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卫爽朗地一笑,深深望了她一眼:“你这女郎的确与众不同,既然如此,那便新安城再会吧。”说罢,掉转马头,策马而去。
待上了马车,孟洛软软靠在马车壁上,方才的一幕幕实在是让她惊惧已极,尤其是她竟然真得扑上去,用竹簪刺伤了桓七郎,虽然力有不逮,未能杀了他,可是那一瞬间,她是真得想要取他性命。
她低头望着自己的双手,这样一双贵家姑子娇养着的纤细双手,竟然真得有杀人的勇气!
看她脸色青白不定,刘媪知道她必然是受了极大的惊吓,方才那情形她也看得明白,心中很是懊悔,怎么未能早些回来救下姑子,这样一个女子独自留在那样的地方,凭谁都受不住的!
她满脸疼惜地道:“姑子,都是我们的不是,方才就该让那车夫停住马,不该留了你在那里,那般危险,若是有个闪失,可要怎么好……”她说着眼眶又红了。
孟洛抬头,强笑着:“媪说哪里话,方才的情形那般危急,能走掉一个是一个,你与大郎逃出去也是好的,他们也不会拿我如何的。”
刘媪哪里听得进去,埋怨自己好一会,才抹了泪道:“只是现在却要怎么是好,可是要去新安城?”先前死的那位郎君不就是桓家的,若是叫桓家人知道他们曾与那郎君在一处,只怕难免会被牵连。
孟洛慢慢定下心来,镇定地看了看车外,已是晨光熹微,一会就该天亮了,她淡然道:“新安城自然是要去的,道上流民遍布,又有羯胡人袭扰,只有城里才安全。只是桓家……暂且不去。”
她身上还有不少银钱,先前桓宣走时分了些银钱与她们,谢凡也曾吩咐人送了银钱与她,倒是不必担忧生计。只是桓家,她却是不肯再回去,至少在新安城,无人知道她已经来了。
新安城的城门才刚刚打开,马车便急急忙忙进了城去,马车上的徽号已经被孟洛吩咐刘大郎摘掉了,谢家的名声实在太大,她不想引来那群南迁的世家和皇室的注意。
进了城才发现,这新安城也已经是乱纷纷,涌进来的世家贵府连同皇室已经大肆在城中购买府邸,一时之间,城中已是寸土寸金,还有无数的流民却是流落在街头,混乱不堪。
刘大郎去打听了一番,才知道这新安城南城好些的府邸已经尽数被世家贵府买下了,桓家也在其中,因为涌入的人太多,连邸舍也都住满了,如今只有北城尚有几处空闲院落,却是都在偏僻之处,附近却是流民众多。
刘媪迟疑地道:“姑子,这可如何是好,南城已是没了院落可以居住,连邸舍也住不了了,可是北城流民那许多,着实是……不安稳呀。”
孟洛思量了一会,笑道:“就去北城住下吧,一会让大郎去打听好了,买下一处院落住下。”
刘大郎虽然性子憨厚,做事却是有板有眼,很是卖力,不过小半日的功夫,就定下了一处宅院,虽然不大,但孟洛三人至少有了住处。
他们去了北城不久,城门外一匹快马飞驰而来,骑马之人神色焦急,向着南城直奔而去。
南城桓家所住的宅院,桓宣还在厢房中脸色沉郁翻着手中书卷,却有些心不在焉,离开建康已有些时日了,听得到的消息,羯胡人并没有到建康城,却是转向建康城西南,攻下寿阳,却是不知究竟是何用意。
如此一来,众人只有留在新安城里,却是不知何时能够回建康,回琅琊更是遥遥无期,那么宗嗣之事,只怕亦会有所影响。
想到这里,他烦躁地放下书卷,起身在房中踱步。
于老大步进来,一脸焦急之色拜下:“郎君,不好了,有人发现城外百里之处有烧毁的马车和营帐的残垣,上面还有我桓家徽号,只怕是……是七郎一行所带去的。”
桓宣脸色一凛,他知道这些时日桓七郎都会趁夜出城,就是为了在流民之中寻找美貌的小郎用来玩乐,只是他现在没有心思多加理会,不曾料到竟然会出了这等事!
虽然桓七郎只是个无关紧要的庶子,但若是他真的这样无缘无故死了,只怕族中会对桓宣的掌事之能有所怀疑,那么宗嗣之位……
“查!与我好好查!究竟是何人所为,桓七是生是死都要知道!”他厉声道,手紧紧攥在一起!
第五十七章 古籍
院落虽然不大,但也是厅堂俱全,刘媪与刘大郎欢欢喜喜地收拾妥当,与孟洛一道搬了进去,三人也有了个落脚之处,一时也无需担心流民与战乱流离失所。
只是从建康带来的粮食却是所剩无几,先前卫临临别时送上的粮食,一路上人吃马嚼,只剩下小半,怕是过不了几日就要断炊了。
刘媪瞧着箱底薄薄地一层黍米,叹气道:“这可如何是好,如今粮米金贵,只怕是要花上好些钱才能买些粮食回来。”
孟洛却是蹙了蹙眉,忽而转头问道:“大郎可还记得先前在院子门前的那几个流民,他不是叫卖着家传古籍么?”
刘大郎不明所以,憨憨地点头:“记着呢,只是几本破书却要两个钱,着实太贵了,所以也没人肯要!”
孟洛一笑:“你去与我买下他手里那两本书,再去瞧瞧可还有人有这样的古籍,低价收了来。”
刘媪与刘大郎愣住了,现在连吃食都快没有了,要花不少钱买粮糊口,怎么姑子却还要买些破书回来?
刘媪低声道:“姑子,这……这怕是……”
孟洛轻轻笑道:“无妨的,我正是要赚取些粮食回来,你们只管照做就是了。”
刘大郎点头应下了,从刘媪那里取了些钱出门去,照着孟洛的吩咐去收买古籍去了。
望着刘媪满腹不解的样子,孟洛没有多说,她自有打算。如今的新安城,早已粮价高得吓人,若是用钱去买,只怕花光了所有的钱也只能买来少些粮食,她只有另外设法换些粮食来。
只是战乱时候,便是有奇珍异宝,拿去换粮食也未必有人肯换,所以她想到了,用古籍去与世家和贵府的人换取粮食。
在寻常人家看来,这是疯魔了,这个光景了,用几本破旧的书就想换取活命的粮食,简直痴心妄想!但是她却是知道,他们一定肯换的。
刘大郎出门小半日,才抱着一包袱的书卷回来了,顾不得擦额头上豆大的汗珠,小心翼翼地将怀中的书卷放在案几上,道:“那些流民听说用钱换这些旧书卷,倒是有不少人都挤上来,只是小的看有些是新书,页儿也崭新,墨迹都清楚,就不肯要,只收下了一些瞧着很是古旧的,也不知道对不对。”
孟洛上前翻了翻,笑了起来,赞许地向刘大郎点头道:“大郎做的对,这些都是古籍,能换不少粮食回来。”
刘大郎一听欢喜地笑开了,却又疑惑道:“只是这些破旧的书卷怎么能换来粮食?这时候只怕用钱买也买不来呢。”
孟洛笑着:“这就要看找的是谁了。”
事不宜迟,她让刘大郎抱着那些书卷,收拾一番便随自己出门去,留了刘媪在院子里打点。
她依旧是一身男子装扮,只是请刘媪帮着妆扮了一下,将纤柔秀美的柳眉描画成剑眉,飞眉入鬓,鬓角微微修剪一下,此时镜中的人分明已是一个清秀出尘风流入骨的俊美郎君,虽然只要细瞧仍是能够认得出是孟洛来,但是寻常不曾见过的人看来,她却是个年轻美貌的郎君。
她换了一身当日在谢府得了的青纱大袖衫服,腰间松松束着博带,步履翩翩,这一身打扮直让人觉得她出身不凡,举止更是贵气逼人,想来就算是有什么心思也不敢太过放肆了。
对着镜子看了看,她满意地笑了,看来她这假凤虚凰的“洛郎”还挺像这么回事。
临上车前,孟洛交代道:“一会到了别的府里,记得我是郎君,姓罗。”罗者,洛也,她还是洛郎。
马车缓缓出了市坊,向着南城而去,比起北城的流民处处,杂乱不堪,南城却是井然有序,安静许多,还有侍卫时时出来巡视一番。
为了避开与她相熟之人,孟洛第一家拜访的是大司马齐醮的府邸。这位大司马虽为南晋重臣,却是庸碌无为,生性贪婪,在建康时拥有大宅十数座之多,娇姬美妾如云,蠢钝不通文采,偏偏又是是个好名之徒,曾经花了重金请擅辞赋的人帮他写下一篇《东楼赋》,假托是他亲自所写,欲博个才名,最后却是被人拆穿沦为一时笑谈,仍然不肯作罢。
这样的人才是最好的待宰肥羊!孟洛轻轻一笑,今日要用三本书换来他一车粮!
大司马新买的宅院大门紧闭,只是走到门前已经隐隐能够听到里面的歌吹声,怕是正闭门作乐。
“哐哐哐……”刘大郎重重敲着门环。
有个小童探出头来,四下看看,疑惑道:“你是何人,竟然敢擅闯大司马府?”他瞧着刘大郎一身庶民打扮,很是有些看不起。
刘大郎却是粗声粗气地道:“我家郎君有帖子送上,乃是专程来求见大司马,要献宝的!”
“献宝?”小童糊涂了,好端端的怎么还会有人送了帖子登门要献宝?这兵荒马乱的,就是有宝物也该藏着,怎么还献了出来。
他望了一眼门外停着的马车,一位年轻俊美气度不凡的郎君坐在车里,正撩开帘子望向这边,脸色淡淡的,却是让人望之觉得自惭形秽,果然不似是一般人物。
他低声道:“你且等等,我这就进去通传。”
果然这献宝二字,让那位齐大司马很是起了兴致,命人打开府门,他带着一种美艳的姬妾走了出来,大声道:“却是谁要献宝?宝物何在?”
孟洛此时郑重其事地高高捧着三本书卷,下了马车大步向大司马府走去,口中高声道:“小子久仰大司马风雅之名,深憾不得一见,近来听闻大司马在新安,特从越郡赶来洛阳拜会,献上家传古籍以表心意,还请大司马不吝笑纳。”
齐大司马原本以为是何等奇珍异宝,已是满心欢喜,想不到平白无故还有人登门来献宝,难不成是因为兵荒马乱怕保不住这宝物,所以才想着献给他。
可是没想到献宝之人却是这般俊美不凡的一个小郎,更没想到他献的宝竟然是……三本破书?
还未等他惊讶完,只听孟洛又说了一句,这句话让他彻底变了脸:“只是来新安路上遇上流民,盘缠俱是被劫,大司马宽厚仁义,还请赐小子粮草一车,得以回江东。”
什么献宝!三本破书居然想要换一车粮食!这小子是活腻歪了吗?齐大司马脸上的横肉抽动着,准备要吩咐人将眼前这个胆大包天的小郎打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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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换粮
大司马齐醮怒瞪着眼前的这个不知死活的小子,竟然胆大包天讹到他头上来了,想用三本破书就要换一车粮食!
“与我叉将出去,将这不知死活的贱民乱棍打死!”齐醮肥大的肚皮气的一鼓一鼓的,亏得他还以为平白得了什么了不得的宝物,顾不得看歌舞,便带着姬妾出来了。
“慢着,”孟洛不慌不忙上前一步,高举起手中的书卷,一页页翻开大声道:“莫非大司马瞧不上这古籍,觉着这三本古籍比不得一车粮食,故而要将小子赶出去吗?”
“这三本俱是小子家传古籍,都是清玄之道,都是圣贤修身之道,自来闻听大司马求才若渴,高洁风雅,却如何会瞧不上这三本书卷?莫非爱惜那一车粮草,觉得那粮草竟然远胜这些书卷?”孟洛淡淡笑道,声音却是不曾低下来,“小子久闻风雅之名,慕名而来,并非要以此古籍换取钱财,只是因为路途遇劫,不得不请大司马出手相助,也并不讨要金银这等阿堵之物,想不到……”
她摇摇头,煞有其事一般太息:“徒有其名矣!”转身竟然一脸惋惜便要走。
此时大司马府门前已经有不少人驻足围观着这一幕,还有些贵府人家的马车也停了下来,打着帘子看着这一处。
“且慢!”齐醮急了,他自然知道,若是就这么放了这小郎走了,只怕他这悭吝庸俗的名声也就传出去了。
孟洛回过身来,向着大司马欠身道:“敢问大司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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