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洛没有与她们在一处哀叹低泣,她有几分愣怔地坐在角落里,抱着腿想着自己的心事。
如今这情形,只怕南迁迫在眉睫,桓家此次来的不过是桓宣与桓七郎两位郎君,然后却是带了于老与几位颇得重用的家仆前来,更有侍卫数十人,婢仆近百人,却只有十车粮草,远远不够。如此一来,能够跟着桓宣等人南迁去新安的,除去侍卫与于老等人,大概只有十数人。
孟洛不知道自己是否在其中,先前桓宣说过她只会是个侍婢,再不会理会她,那么这一次恐怕会留了她在建康。或许这样也好,虽然羯胡即将杀到建康,但这城中还有谢家人,未必就是死路一条,还能离开这些虎视眈眈的人,对于孟洛而言,这并不算坏。
“阿洛,郎君命你去厢房伺候。”外边进来一名侍婢,脸色不大好看地望着孟洛,连带着房中的其余侍婢也都是冷眼望着她。在这个节骨眼,能够去建康的只会是她们之中少数,孟洛显然是郎君看重的,自然会被她们敌视。
孟洛淡然起身,一言不发向外走去。
厢房中,桓宣沉着脸坐在席上,一旁墨香正忙忙碌碌收拾着书卷,明日便要动身南迁,这些书卷自然也是要带去的。
孟洛进来拜倒在桓宣面前,低着头没有开口,她知道桓宣让她过来,必然是有话与她说。
“你起来吧。”桓宣望了一眼拜伏在地的孟洛,却觉得有些力不从心。
孟洛依言缓缓起身,神色恬静地立在他面前,等着他开口。
“明日便要随皇族出城南迁,你……”他望着安静的孟洛,忽然有些说不下去了,“你今日就留在这里伺候,明日随我一道登车去新安。”
此时能够带走的婢仆有限,他不想留下孟洛,却还是不肯让如她所愿作为一个侍婢随行,他要她,要她承认自己的卑微,心甘情愿心存感激地成为他的姬妾,随他一道去新安。
他不信,在这等大乱临头之时,孟洛还会拒绝。
只是他话音未落,门外有人高声道:“郎君不可,切切不可。”
却是于老大步迈进来,脸色铁青狠狠瞪着孟洛,向着桓宣拜下:“恕某直言,此女切不可带去新安,只怕会惹出祸端来。郎君万不可因为一时私欲,带她南迁,后患无穷呀!”
桓宣纵然是对于老尊敬有加,此时也是变了脸色,隐隐有怒强自按捺道:“于老何处此言,不过是一妇人,虽说粮草不多,但少带些婢仆也是足以到新安,为何会说惹来祸端后患无穷。”
于老叹口气,瞧也不瞧一旁立着的孟洛,只是望着桓宣道:“郎君莫要忘了,此次我等俱是随南晋皇族一道南迁,避开羯胡的奔袭,虽说各世家皆有侍卫,却是不过数十人之众,岂能在这等大乱之时保护周全,还需仰仗皇族护军的庇护才可安然无恙。”
他转过身,满目鄙夷地指着孟洛:“而此女先前乃是被太子看重,竟然出入太子寝帐,人人皆知,若是带着她南行,只怕引来太子注意,到时候惹出了什么事端,不仅安危难料,更会坏了桓家脸面。切切不可带她南行!”
于老一番话让桓宣脸色沉重下来,他皱眉思量起来,并没有开口说对或不对。
孟洛对着于老鄙夷的目光,微微一笑,向着桓宣敛衽作礼:“郎君,婢知已为负累,自请留在建康,待羯胡大军退去,郎君回归之日,再侍奉于左右。”
此言一出,引来于老的震惊,他不由地深深望了一眼眼前从容淡定的女子,明明她知道留在建康极有可能是死路一条,她竟然没有哀求五郎带上她同行,却是自请留在建康,她究竟是打算如何?他目光中浓浓的不屑和鄙夷不由地少了几分。
桓宣却是一惊之下,沉沉望着孟洛,心里涌起一股愤怒,她是故意的,故意借着这个机会不肯留在他身旁,便如那日所说,她宁可死,也不肯为他的姬妾,所以她宁可选择留在建康,与谢凡同生共死,也不肯与他去新安保住性命!
他很想狠狠问她,究竟是何,难道做他的姬妾就这样委屈她?又想狠狠羞辱她一番,让她知道她的身份,除了他,没有人会看重她!
可是他是何等冷静自持,什么也不会做,只是冷冷地望着她,于老说的不错,他不能带着孟洛南行,这一路上桓家人要托庇于皇族,不能开罪太子,但桓宣也不能放任太子对孟洛动手,那样他先前的高傲便成了笑话,如此只有将孟洛留在建康,才能确保路上不会多生枝节。
“既然如此,你便留下吧。”桓宣转过身去,不再看她,“我会吩咐人与你们这些留下的侍婢一些银钱,以作不时之需,若羯胡退兵,我们便会回来,那时候……再带你回琅琊。”没有人知道有没有那时候,也没有人知道那时候是生是死,只是这句话他还是要说,若有安然重见的一日,他一定要带她会琅琊,不管她情不情愿,都要让她留在自己身旁。
孟洛低垂下眼帘,掩饰住眼中的冷笑和对未来的茫然,欠身拜倒:“多谢郎君。”
第四十六章 留守
天色还未大亮,谢府的各处府门都已经大开,一队队马车满载着人和粮草物品向着南城飞快奔驰而去,车队旁护卫着众多侍卫,个个骑着高头大马,腰间的佩剑长刀明晃晃照人。饶是在这逃难之时,世家子弟也不肯过于狼狈,有几辆马车里还传出姬妾的歌声来,仿佛不是被即将到来的羯胡大军逼得逃离建康,而是出去游玩一般。
只是此时的建康城早已大乱,已经没有庶民百姓蜂拥围观他们的出行,没有人追着想要看一看这些高高在上的世家子弟的风流姿容了。街市上已是少有人行,处处紧闭门户,只有少许背着包袱匆匆逃往南城想要离开建康的人,低着头神色慌张地走着,顾不得看这一队队车马。
桓宣静默坐在马车里,手里依旧拿着书卷,却是怔怔出神,他如今满腹心思都是在登车离开院子时,院门前一众拜倒在地哀哀哭泣的婢仆中,那一个低着头不看他的身影。
她没有像别的侍婢一般彷徨惧怕地哭泣,依旧是那般淡然镇定,仿佛并没有接下来即将到来的大乱,也并不怨恨桓宣将她留在建康,或许她是欢喜的,终于可以离开他身旁了,这不就是她自己求来的吗!
想到这里,他不由地攥紧了手里的书卷,眼神中露出一抹阴暗,全然没有往日的温文尔雅,他不会允许谢凡染指她的,待到再见之时,即便是他们有了私情,也会夺回来,这个女人只能留在他身边。
孟洛被带到谢凡的面前,看着他震惊愤怒的模样,她只是沉默地作礼,拜伏在地。
“桓宣竟然不曾带上去你新安?!他竟然把你留在了建康?!”谢凡也没了往日的风度,怒不可遏地道,“他难道就不怕你留在这里,城破之后会被羯胡所害?他就不曾想过你的死活?!”
孟洛静静地听着他的愤怒,却并不在意一般,淡淡开口道:“阿洛不过是名侍婢,并不值得郎君费心,留在建康也是阿洛自请的,还请六郎息怒。”
谢凡有些震惊地望着她:“你真的就这么不怕死,桓宣竟然也准你留下?”
孟洛抬眼望着他:“阿洛怕的,怕羯胡人会攻破建康城,怕会落在羯胡人手中生不如死,但阿洛宁愿作为侍婢留下,也不肯为姬妾随郎君南行。”
谢凡已是说不出话来,怔怔望着眼前这个女子,用从未有过的目光认真地打量着眼前这个女子,她的这番话或许在他们听来真的只是一笑了之,没人会放在心上,甚至觉得她不知好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可是她却是这般坚持,宁可冒着危险留下来,也不肯让自己折腰作为桓宣的姬妾南行求平安,这样的坚持让谢凡觉得不可思议,却都不禁生出敬意来。
许久,他才蹙眉道:“只是建康你不可再留,如今情形十分危急,虽然我谢家留守建康,然而建康城中守军连同私兵也不过数万,远不及羯胡大军骁勇善战,只怕……”他闭了闭眼,“你速速去收拾衣物行礼,我吩咐人准备一辆马车和车夫,送你去新安,如此你不必为难也不用留在这里冒这样的风险。”
孟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要送自己离开,他竟然肯与她一辆马车和车夫送她去新安,离开建康这危险之地。
她望着谢凡,他说的是真的,他的眼里只有担忧和急切,没有虚伪的谎言。
“六郎可是要留守建康?”片刻,孟洛才开口,并不急着答应他,却是开口相问。
谢凡微微吐出一口气,起身走到窗旁,望向窗外谢府依旧繁华不尽的庭院府邸:“建康是我谢家之根本,岂能轻易舍弃,任由它落入蛮羯的铁蹄下蹂躏屠戮,我会率谢府私兵与羯胡相抗,尽力保住建康。”
他没有把握,以数万私兵与数万铁骑相抗,羯胡人个个勇猛善战,自破洛阳之后挥师南下,更是毫无阻拦,势如破竹,只怕这建康城守不住!
孟洛望着他,轻轻一笑:“阿洛不才,愿意随郎君留守建康,还请郎君成全。”她不能去新安,南行一路皆是皇室为首,太子只怕不会放过他,何玉娘、王茉娘连同桓宣只怕都是各怀心思,还有她的父亲、继母和妹妹,每一个都是等着要取了她的性命,她不能去!
谢凡惊异地望着她,看着她平静从容的目光,才回过神来,她要留下来!不由地有些迟疑道:“只是此时建康城中已是混乱不堪,只怕我未必能够时时护着你。”他是欣喜的,却又不能不担忧。
孟洛抬起头嫣然一笑:“阿洛愿为男子,随侍郎君左右,略尽绵薄之力。”她不用别人的保护,在这世上,她可以凭自己的力量保护自己。
谢凡的眼慢慢亮了起来,勾起一抹笑:“你去收拾一下,来我院中住下吧。”这样的女子,恐怕这一世都难以再有第二个了。
孟洛起身如男子一般抱拳作揖:“洛还有一请,还望郎君成全。城外还有洛的亲眷,恳请郎君准许他们随洛一并进府伺候跟从。”
刘媪还在城外,她当初收留了孟洛,保护她不被孟府的人伤害,这份情意孟洛从不曾忘记,那是她在这个世上得到的少有的温暖关怀,已经如同孟洛的家人,她不能在这等关头丢下他们不管。
谢凡微微颔首:“我会吩咐人接了他们进府里来,你安心留在这边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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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封城
刘媪扶着刘大郎的手颤巍巍下了马车,一脸震惊地望着眼前富贵豪奢的谢府宅邸,却又不敢多话,二人怯生生跟着接他们来的仆从进了府去,每一步都小心谨慎,不敢有半点行差踏错,心里忐忑不安着,究竟这些贵人为何会让自己二人进府里来,难道是那姑子使来的人?
直到看到孟洛的时候,刘媪登时放下心来,只见她一身郎君的打扮,一身青碧色素织细葛大袖衫袍,乌黑的长发以竹簪束作简单的髻,素淡的打扮更显得她面如冠玉,眉目出尘,不同于她女子装扮时绝美的容光,此时的她恍若男子的俊美之中又隐隐有女子的妩媚,更是叫人移不开眼去。
“是……姑子!”刘媪喜极而泣,自那日孟洛从院子里不告而别,便再不曾见过,只是使过人来知会了一声,却说是去了谢府,别不曾有音讯,叫她很是担忧。
她与身后的刘大郎向着孟洛就要拜下去,被孟洛大步上前扶住了,一别这些时日,孟洛对这位收留过自己救过自己的老妇人也是十分挂念,想不到再见之时已是大难当前,不禁有几分哽咽地道:“媪,不必如此,快快请起。”
刘媪起身抹了把泪,唤过身后憨憨立着低着头搓手的儿子刘大郎:“快,快来给姑子见礼。”
刘大郎依言上前来给孟洛作礼,只是对上孟洛这等容貌气质高华的人,却是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讷讷不成言,连眼也不敢抬一下。
刘媪皱眉低声呵斥道:“不成器的东西,见了姑子连话也不会说。”这才抬头笑着与孟洛道:“姑子莫怪,他自来嘴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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