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的目光都望着绚丽烟火满天,唯有凌王,静静看着身边自己的妻子,少有情绪的眼中映着淡淡火光,一片柔情无边。
命中注定,只有这个谜一样的女子,才能让凌王的无情万劫不复,也只有凌王这样的男人,才会让如此女子倾心相许。更是只有这两个人,才值得他,值得斯惟云,值得唐初,值得卫长征追随左右,誓死相从。
岳青云深深舒了口气,望向远处的定峤岭,暗中遥祝。人世间总有些事情不尽人意,说不得,却偏偏亦叫人终生不悔。
“许了什么心愿?”见卿尘那样认真的合什许愿,夜天凌在一旁看着,终于忍不住问道。
“不告诉你。”不知是被一朵烟花映红,还是突然害羞,卿尘脸上掠过淡淡的娇红绯色,妩媚动人。
夜天凌笑了笑,也不追问,只不紧不慢地说道:“我刚刚也许了个心愿。”
卿尘抬眸询问,夜天凌道:“要不要交换听听看?”
女人天生的好奇,怎经得住诱惑,卿尘咬着红唇想了想,终于踮脚在夜天凌耳边悄悄说了一句。
夜天凌眸间笑意隐现,臂弯微收,低声说道:“这个不难,咱们今晚便努力就是了。”低沉的声音,暧昧的呼吸逗得卿尘颈间痒痒的,躲又躲不开,挣扎道:“轮到你了,快说!”
夜天凌抬手替她将一缕秀发遮回风帽中,清峻的眼中深亮无垠,微微扬眉,淡看这漫天烟火,缓缓说道:“但愿长醉不愿醒。”
心有灵犀,情意绵绵,卿尘明白他话中之意,含笑不语。
烟花耀目此起彼伏,似是绽开了无数的喜悦,丛丛簇簇,天上人间。
夜风激荡飘摇,江水带着无数流星般的光芒流逝东去,滔滔拍岸,浪声高远。
逝者如斯夫!卿尘微微仰首,看着彩亮光明洒照长空,绚丽多姿,绝艳惊人。
如此的夺目明亮,却又如此的短暂。
星辉流火,将最灿烂辉煌的一刻尽情绽放,转瞬即逝,陨落凡尘。
美丽的悲哀,最是叫人痴迷,她目不转睛的看着,心间喜悦骤然落入一点哀伤。江风寒凉,刺的双目微酸,不觉竟有两行清泪悄然流下。
夜天凌像是立刻感觉到了她心绪起伏,俯身问道:“清儿?”
卿尘却转眼带着泪笑了:“不知道是不是太高兴,总觉得不真实。”她拉着夜天凌的手:“四哥,你陪我去放烟花好不好?”边说着就拉着他大堤那边举步跑去。
“慢点,”夜天凌无奈道:“没有人和你抢。”
岳青云他们见俩人突然过来,纷纷俯身见礼。夜天凌抬抬手,还没来得及说话,便见卿尘从一旁侍卫手中取过香火,笑着准备去点引信了。
“我来!”他一把将她抓回:“不准自己胡闹。”
“那我们一起。”卿尘和他一同持了香火,触上引信。火花轻闪,夜天凌很快带着她后退几步,那烟花冲天而起,星星点点落得四处尽是光芒繁亮,却是那种近看的火树银花。
层层星光似是将周围化做了神奇的花火世界,璀璨明炫,卿尘拍手笑道:“太美了!”
斯惟云送来的烟花果然是难得一见的精工巧做,品样繁多,卿尘挑挑拣拣,一个个亲自燃放来看,一时间笑闹嘻戏,玩的不亦乐乎。
夜天凌始终陪在她身边,光影此起彼伏,在他清淡的脸上投下若隐若现的笑意。卫长征在旁新奇的看着,忍不住同岳青云相视而笑,突然有神机营中兵士寻到他身边,说了几句话后将一样东西交给他。
“殿下!”卫长征上前一步,低声请道。
夜天凌回身,听他轻声禀报了什么事情,复又接过他手中一张信笺就着烟火明亮浏览看过,略一思索,交待了几句,便又回到卿尘身边:“还有哪个没试过?”
唐初和岳青云都立刻离开了大堤,卿尘知道定是军中有事,虽是意犹未尽,却懒懒说道:“我累了,不想玩了,咱们回去吧。”
夜天凌俯身一笑:“正在兴头上,怎么就累了?陪你再玩会儿。”
卿尘摇头:“真的有些乏了,留几个以后玩。”
夜天凌岂不知她的心思,说道:“并无大事,不过神机营截住一个虞夙遣来蜀地的密使,自有他们审着,明日再去也不迟。”
卿尘柔声道:“事关军情,怎好耽搁?还是去看看吧。”
夜天凌却接过她手中的香火,说道:“今晚哪儿也不去,就陪你。”眼中清光淡淡,一片干净的深黑,似是真的丝毫不挂心那些军务。
卿尘见他当真不打算过去,倒有些诧异,夜天凌剑眉一挑:“怎么,整日都是这些,竟连一晚也不容我歇歇?”
话说的随心,卿尘却蓦然心疼。他一年到头眼前心中尽是朝事军务,且不说那些艰难险阻,纵能事事游刃有余,也十分叫人疲累了。就这特别的一刻奢侈放纵,又如何?
那一夜,夜天凌陪卿尘燃尽了所有的烟花,夜色无边,似是永远会这样炫美,留在记忆深处,经久不褪。
后来真的累了,俩人才意犹未尽的回到别馆,夜天凌却待卿尘睡熟后仍去了军营,回来已近清晨。卿尘醒来时,只知道她依旧睡在夜天凌的臂弯中,百年修得共枕眠,他和她,已是修了万世,千生。
奇谋险兵定蜀川
圣武二十六年冬,长风,晴冷。
青州西岷侯府,两名便衣侍卫携西岷侯廖商的密信手令,护着北晏侯来使秘密出城,行至江边临岸雇了舟楫,顺水东上。
壅水悠悠,过尽千帆。
长楫入水轻点,不急不慢,船上舟子年纪不过二十左右,身量挺瘦,形容朴实,招呼客官进了舱中避风,自在船头掌楫。
客船杂在往来行舟间,远远看去似是大江之上一落飘叶,行了几程,悄无声息不见了踪影。
河道愈窄,渐渐入了密林山岵。
一个侍卫自舱内出来,“咦”了一声,回身对舟子喝道:“这是何处?为何离了主江?”
“这是一段近路,大爷没走过?”那舟子漫不经心地往他身后瞥了一眼,随意说道:“此程尽处,便是丰都鬼城。”
前途曲幽,杳无人迹兽踪,寂静的叫人心底悚然。那侍卫隐约觉得不妙,突然看到舟子眼中闪过与身份极其不符的精光,惊觉后方要发作,猛地脚下船身晃动,身体失衡的片刻,眼前微花,一杆竹楫已迎面袭来。
侍卫骇然抽刀,那长竹如附鬼魅,挟着劲风锐利,千重虚影中一点淡光疾驰,破入他匆忙抵挡的刀势中,不偏不倚穿喉而入,骤然带起一蓬细微的血花。
手中之刀似是嘎然被斩断生机,凝空僵住。他双目圆瞪,不能置信的低头看着身前,喉间“咯咯”两声哑嘶,伏地倒毙。
另外一个侍卫察觉有异,匆忙持刀扑出舱外。
身形未稳,背后杀机袭来,猝不及防时颈间轻电般带过一丝冰凉,回头处,见那北晏侯密使手中寒光闪过,白练耀目,锋芒之上那抹的鲜血,变成了他看到的最后景象。
举手之间,一切悄无声息。小船依旧沿水行驶,平稳悠然。
那北晏侯密使顺势一带,身前侍卫倒入舱内,反手亦将另一具尸体拽入。抬手在面上抹了抹,露出本来面目,身上长袍抖落,底下是件粗布衣服,杀人的剑早不知隐往何处。
他自一个侍卫身上搜出什么东西,躬身出了船舱,捞起搭在近旁的竹竿笑道:“卫统领好枪法。”
卫长征亦笑道:“冥执兄的快剑,叫人看得手痒。”边说边伸手在船篷之上摆弄几下,乌篷客船化做渔船,再看不出先前痕迹。
冥执道:“若不是殿下有令军中不准私斗,倒真要讨教几招。”
卫长征无奈地耸肩,两人相视一笑,长风顺水,转过几道河湾,施施然往江水郡城中去了。
三日后,虞夙接到入蜀密使飞鸽传书,报说已与西岷侯达成协定,一切依计而行。白纸黑字加盖朱红信印,确凿无疑。
于此同时,蜀中壅水双渠穿山越岭大功告成,命名“安澜渠”。
十一月壬辰,西岷侯廖商以“正君位”之名自青州起兵举事,与虞夙两相呼应,兵分水陆沿渊江而上,欲取壅江水道南攻帝都。
当日,虞夙叛军出临安关迎击湛王大军,一反避退之势,行动狠辣,北疆战况立时吃紧。
虞夙长子虞呈率西路叛军猛攻幽州,幽州地势平原坦荡,不易死守。十一皇子率幽州将士化守为攻,与叛军多次激战,将虞呈叛军生生阻于城外二十里。双方日有交战,战事不定,频频多变。
各处消息传至帝都,举朝惊忧。
两路平叛大军被北晏侯攻势缠住,无暇兼顾蜀中,不过数日,青州、封州,岳州、衡州等几处重镇已完全落入西岷侯手中。
朝臣各执己见,太极殿朝议,竟有大臣上书天帝言议和之策。
天帝震怒,连贬中书郎奉恒、按察使成纶、都指挥同知唐匡等几名重臣,即刻降旨革西岷侯廖商世袭爵位,撤西侯国,发讨逆檄文,却未动一兵一卒。
廖商兵取扼于雍、渊两江咽喉处的江水郡城,江水郡督使岳青云拒不顺逆,率将士两万迎击叛军于丰岭,寡不敌众,且战且退。
西路叛军声势夺人,兵锋大盛。
烽烟四起,西北皆乱,中原数十年安定分崩离析。
军报战情频频飞奏入城,时日渐寒,江水郡似是极为冷清,城中军禁,坊肆街道空无一人,倒真显出几分冬季的萧索来。
卿尘同斯惟云遥立在壅水高处,风冷刺骨,长浪击岸。
斯惟云虽是身着裘袍,却仍不住咳嗽,卿尘极为担忧地看了他一眼:“惟云,你这病是思虑忧劳过甚,兼之外感风邪,着实不易在此吹风。”
斯惟云原本便清瘦的脸上此时更添苍白,强忍下胸中不适,说道:“不在这一时,事关重大,岂能让王妃一人在此承担。”
卿尘叹了口气,常人道呕心沥血,这一坝双渠工程之大时日之短,令斯惟云倾尽心神,如何能不伤身?安澜渠一成,他便是一场大病,今日非常之时,他硬是挣扎起身与她一起前来江上,否则要她自己掌控这长堤陡门助夜天凌行兵,说是无碍,心中倒也真有几分忐忑。
千古江水,在人的超卓智慧下蓄水成湖,改流入川。眼前战事成败在际,自此蜀地水旱从人,斯惟云所做之事,不敢说后无来者,但确实前无古人。
卿尘知道斯惟云刚正严谨,是个非常执拗的人,劝而不得,只好说道:“待此间之事落定,不管这渠坝还有什么未曾完结之处,你必须歇息些时日,昨日我说的方子先服用着,好好调养。”
斯惟云心里泛起一股暖意偏偏亦杂着酸楚,低头微微咳嗽,再开口时声音已平寂无澜:“惟云遵命。”
卿尘无奈摇了摇头,斯惟云似乎永远不会如杜君述或是陆迁一般在她面前谈笑自如,不过这正是杜君述之所以为杜君述,斯惟云之所以为斯惟云。
每个人都会用不同的方式生存于世间,这便也是人生精彩之处。
沿着这山河远远望去,斯惟云心中似乎豁畅了许多。
目所能及之处,壅水大坝截江而立,十二道陡门交错分布扼于各处,分水湖蓄水拦洪,安澜渠穿山过水,蜿蜒长流。
自然山川广袤的力量是人所不能及,却也能处处为人所用,造福苍生。人生于自然,长于自然,用于自然,眼前一切看来都如此和谐平静,却又暗藏生机。
浮生短暂,多少人荒唐虚度,空过蹉跎。而自己却能将毕生心愿付诸现实,这番作为足以为傲,他迎风一笑,不由说道:“今生不枉来世一趟,斯惟云虽死无憾了!”
卿尘深深看了他一眼:“这是什么话,难道人世中再无留恋了吗?今后还有多少大事等着你去做呢。”
斯惟云闻言怔忡,人性有七情六欲,苦苦执着,岂会真的了如浮云无牵无挂?他与卿尘清隽的目光微微对视,默然不语,过了一会儿,方说道:“此后王妃但有用得着惟云之处,请尽管吩咐,惟云在所不辞。”
卿尘眸光通透,在他脸上一顿,淡淡笑说:“怕是难,此时要你卧床静养都不行。”
斯惟云语塞,正尴尬,卿尘却放过了他,静静转身望向前方,俯瞰山峦,眼底是一片幽深的清肃。斯惟云心中轻轻一震,她这神情竟似极了凌王,叫人几乎不敢逼视的风神中沉敛的是深稳与从容。一身冲淡平和下仿佛居看尽一切,一切又都不在心中。
惶惑时醍醐顿悟,他眉心舒展,同卿尘一并望向远处,削瘦的身子如松柏迎风挺立,风骨肃然。这世上还有多少事等着他去做,能共同处事,得使天下安澜,亦何其幸也!
人只应该做自己该做之事。
前方突然响起破空之声,一道烟花升上半空,爆开鲜明的血色,刺人眼目。
“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