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后长公主责罚你伺候不周么?”
小瓶子见易冲恢复平日的说话语气,心里才觉得舒坦了些,恭恭敬敬地递上一竹管,道:“大人让小的回来协助将军您,这是小的在路上接到大人传来的飞鸽传书,请将军过目。”
易冲漫不经心地接过,揭开蜡印封口的盖儿,抽出一封小小的纸卷,迅速浏览了一遍,嘴角顿时勾起来,似乎很可笑的表情。一边摇头苦笑,一边把纸卷扔给焦老大,他无奈道:“焦老大,我们好像弄错人了呢?”
焦老大看完纸卷,也是微微一愣,张了张嘴,方才低声道:“这当真没弄错?那妖女什么时候到了玉门关,可刚才那女子分明和她长得一摸一样。”没有回答,他又自言自语回道:“大人该不会弄错的,没想到这世上竟有长相如此相似的人。我方才还觉得奇怪,以那妖女的性子,见我们有心设局围她,定要打开杀戒,如此我也好依法拿她。没想到她竟掉头就走,让我百思不得其解。原来是弄错了人,唉——”
易冲朝他瞥了一眼,呵呵笑道:“焦老大你好大的胆子,不知道她是大哥的女人么?你若真办了她,看大哥回来怎么跟你算帐。你在余家做了这么多年,大哥的性子你该是知道的。就算有长公主在你身后撑腰,也不一定保得住你。”
焦老大忿忿恼道:“我这也是为大人好。那妖女无耻卑贱,身犯杀孽,人人得而诛之。大人乃我卫国脊梁,身份尊贵,万民敬仰,怎可与此等妖女往来,坏了自己的名声。再说,大人与长公主订婚多年,就算不计较自己的名声,也不该羞辱长公主。”
易冲瞥了小瓶子一眼,见他摒声凝气,垂首不语,冷哼一声,朝焦老大道:“焦老大你在说什么胡话?我大哥的家事也是你插得上嘴的。暂且不说凌飞飞的事,满朝皆知长公主早与大哥解除婚约,且将嫁与山越国主为后,你再胡乱妄言,别怪我就地治了你。”
易冲平日里嘻皮笑脸惯了,很容易就让人忘了他曾是战场上叱诧风云的飞将军。如今见他凤眼微眯,眼中杀气忽然迸出,整个人仿佛浸身疆场一般杀气腾腾,焦老大顿感全身发寒,冷汗自背脊渗出,一身衣衫被浸得透湿。这种历经沙场锤炼出来的霸气与余宰相冷漠肃穆的眼神完全没有可比性。
焦老大忽然想起,眼前这个总是笑呵呵,懒洋洋的小伙子曾在四年前的贺兰山一役中杀敌数百,砍了氐人首领的脑袋送到幽州给先皇做六十寿诞的大礼。彼时他才十五岁。就是公主、余大人和他说话也是客客气气、谦恭有礼,自己只怕是猪油蒙了心,这一路上瞧着他年纪轻、好脾气的模样,居然不怎么把他看在眼里。
当下“扑通”一声跪在地,垂首道:“属下该死,是属下胡乱说话,请将军责罚。”
易冲忽又恢复灿烂笑容,和蔼可亲地说道:“焦老大你这是干什么?你这么大年纪怎么对我行如此大礼,被人看到这多不好。快起来,快起来。”说着不由分说地扶起他,眼中是再真诚不过的笑容。焦老大揉揉眼睛,这回他可真看不懂眼前这个十九岁少年了。
“小瓶子你也别回去了,反正我身边缺个机灵的小子,你就跟着我吧。”易冲又笑眯眯地抓住小瓶子的胳膊,朝他上下打量一番,意味深长地笑道:“果然是长公主训练出来的人物,真是聪明伶俐,越看越喜欢。”
小瓶子心中仿佛有一重锤砸过,被他这话激得五脏六腑都快移了位,心虚地低下头,避开他如锋芒的双目,沉声道:“承蒙将军看得起,小瓶子不胜荣幸。”
“那就好。”易冲笑笑,朝焦老大挥挥手,“我跟小瓶子先回了,你要没事儿就不要到处招摇,毕竟这里是郑国,要闹出了事,谁脸上都不好看。”想起方才温和浅笑的绝色女子和那泼辣刁蛮的丫环,明明是与凌飞飞完全不同的气质,自己竟然也会看走眼?
这方流云和绿绮驱马进了闹市,才放缓了步子。那马儿虽受了惊,但两人马术俱是高超,很快就将它们掌握。确定身后无人跟来,两人跳下马,拍拍马臀,放它们走远后,又在街上绕了几个圈,最后从围墙跳进客栈小院。
绿绮一肚子气没处撒,撅着嘴生闷气。而流云则秀眉微颦,冥思苦想,实在不明白那些人为何要为难自己。目前郑卫两国正联手抵抗羌人,他们实在没有理由攻击她们,再说,流云在郑国身份平凡至极,即使两国有冲突也轮不上拿她来开刷。
进了客房,叫了从飞两声,亦不见回应,流云方才经过马场事件,心中警觉心甚高,马上与绿绮使了个眼色,扶住腰间流云剑,猫步走到从飞房门前。侧耳听了听,屋里似有水声,心中狐疑。正待一脚踢开门,店里伙计突然从楼下拐出来,见到流云二人,马上苦着脸道:“二位小姐,屋里这位客官自回来后都要了十桶热水了,再这么烧下去,厨房连饭都做不成了。”
流云和绿绮闻言一怔,对视一眼,见对方脸上俱是忍俊不禁,再也忍不住,两人站在走廊笑得直不起身。
门吱呀——一声拉开,头上仍自滴水的从飞裹着件中衣冒出半个身子,尴尬窘迫地瞅着面前笑得花枝招展的二位,脸上表情十分滑稽。恼怒地朝伙计瞪眼睛,“你笑什么笑,快点去烧水。”
伙计撇撇嘴,无奈地转身,嘴里小声嘀咕,而声音正好可以被他们听见。“就是身上沾了马粪,十几桶水也该洗干净了。”
从飞的脸顿时变绿……
离歌(六)
六
绿绮用十分愤怒的语气向从飞描述今日在马场所受的委屈,果然激起了他极度的愤概。尤其是当他听说那些人对流云意图不轨时,从飞啪地一拍桌子,蹭地站起身,大声骂道:“哪里来的下流坯子,敢打大小姐的注意,我非剁了他不可。”
绿绮唯恐天下不乱似的在一旁么喝,加油添醋地怂恿从飞去找易冲的麻烦,流云只在一旁发笑,待从飞果然忍不住要出手时,才笑着叫住他。此地虽属郑国地境,但往来卫商甚多,很难保证其中不是易冲部下,若真冲突起来,她们反倒势单力薄。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流云也不愿再多生事端。
从飞一向惟命是从,绿绮一人孤掌难鸣,只得作罢。瞧她撅嘴瞪眼的模样,显示十分不甘,但她也非不明事理之人,觉得流云言之有理,遂不再坚持。
三人在客栈歇了一天,风平浪静。
由于宣威地处腾格里沙漠之西,出古浪后就要穿行沙漠。流云三人从未到过此地,也没有沙漠行走经验,临行之前,素心曾一再叮咛定要在古浪寻得一老练向导,否则绝不可轻易涉险。流云心系素心吩咐,第三日便让从飞出门去寻,自己则和绿绮窝在客栈,借了老板的茶具烹茶喝。
一直等到尚午时分,才见着从飞垂头丧气地进了屋,一屁股坐下,自己斟了杯凉茶咕隆咕隆一口喝光,张大嘴出了好几口粗气,才懊恼地垂着恼道道:“大小姐你骂我吧,我实在找不到愿意带我们去宣威的向导。”
流云闻言也十分意外,本以为请向导不过最简单的事情,从来没有想过居然会遇到这样的情况。好言询问了从飞许久,才知道当地所有向导,一听说要去沙漠,连话都不多听一句,就面带惧色,把人拒之门外。仔细想来,料是沙漠里出过流血大事或是惊恐异状,否则不会如此。
又着绿绮把店里伙计找来,连骗带哄地诓了半天,才稍稍有了些了解。本来宣威一线尚称热闹,客商往来,驼队穿行,络绎不绝。但从去年春始,沙漠里突然出现一支群“狼盗”,凶狠残忍,无恶不作。仅仅一月就袭击了来往大小客商数十支,皆人畜不留,赶尽杀绝。武威衙门曾派出一支五百精兵的军队深入沙漠围剿,竟无一人生还。
这群狼盗不仅攻击沙漠商队,入冬后还常常袭击沙漠周边一些村镇,同样是烧杀掠夺,引得人神共愤,武威官府亦无可奈何。就连古浪城也在去年被他们攻击,好在城高墙固,防守得力,狼盗攻城三日而不破,最后只得往北而去。饶是如此,城中百姓还是被吓得人心惶惶,闻沙漠而色变。
三人听得这些传言,心中顿时有些发凉。从飞最是担心流云安危,踌躇着瞧瞧她的脸,犹犹豫豫地建议道:“要不,还是请瑞王爷派人过来找。这里终究是郑军范围,他们要熟悉许多。仅我们三人,怕是连沙漠都进不了。”
绿绮也不说话,只睁大眼睛瞧着流云,等她发话。
流云秀眉微颦,苦笑道:“如今羌人犯境,乃国之危难时刻,瑞王爷哪里分得下心来理会这群盗贼。你也听伙计说了,昔日武威军派出五百将士无一生还,可知那群盗贼非是无能之辈,我们怎可硬碰。照我看来,倒是人越少越好,沙漠这么大,人多了反而容易暴露目标。只要我们能找到向导,动作迅速些,成功的机会也是有的。”
“但终究不能让您去冒险!”从飞霍地起身,黝黑的脸上从未有过如此坚持倔强的神情。“若大小姐您信得过从飞,我就一人上路,不寻得碧玉蛤蟆,就绝不回来。”
流云知道从飞性子,也不急着反对,拉了他重新坐下,柔声道:“我怎会信不过你,尽说傻话。”顿了顿,又笑道:“再说,我也没坚持马上就动身,你急什么。关于狼盗之事,我们了解得不多,绝不可轻举妄动。这几日我们先打听他们这一年来行动的规律,不是说他们在冬天会离开沙漠到附近城镇来吗?我们就趁他们离巢之际偷到后方,取得碧玉蛤蟆后再绕道从北部离开。”
见从飞仍低垂着脑袋不肯发话,流云复又笑道:“你这人一向没有方向感,容易迷路,我怕你进了沙漠连东南西北都分不清。再说,宝库之中定是机关重重,你对此毫无了解,若真闯入阵法机关中,连个接应的人都没有,到时候一人困在库中,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你就是后悔也来不及了。”
从飞小声嘟哝反驳道:“您不是也没学过机关阵法,去了也帮不上忙。还不如我一人去。”
流云笑着敲敲他的脑门,嗔道:“我好歹也是庄家后人,庄家祖先怎么也不会害自己晚辈。但你就不一定了,他们可不知道你是我最信任的人,就是找到了宝库,也不一定让你把碧玉蛤蟆带出来。”
不再理会从飞没有力度的反对,事实上,他的反对也没有任何成效。流云仍然派了他去寻向导,并嘱咐他要多看多听,她就不相信,整个古浪城,就没有一个不怕死的。
流云和绿绮则每天坐在酒楼,竖起耳朵听人小心翼翼地谈起狼盗的出没。天气渐寒,已是初冬时分,狼盗们果然陆续出现在北边各城镇。想是去年没有在古浪得到好处,所以没有听到他们南下的消息。古浪城也得以一派安宁详和,北边苍松城的许多居民纷纷转移至此,一时间,城里来往的人多了不少。
偷偷使人去随云客栈调查易冲等人的行迹,发现他们仍留在城里没有离开。易冲也是终日隐匿在客栈中不出门,不知道在打什么鬼主意。见他们没有再来为难,流云也当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甚至和绿绮聊天的时候不不再提及此事。
如是过了好几日,到了第七日上,从飞终于带来好消息,说是打听到当地有一名唤“地鼠”的老头,曾在今年夏天带人去过沙漠,且躲过狼盗的追踪,安然返回古浪。不过此人喜怒无常,而且行踪不定,只听说前两日在城外城隍庙出现过,尔后便再无音信。
流云顿时喜出望外,整理了一番,就与从飞一起到城外去寻地鼠。
离歌(七)
七
出得城来,可见这古浪冬景与大兴全然不同,一色杨树长得齐齐整整,均只剩嶙峋枯枝,根根突兀向上。天气冷得厉害,呼吸时大团大团的白气吐出,涌在胸前披风的狐狸毛领上,一会儿便有淡淡湿气笼罩。
绿绮嫌弃冬衣太臃肿,只穿了几件单衣就跟着出门,虽坐在马车里脸颊仍被冻得发红,一边跺脚一边不住地朝手心哈气,却忍住不肯发一句牢骚。最后是流云实在看不过去了,待她们到了目的地,又差马车送她回去。
行至城隍庙,却不见任何人影。庙内蛛网密布,泥身塑像上积了厚厚的灰,地上亦是如此,每走一步都带起轻尘,袅袅升到鼻息,引起流云一阵咳嗽。转悠了一圈,没有人,只在角落里发现了些吃剩的肉骨头,想是不久前曾在这里住过。
从飞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四处查看一番,建议道:“看来已经不在了,也不知去了哪里。这天寒地冬的,大小姐您也先回客栈歇着吧,找地鼠的事交给我就成。”临走前素心曾暗地里吩咐他好好照顾流云,还隐约提到她身体尚未康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