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云轻抚其背,安慰道:“我知你所想,你欲全歼狼盗,我也有同感。在古浪数日,亲眼见城中百姓闻狼盗而色变,惶惶度日,也耳闻狼盗凶残决杀的残暴。任何人都不会原谅他们的罪行,即使是小翼,我也不能原谅。子澹你善谋略,余宰相精运筹,再与郑军里应外合,定能将狼盗悉数歼灭。”
“流云姑娘这就有所不知了。”余生苦笑着将城中情形一一告诉于她,那城门一旦关闭,想与外界取得联系,恐怕比登天还难。
“此事由我来想办法。”流云咬着嘴唇,沉声承诺。就目前看来,庄翼对她还算念旧情,应该不会太为难她,若说三人中还有谁能出城,恐怕也只有她了。
“还有一件事需要流云姑娘帮忙。”余生笑着眨眨眼,凑上前来,“流云姑娘服下七日醉,本应明日辰时才醒。但因庄翼喂你鸡汤,误打误撞竟解了药性,所以你才提早醒来。所以,为了我们能继续在城中装大夫,还请流云姑娘多睡一会儿。就算明儿醒了也要做出浑身不适的样子,如此,我们方可借医病之名留下。”
流云闻言吃吃发笑,躲到陆子澹怀中道:“装病而已,不过多睡几觉罢了,正是我拿手的好戏。”说罢朝陆子澹神秘一笑。陆子澹忆起她初进梅园时的嗜睡模样,不由得会心一笑。
离歌(二十四)
二十四
由下人领着在土灰色的院子里转了不知多少圈,就在余生和陆子澹两个人终于要昏倒的时候,庄翼的住所到了。外表看起来跟其他院子没有什么区别,仍是土灰色的砖墙,黄沙遍地,院中几株近人高的仙人掌,种的位置也几乎丝毫不变。
进了屋,这才发现屋内步置迥异,四根楠木大柱在厅中耸立,柱上着油灯数十盏,将厅中照得透亮。柱下仅有三案几,几上摆满美酒佳肴。庄翼仍一身白衣,自斟自饮,沉默不语。见二人进屋,他并未起身,展手示意二人坐下,吩咐下人倒酒后,举杯展颜道:“庄某先敬二位一杯,不知昨晚睡得可安好。”
余陆二人忙举杯相和,饮罢,余生恭声道:“多谢庄公子挂心,我们师兄弟二人都睡得安稳。就是昨晚隐约听到几声怪叫,不知是否是幻觉。”
庄翼歉然道:“并非两位幻听,土城中的确常有怪声。每月月中月末那几日,便有异物作祟,嘶叫唬人,城中人早已习惯,故见怪不怪。两位初来乍到,想是受了惊吓。”
余生浅笑着摇头,“惊吓谈不上,就是有些意外。这城中防备森严,处处机关,在下担心哪一天要是一步走错,怕是连命都搭上了。”
“这个两位请放心,庄某早已在院外安排有下人,他们均熟知城中路线,两位想去哪里,只管跟他们说便是。”庄翼似乎看出余生心中所想,早已坐好一切准备把他的借口全部打消。表面看是盛情款待,实际上却是变相软禁,使二人所有行踪尽在其掌握中。如此一来,也不怕他二人如何折腾了。
“呵呵,还是庄公子想得周到,在下佩服。”余生干笑几声,心里暗骂他老奸巨滑。陆子澹看他面色不豫,暗自好笑。
“两位神医大驾光临,实我土城之福。正好近日我城中不少居民害了病,上吐下泻,全身发热流汗,城中大夫束手无措,还请两位大夫巧施妙手,庄某感激不尽。”庄翼一边表情诚恳地向他二人说话请求,一边示意下人去抬病人。余生被他突然的举动急出了一身冷汗。
一会儿,三四个脸色铁青,呻吟连连的重病患者被抬到堂前,几个下人迅速掩面而去,庄翼也远远地坐在上座朝他二人拱手。“城里的大夫说他们是得了瘟疫,要把他们送出城。但庄某总念着旧情,不忍送他们白白去死,这才想到两位神医,盼你们能另有诊断。依二位之见,他们害的是什么病,可还有救?”
余生心里头将庄翼祖上十八代都骂了个遍,可还是不得不硬着头皮,一点点挪到患者身边,小心翼翼地查看。一看这些人唯恐避之不及的模样,这几人怕真是染上了瘟疫。若自己也被传染,那可真是冤枉之极。
“他们并非患病,而是中了毒。”站得远远的陆子澹朝地上数人瞟了一眼,淡淡开口道。余生又惊又喜,没想到陆子澹还真对歧黄之术有所研究,如此看来今日也不至于穿帮了。
庄翼大喜,兴趣盎然地问道:“此话怎讲?”
陆子澹仍不起身断脉,淡然道:“瘟疫病人通常面色枯黄无神,口中遍布舌苔,白粉堆积,而这几位病人脸色铁青,瞳孔放大,呼吸急促,明显是中毒之相。再看他们面部浮肿、指尖青黑,嗅之有腥臭,明显是中了蛇毒。可用半边莲鲜草浓煎,每日分三次内服。若有伤口,可将半边莲与雄黄捣碎制成泥浆外敷伤处,每日更换。十日后,余毒可清。”
余生赶忙装模作样地点头称是,“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庄翼沉沉一笑,挥手让下人将伤者抬下,吩咐他们照陆子澹所说煎药。继而转身与余陆二人继续聊天,仿佛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但余生被他突然的举动弄得有些兴致索然,不一会儿,两人便告辞离去。
回去的路上,余生特意放慢的脚步,远远地落在引路下人的后面,凑到陆子澹身边小声道:“真没想到你还精通医术,害我吓了一跳。不过今日若不是你,我们恐怕很难走出大厅。”
陆子澹摇头笑笑,脸上却见苦涩,“久病成良医,未必是件乐事。”余生知他自幼体弱多病,但此番却是中毒之症,正想再问,忽然忆及昔日线报中曾提到陆子澹幼时常莫名染毒,艺成归来后也无故卧床。想是候门争斗,无所不用其及,而他必是深受其苦。于是便缄口不言。
这回走的又不是来时路线。路边两侧砖墙高耸,看情形像是城中重要据地。余陆二人正认真默记线路,忽地从院墙处开一偏门,冲出一头黑色小母马,浑身毛皮黝黑发亮,没有一根杂毛。眼看着就要撞上两人,余生一急,伸手错开马前腹,右手推开陆子澹,随后反手一掌拍在马臀。
余生习武之人,这一掌下去何止千钧。小母马吃痛嘶叫,原地倒蹄翻腾,只把马上人甩了下来。“该死的狗腿子!”一声清脆稚嫩的喝斥,地上小人儿恼羞成怒地爬起身,也不打声招呼,手中长鞭便狠狠朝余陆二人挥过来。
余生气他无礼,想也不想,手一伸,便将这丈余长的金色长鞭握在手中,轻轻运劲一拉,小人儿顶不住,身体让前一栽,又跌了个狗啃泥,只摔得呲牙咧嘴,差点没哭出来。
“大胆鼠辈,竟敢伤我家公子。”又是一声怒喝,偏门处扫来一把弯刀,将余生整个身体都笼罩于刀影之中。余生正欲出手,忽听见一阵沉重的脚步声,随后是拓拔宏熟悉的音调。“休得无礼,此乃我家公子贵客。”
余生一听拓拔宏喝声立刻收手不动。眼看那弯刀上三星宝石越来越近,就要划上他的脖子。拓拔宏猛地出刀,电光火石间,那少年踉踉跄跄地退后几步,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形,固执地昂头,忿忿地瞪着他们。
“求钥,你好大的胆子,东城之中也敢随意动刀,若伤了贵客,我看你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的。”拓拔宏双目含怒,还确实有些威仪。但显然那两个少年并不吃他这一套,先前那跌地的小人儿早已爬起身,华贵的袍子被弄得灰一块黄一块,脸上还蹭着黄乎乎的沙土,虽然狼狈却还是挺直了腰杆,小大人似的指着拓拔宏的鼻子大骂:“我看你才是活腻了,居然敢当着小爷的面大呼小叫。别以为有那姓庄的撑腰就了不起,我告诉你,这土城不姓庄,它是我大末合家族的城堡,轮不到你们这些外人栽这里耀武扬威。”
这小人儿也就七八岁年纪,长得粉雕玉琢,皮肤白皙,高鼻深眼,看他那身装扮也知道在城里地位不低。虽然个子小小,但站在原地指着拓拔宏的鼻子大骂时竟然也颇有一番气势。余生和陆子澹交换个眼神,彼此心想,原来这土城并非庄翼一个人的天下,心中不由得暗喜。
拓拔宏对这小男孩儿不敢大意,依足了礼数躬身垂首,必恭必敬道:“小公子请勿动怒,属下一时心计,口无遮拦,还请小公子恕罪。只因这二位乃是漠北神医的弟子,我家公子特意请来为小姐看病。若有闪失,属下实在负担不起。”
小男孩儿剑眉一挑,冷笑道:“小姐?土城里何时又多了个小姐?不会是庄翼从外头带了什么不三不四的人吧。”又斜着眼睛盯着余陆二人上下打量,稚气的小脸上闪过一抹邪笑,“你说这二人是神医?”
余陆二人见他神色有异,暗叫不对,有心躲避但为时已晚。
“正好小爷最近身子不适,就请这两位大夫为小爷瞧瞧。你们若瞧出来了,自然有赏,若是瞧不出来——”小男孩儿脸上杀机隐现,“这样的庸医还留着做什么!”说罢,朝求钥使了个眼色,那少年忙立在走道前方,挡住二人去路。
拓拔宏有心阻拦,但自知身份低微,不敢轻触虎须,眼看着求钥将余陆二人胁持离去,竟一点办法都没有。
这厢余生和陆子澹却是另有算盘,听这孩子的口气,城中尚有另一人与庄翼分庭抗礼,他们很快就想到了进城时迎接的大胡子。想必这小公子就与那大胡子是一家,且与庄翼水火不容。若真如此,说不定正是对付庄翼的一个突破口。二人一想到此处,遂不再挣扎抵抗,顺从地随小男孩儿进了高墙内。
离歌(二十五)
二十五
毕竟是沙漠中,无论如何装饰,这院内也不可能呈现出小桥流水的江南景致,但这高墙内却是另一番景象。一尊尊沙质土丘惟妙惟肖,众沙丘中有三两个巨大的白色帐篷矗立,附近均有异族士兵把手。这模样,倒像是落魄的皇族,就算破落了也要讲些气概。
求钥挥手将下人屏退,然后掀开帘子放二人入帐。小公子将皮鞭甩得噼啪作响,浑然忘了方才余生将他拖倒在地的窘状。他一进西城就神气起来,也不正经坐下,双脚脚踩在矮几上,仰起头,威风凛凛地从鼻子底下瞧人。
“呔,你——”他虚指余生,“本事不小,居然敢空手接小爷皮鞭,不想活了是不是?”不待余生回答,他又继续喝问:“你到底是谁?“
余生呵呵笑道:“在下不过是个治病救命的大夫,能有什么特殊身份。”
小公子哼哼冷笑数声,“我呸,你当我是三岁小娃儿,这么好骗。一个普通大夫怎么可能有这么厉害的功夫?你老实交待,是不是庄翼请回来对付我娘的高手?”
“小公子有所不知,我二人乃漠北神医弟子。我师父乃当年豪侠,一身过硬武功。在下跟了他十多年,多少学了些皮毛。这些小擒拿之类的杂活儿会几手,要是正儿八经比起来,在下定是不成的。”余生哄起小孩儿来的确有一手,果然,小公子脸色好了些。想起方才求钥一刀劈下时他面白唇青的模样,心下便信了几分。
他又感兴趣地瞥一眼旁边一直沉默不语、身形削瘦的陆子澹,怀疑地问道:“莫非你也懂武?”
余生忙接口道:“我师弟自幼就身子不好,练不得我。只会些强身健体的吐纳之术。”
小公子顿时兴趣缺缺地挪开眼睛,又瞪了余生一眼,恼道:“我又没问你,多嘴。”
余生心中失笑,面上却连连称是。
“嗯,我问你,你与那庄翼究竟是何关系?那个什么小姐又究竟是何人?”
余陆二人心知这小公子定是与庄翼不和,故而试探自己看究竟是敌是友。心念至此,余生便将庄翼求医之事一五一十地告知于他,言辞间还表现出诸多不满。那小公子果然听得眉开眼笑,不时出声插话大声相和。末了,待余生一说完,小公子眼珠子骨碌碌一转,一肚子坏水地凑到余生耳边道:“那庄翼当真说那是他妻子?”
余生点点头,“那庄翼的确说过一回,不过后来又改了口,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
小公子冷冷一笑,眯起眼睛问道:“能让庄翼那小子心心念念的,想必是个绝色美女。你见过她的模样,到底生得如何?”
余生马上做出回味无穷的表情,闭起眼睛做梦一般呓语。“当真是个角色美女,就是天仙下凡也比不上。在下从未见过如此人间绝色。”
小公子很不屑地冷哼,“能有多美?再美也美不过流云姐姐。”
陆子澹闻言心中一动,想抓住什么,但小公子很快又继续发问。“她害了什么病?”
“庄夫人体质虚弱,积劳成疾,已经昏迷了六天。明日便会醒来,小公子不必担心。”
“我才不担心她呢。”小公子撇撇嘴,眼珠子一转,扭头朝求钥努努嘴,求钥忙从怀中掏出一小油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