吃起来。庄翼不住地往她碗里夹菜,都是平日里她最喜欢的菜式,莼菜汤、清蒸鱼……远在沙漠,仍一如当初冷香园小酌的清淡简单。流云心知这些素净的菜肴所耗费的精力远比那些山珍海味要多得多,说不感动那是骗人的。她本来就是一个容易被感动,有些轻信的人。
“那个,索罗娜是个什么样的女人?”终究忍不住,流云小心翼翼地向庄翼探问。其实也是知道这里的一切动静都瞒不过他,不如自己先坦白,省得庄翼乱猜。
“怎么会对她感兴趣?”庄翼抬头朝她笑笑,“那个女人心计深沉,你防着她些。”见流云不以为然,又稍稍加重了语气,严肃地说道:“她本是于阊阖的妻子,如今又跟在于邪身边,阴险善变,不是值得结交的人。西城的那些人,与我不甚合拍,我怕他们对你动手。就是于阊阖的那个孩子,手段也是极毒辣的。”
“胡说!”流云很不同意地打断他,“勿正不知道多可爱,他还叫我姐姐。”
庄翼很无奈地摇头,认真告诫道:“严儿,你就是太轻信了,这样很容易吃亏。”
流云低下头,笑得有些凄凉,“你跟我说过这句话,就在父亲忌日那天。”
庄翼无言以对。
番外
番外之庄若水
庄若水这些日子有些恍恍忽忽的,自从那日在月华楼遇到闽柔就心神不定。怎么也没有想到孙家小姐竟然会流落至如此境地,更没有想到的是她居然能认出自己真实身份。他在吴国躲了这么多年,只道早已远离是非,想不到——庄若水叹了口气,缓缓朝庄府走去。
一进门就听见三个孩子嬉闹的声音,禾雅郡主坐在大厅的太师椅上,静静地望着,见他进屋,忙起身迎上来。一边帮他卸下披风,一边嗔怪地说道:“你看看这几个孩子,调皮任性,都是你把他们惯坏了。”禾雅出身高贵,最重教养,本是要把这几个女儿教得安静贤淑,却被庄若水阻止。
女儿家,本来就是要好好疼惜的。庄若水说这句话的时候心里头颇不是滋味,面前最大的孩子不过四岁,小的才刚学会走路。若非他的孩子,自是一生平安无忧,可一想到面前这几个天真烂漫的女娃儿要在人生中最美丽最灿烂的时候凋谢,他就说不出的痛。原本就不该要这几个孩子的。
禾雅看出他今日面色不对,吩咐下人看着小姐们,自己则扶着他进屋,关上门,关切地问道:“今儿怎么了?心事重重的样子。”
庄若水拍拍她的手,笑着安慰道:“还不就是些琐事,弄得人心里头怪烦躁的。”
“别想那么多了,不是早就退了吗。有时间啊还不如陪着孩子多说说话,妹妹现在身子重,你也不去看看,她心里怪难受的。”禾雅嫁入庄家后未得一男半女,便劝说庄若水纳了她表妹为妾室,入庄五年,已育三女,如今又怀了身孕,平日里都在后院养胎。但庄若水并不经常探望,大部分时间都在禾雅这边。
庄若水轻轻嗯了一声,不再言语,闭上眼睛,柔声道:“累了,你帮我捶捶吧。”
禾雅摇摇头,伸手在他肩上拿捏起来。“对了,我听说连家老爷昨儿夜里里去了,也没见患什么病,怎么就突然走了。剩下一屋子孤儿寡母,真真可怜。”禾雅同情地叹气,低下头,发现庄若水忽然睁开了眼,那眼中一片痛苦绝望,吓得她手一抖,颤声问道:“你怎么了?”
庄若水静了会儿,笑笑,“没事儿,就是有些意外。前几日还在集市上见着他,精神抖擞得非要去喝花酒,没想到忽然就走了。”又闭上眼,再瞧不见他脸上表情。
禾雅若有所思道:“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谁又能料得到呢。你明儿还是去一趟连府吧,毕竟也是好几年的交情了。他那孩子才五岁,夫人也是极年青的,怕是府里的下人都管不住。”
庄若水轻轻地应着,漫不经心地听禾雅叨叨续续地说着话,过了不知多久,他忽然又睁开眼,很认真地对她道:“雅儿聪明能干,非连夫人可比。若有一日我忽然走了,也不必太担心。”
禾雅闻言把手一推,恼道:“看你说的什么浑话,年纪轻轻的说什么去呀走的。若再胡言乱语,我可真要生气了。”头一垂,那眼眶儿就开始红起来庄若水心一软,到嘴边的话又生生咽回肚子,反手将她拥入怀中,轻轻吻着她水气迷蒙的眼,“不说了不说了,都怪我,又惹雅儿生气了。”
第二日醒来已过了辰时,禾雅缩在他怀里像只小猫,眼睛紧紧闭着,脸上却一片红晕。庄若水心中失笑,吻了吻她的脸颊,这才穿衣起身。刚吃罢早饭,就有人送了拜帖过来,庄若水打开一看,竟然是闽柔。想起那夜酒醉的荒唐,他心中对禾雅很愧疚。只是念及闽柔身世凄苦,又不忍任她在那烟花之地随波逐流。
犹豫间,禾雅已经红着脸出来,靠着他坐下,欲言又止。
“出什么事了?”庄若水握住她的手柔声问道。这两日禾雅越发温柔美丽,简直让他爱煞了。
禾雅低下头,声音几不可闻,“这几日总是恶心呕吐,昨儿请了大夫过来看,说是诊出了喜脉。”
庄若水一愣,半天没说话。禾雅心中惊讶,担心地问道:“你不高兴么?”
庄若水终于回过神来,挤出大大的笑容,“高兴,当然高兴。我的雅儿有身孕了,我自然欣喜若狂。你看我,半天都没反应过来。”说罢大笑几声,转过头吩咐下人好生伺候,又马上差人去请宫里的太医,不一会儿,庄子里就一派喜气。禾雅虽然觉得他有些不对劲,但初为人母的喜悦马上把这一切都抛在了脑后。
再有三个月就是庄若水三十而立的生辰,但他却一点都高兴不起来。“三十而立,三十而立!”他默念着这个数字,心中一阵疼痛。
两个月前,他把闽柔迎进了门,虽然她说那不是他的孩子,但终究是孙家的小姐,不能不管的。如今他尚能保全,可再过几月,他走了,一个弱女子,身处那么复杂的环境,要如何才能生存。只是禾雅,虽然明事理,不吵不闹,但他知道,她是真的伤了心。
骑马进了门,禾雅不在厅里,最近她总是躲着他,吃饭都不上同一张桌。庄若水心里又痛又苦,却又不敢把事情告诉她。最近这些日子,他开始感觉到体内蛊毒蠢蠢欲动,有时候头一昏,就不省人事。多少还活到了三十,他只能这样安慰自己,父亲和叔叔们发作得比他还要早许多呢。
只可怜了禾雅和那几个孩子,还有她腹中的孩儿,怕是连面都见不到了。不知是男孩,还是女孩?若他能继续活下去,那定是他最宠爱的孩子。
这些天庄若水明里暗里一直在交待后事,禾雅终于发现了一些不对头,可偏偏就不问,冷眼看着他忙忙碌碌。这天晚上庄若水还是到她房里歇下的,一上床就从后面紧紧抱着她的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