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起身笑道:“今日还真是凑巧,从壮士竟与流云是多年不见的表兄弟,亲人相见,可喜可贺。本王身上没带什么东西,就只有这方佩玉还算拿得出手。今日就借花献佛,送与从壮士,也好交个朋友。”说罢,他从腰间解下一方纯净白玉,既要放到从飞手里。
从飞忙道不敢,怎么也不敢收,庄严拍了他一把,浅笑道:“表哥,肃王爷对你如此看重,你怎好拒绝,还不快收下。”
从飞从小就对庄严言听计从,此时虽然没有确定她的身份,但这声音却是熟悉的,也不多加考虑,伸手就接了下来。李文仲这才舒心地大笑起来,眼神却偶然朝庄严瞄一眼,颇有深意。
从飞对面前面目全非的庄严仍有怀疑,一双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她脸上看,似想看出什么端倪,但见他时而眉头紧锁,时而一脸茫然,庄严就知道这个木头尚未想明白是怎么一回事。若不是场合不便,她当真要拉着他出门,一五一十地跟他说个清楚,免得他如此表情。
李文仲与陆子澹倒也相见甚欢,两人且说且笑,其乐融融。不过,两人都很默契地不谈政事,只关风月。庄严早知陆子澹学富五车,博闻强记,看他侃侃而谈也见怪不怪,但没想到李文仲也非俗人,诗词歌赋竟一样也难不倒。庄严也忍不住对他刮目相看,转念一想他是李闻持最大的对手也就释然了。
这顿饭一直吃到日落偏西,宾主皆宜。
到傍晚时分,庄严这才打着哈欠,推着陆子澹的轮椅从西岳楼慢悠悠地晃出来,从飞则一步不离地跟在他身后,脸上仍是一片狐疑。
第二十九回
九
行至瑞王府,众人刚在门口下车,就见容婆婆从里面迎了出来。“陆少爷,你们回来了,王爷刚才还一直叨念着呢。”庄严把从西岳楼打包带回来的糕点递给容婆婆,笑着回道:“出去玩了一趟,所以回得晚了些,不过也正好遇到我表哥,还真是巧合。”
转身对着身后仍呈痴呆状的从飞道:“表哥,这位是瑞王府的二管家容婆婆,你快上前见礼。”从飞仍是傻傻地看着她,眼睛朝容婆婆瞟了一下,没有作声。庄严实在受不了他的迟钝,忍不住偷偷掐了他一把,他才猛然醒悟般地“啊”地叫出声来,终于朝容婆婆施了一礼。
容婆婆虽然有些疑惑,但并不多话,只是勉强笑了笑,道:“原来是流云姑娘的表哥,真是——呵呵,还真是少年英雄,少年英雄。”这话一出口,又觉得有些过了,面前这个愣头愣脑的傻小子,不管哪只眼睛也看不出英雄的模样,可惜了这好相貌。
心里这么想,嘴上却是怎么也不会说的,且不论这傻小子的表妹是陆少爷跟前的红人,就是对自己,流云小姑娘也是礼数周到,从无不敬,有什么好处总忘不了给自己留上一份。这不,手上这包糕点,她清清楚楚地认出上面有西岳楼的字样,上次在园子里瞧见高王妃吃过,听说要一两银子一盒,自己怎么也舍不得花这个钱的。
庄严听着容婆婆恭维的话心里也只觉好笑,从飞么,人是不错的,武功好,又老实善良,脑子也不笨,以前她还老夸他几句的,但眼下他这副表情,实在与少年英雄相差太远。跟容婆婆寒喧几句,她便拉着“少年英雄”朝梅园奔去,陆子澹则在众人簇拥下去了李闻持的书房。
进了卧室,庄严正待说话,忽然发现从飞脸色一变,原本的痴傻之色陡然消失,这一愣之时,就有一把寒剑架上了她的脖子。不由得叹气、好笑,好像最近自己的脖子跟那些兵刃犯了冲,细想想从到陆家起,这已经是第三把架上脖子的剑了。
见庄严不惊反笑,从飞脸上愈发严肃,厉声喝道:“你到底是谁?我家少爷究竟在何处,姑娘最好给我解释清楚,否则别怪我刀剑无眼。”
庄严面不改色地朝他笑了笑,伸出两个指头轻轻将剑尖拨开,笑道:“你能看出我女扮男装,怎么就没认出我是谁呢?”
从飞只觉得奇怪,怎么自己就任由她轻轻巧巧地把剑挪走,心里一点反对的意思都没有。虽然面上是凶神恶煞的表情,但是只有他自己清楚,其实心里半点杀气都无。听她的语气,二人该是熟识,但无论自己怎么绞尽脑汁也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她。那温和中带着狡黠的神情是熟悉的,只是怎么也不该出现她脸上。
庄严大咧咧地坐下,伸出指头弹了弹从飞手里的飞卢剑剑身,笑着说道:“怎么每次出门都带这把剑,我送你的攸云不喜欢吗?”
很不意外地看到从飞呆若木鸡、瞠目结舌的表情,庄严也不再跟他开玩笑,压低了嗓门,露出原来略显低沉嗓音,正容道:“在我身边跟了十年,连少爷我的声音也听不出来了。”
从飞马上醒悟般,急忙收剑敛身,激动得热泪盈眶,断断续续地道:“大少爷,真的是你吗?您……您怎么成了这样,哦,属下知道了,您是男扮女装。真是委屈您了,少爷您千金之躯,竟然被迫扮作女子,这可千万不能让夫人知道,不然她不仅会伤心欲绝,还一定会责怪少爷您没骨气,要知道大丈夫应当……不过属下倒是觉得少爷您真聪明,只有这样才能逃脱追兵,连我都被骗过,更不用说别人了……”
庄严干笑几声,终于忍不住打断他的高谈阔论,拍拍他的肩膀道:“少爷我易容改装是没错,不过,不是在这里,而是在邢城。我女扮男装十八年,连小翼都没发现,更何况是你。”
从飞的表情就像是塞了满嘴的蝌蚪,想说什么却又不敢。
庄严知道他仍心存疑虑,遂接了他的剑,凌空划了个半圆,作出一个起势。这招式并非庄家祖传剑法,而是两年前在三剑师处学来的不传绝学,从飞是三剑师的亲传弟子,焉有不识之理。
从飞的样子就要嘴里的蝌蚪全长出了脚,不是心存疑虑,而是太过惊讶,以至于一时尚未反应过来。就在庄严怀疑他嘴里的蝌蚪是不是已经变成青蛙的时候,他终于有所反应,生平第一次放肆地盯着她的脸上下打量半天,最后“扑通”一声跪下,惶恐道:“属下该死,对少爷,不,对小姐放肆,请小姐恕罪。”
庄严还真无法适应他行这么大的礼,从飞跟着她已经十年有余,名义上是侍卫,但其实把他当成兄弟,平时行事多随和亲切,从来没有如此正式过。赶紧扶起他,正色道:“你千里迢迢从邢城赶到这里,何罪之有,切不可再行此大礼,倒是我,身为庄家家主,却不能护住庄家家业,弄得个寄人篱下的下场,当真失败。”
从飞见她眼神黯然,安慰道:“大小姐切勿如此,谁料想庄翼他竟如此狼子野心,忘恩负义,大小姐你待他仁至义尽,把他当亲兄弟,可他却为了一己私欲,夺取庄家家产不说,还想置你于死地,真是狼心狗肺,禽兽不如。”
庄严闻言只是苦笑,挥手阻止他咬牙切齿的咒骂,问道:“现在家里怎么样了,母亲可好?”
从飞忙回道:“郡主安好,只是王爷身体一直不见好转,所以郡主就留在山越没有回邢城。小姐出事的消息传到后,郡主就派属下回去调查此事,说定与庄翼脱不了干系,还说大小姐您吉人天相,能绝处逢生,嘱咐属下四处打探大小姐的行踪。”
“待属下回到邢城时,庄翼已经接替了家主和爵位,他身后似乎还有不少势力,否则接替之事不会如此顺利,现在庄家名下的产业十之八九都已由他控制,只有刺天剑庄三位师父不卖他的帐。师父说了,小姐您定是被他害了,还嚷着要替您报仇,被属下劝住了。不过,原本预计冬至前铸出的剑也一再拖延,到属下出发时,师父仍不肯把剑交出去。”
“庄翼对外宣称说大小姐在城外遇山贼伏击而亡,还从秣陵请来和尚办了场法事,弄得全城皆知,不过相信他话的人不多,山庄里原本的一些旧人都被他遣散,现在庄里基本是他的势力,不过我回去后联系过染坊和盐场的掌柜,他们还是支持小姐您的。”
庄严听到这里,脸上浮现出淡淡的无奈的笑意,眉头轻展,低声道:“他自小聪慧伶俐远胜于我,行事之前当然有所准备。那家主之位本不该由我来坐,这正遂了他的愿,我也不愿再追究。我不明白的是,为何连蔡叔竟然也会被他收买?他在庄家做了二十年,我自认从未亏待于他,小翼究竟用了什么办法才说服他背叛我?”
从飞闻言急道:“难道小姐就这么轻意放过他吗?此人忘恩负义,狼心狗肺,心肠歹毒,如此德行,怎可做庄家之主?老爷一生清誉,定会被他毁了。”
庄严拍拍他的肩膀,柔声安慰道:“他是个聪明人,知道该如何行事。再说,他本就是庄家唯一的子嗣,早就应该管理庄家了,是我和母亲欠了他。只是,有些事情,我还是要去找他问清楚。你且先在这里歇下,等我身体好转,咱们再回去。”
“小姐您身体怎么了?那混蛋伤了你么,严不严重,要不要我去请大夫?”从飞一听说她身体不适,马上担心地问东问西,左看看右瞧瞧,好像能瞅出什么问题一般。
庄严没好气地拉了他一把,解释道:“是受了内伤,一时半会儿可能好不了。本来是没希望恢复的,好在被人所救,现已经开始好转。瑞王府虽然复杂了些,却还是个安全的地方,陆家的人都很好相处,我们先修整一段日子,再回吴国。”
“可是——”从飞犹豫了一下,低下头,吞吞吐吐地说道:“夫人的意思是让属下带您一起回山越。夫人和老王爷都很担心您,而且小姐千金之躯,怎可做这些下人的事情,要是夫人知道了,该多担心。”
庄严摇头苦笑,“我现在这样子,有何面目去见母亲。她一直让我防备小翼,但我始终不听,才落得如此下场。以母亲的性子,她让我回山越,不过是想借助外公的势力,让我重回庄家,与小翼一较长短。这恰恰是我不愿看到的,我们终究是一父同胞,若父亲在世,见我们手足相残,且让他情何以堪。再说,我即使真要向小翼问罪,也决不能依靠山越的力量。庄家的铺子虽然被他接手,但还有暗桩。那些都是我亲自打理,连小翼也不知道,没有庄家家主的铁指环,谁也不能命令他们。”
其实她还有话没有说出口,或者说,她还不知道该怎么对从飞开口。这些日子在陆府,虽然没有华服美食,没有左右簇拥,但却是她人生中最惬意的时候。这种淡淡的平静生活,一旦拥有就再也不想失去。也许,她本身更适合这种平淡无虑的生活,不用尔虞我诈,不用钩心斗角,即使生活中小小的惊喜也能让人雀跃。
从飞不再多说,但眉宇间仍是不豫,对庄翼还很介怀。想了想,他又说道:“大兴城里也有我们的人,小姐怎么没有跟他们联系过?属下昨儿一到城里,就去了宏城客栈,那里的掌柜居然不知道您过来了。”
庄严眉头微皱,低声道:“你有所不知,这大兴城看似平静,其实卧虎藏龙。不说官府的暗探,就是陆家的眼线也遍布全城,这些日子我一直在处理陆家的琐事,对眼下的情形了解的多。别看大兴城人来人往,其实大都在人掌握中,不说你一个外乡人,就是平常的商贩,也在人监视中。这样的情况下,我怎么敢轻易现身。”
“就是你,以后也要小心点,宏城客栈暂时不要再去,等跟府里的人熟络了,再见机行事。还有,那位肃王爷是个厉害人物,虽然你现在进了陆府,但并不代表他就会放过你。我想他也会派人调查你的来历,你有没有在客栈留下线索?”
从飞闻言方知大兴城暗藏的风波实非邢城可比,心中一时感叹不已,仔细想了想,方才答道:“我进客栈只跟掌柜偷偷联系过,其余行为都与常人无异,应该没有露破绽。”
庄严心知从飞在这些大事情上一向小心,也不是很担心,再问了两句,便释然了。
从飞从小跟在庄严身边,对她言听计从,老老实实听她说了一堆叮嘱的话,直到她主动停下,这才从怀里掏出一大堆物什,一件件递给她。
“这是夫人让属下带给小姐的银票,一共是三十万,隆裕钱庄的票,在大兴城也有分号。”
庄严大喜地接过,心道真是及时雨。虽然陆子澹对她很好,但陆府毕竟不是自己的家,心里总没有着落,于是想在大兴城里开间铺子以作后路,苦于没有成本,一直没有着手。没想到母亲居然这么快就送银子过来了。只是,禾雅郡主送这批银子来的目的明显是作重新夺回庄家的本银,但庄严实不愿再陷入那场争夺站中,只有详装不知,装聋作哑了。
“还有这个。”从飞严肃地拿起另一个包得严实的油纸包,正色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