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算美满姻缘吗?这就是花了几百年修来的缘分?
呵,要他说,阎王可真小气!
「你先去看看,我想再跟这个先生聊一会儿。」怀烙却没有紧跟上前,反而驻足道。
聊?跟江湖骗子还有什么好聊的?
叶之江诧异地回眸看她,却见她脸上一片复杂的神色,眼中似乎还有泪光。
她这是怎么了?
他想问,却不便问,只得就这样留她在十里亭里,自己回到车队旁。
然而,等待他的,却是更大的错愕。
叶夫人不知何时又如鬼魅一般出现,正立在他的去路。
第五章
「那个老妖婆,真是阴魂不散!」碧喜气呼呼地道。
「不可出言不逊。」虽然怀烙也很讨厌善嬷嬷的神出鬼没,不过看在她是丈夫奶娘的份上,理当对之尊重。
「怪了,这善嬷嬷怎么发现咱们出了京?」碧喜只得改了称呼。
「我们骗她说回宫住几天,你以为凭她的精明会不去打听?」怀烙涩笑。
「那倒是。」碧喜叹一口气,「格格,现在该怎么办?」
怎么办?说真的,她的心底也没谱。
「暂时别想那么多,」怀烙坐到镜前,「来,替我把这张人皮扯了,痒死了。」
碧喜不由得莞尔,「格格每晚与额驸相伴,都是敷着人皮睡的?」
怀烙回头瞪她一眼,「明知故问。」
「说真的,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格格,您还是跟额驸坦白了吧。」为了此事,碧喜不只劝了她一次。
她也想啊,谁愿意戴着面具做人?
再说了,整天敷着这张人皮,她的皮肤瘙痒难忍,长了一片红红肿肿的小疙瘩,得不到及时清理,情况益发严重,简直快毁容了!
但她只能忍着,一旦没确定丈夫对自己的心意,她就不能揭穿这个不可说的秘密。
「格格,您等着,我调了清凉止痒的药膏,一会给您涂上。」碧喜无奈道,「今晚您好好休息,别见额驸了。」
怀烙默默点头。
终于,到达了中州城,入住了这总督府邸,她不必再与丈夫夜夜相处于同一帐中,虽然对她的皮肤有好处,但心中却一阵失落。
「格格,来——」碧喜捧了清水,替她擦拭假面,不一会儿,人皮的边缘便浮起褶子,轻轻一揭,整张滑落。
正洗了脸,涂上清凉药膏,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谁啊?」怀烙与碧喜顿时慌张起来。
这个时候,若有人闯进来,岂不会撞破这天大的秘密?
「回公主,是我,善嬷嬷。」门外响起冷冷的声音。
两人面面相觑,霎时不知该如何应对。碧喜连忙指了指床榻之间,示意怀烙钻进被中,而后匆忙垂下帐幔。
「格格已经睡下了,明儿再说吧。」碧喜答道。
「奴婢方才还听到屋内有公主的声音,难道是讨厌奴婢,不愿相见?」叶夫人又道。
「不……」碧喜支吾,「真的是不舒服……」
「那更得让大夫来瞧瞧了。」
「不不不,只是略感内寒……嬷嬷请进。」碧喜只得打开门,将叶夫人迎进屋里。
「公主到底怎么样了?」叶夫人却径直走向床边,「若是不大好,得赶紧医治,别耽误了。」
「多谢嬷嬷关心——」怀烙忙地道:「我睡睡便好了。」
「是啊,才到中州,诸事尚未安顿好,就别惊动旁人了。」碧喜从旁打圆场,并挺身拦住叶夫人去路。
叶夫人一双狐疑的眸子四下打量,紧盯着帐幔之中,好一阵没有言语。
「不知嬷嬷有何事?」怀烙缓缓将被子拉到面部遮掩,故作镇定地问。
「公主见到奴婢也跟来中州,一定很诧异吧?」叶夫人淡淡答,「没办法,这是奉了皇命的,还请公主包涵。」
「皇命?」碧喜失口叫道。
「是,皇上与娘娘们都知道公主私自出京之事,特命奴婢赶来。」
怀烙心中扑腾一下,抓着被子的手也紧了一紧——皇阿玛此刻一定很生气吧?叫她待在京城,她却千里追夫,这算不算抗旨不遵?
不过,事已至此,她只有直往向前,抗下所有的罪。
「公主,奴婢曾学过把脉,替公主瞧瞧吧。」叶夫人似乎感到帐内有隐秘之事,一句一步,几乎就要掀帘看个仔细。
「不……」怀烙连忙将身子侧对着墙,「我真的没大碍,妆没化、头没梳,不便见嬷嬷。」
「跟奴婢之间哪有这些讲究?」叶夫人不依不饶,「不把脉,看看脸色总行。」
「嬷嬷!」碧喜只得一把擒住叶夫人的手,故作不悦地扬高嗓子,「你有完没完啊,既然知道公主讨厌你,回了事就该快离开!」
霎时,屋内一片寂静,静得令人惊心动魄。
「是……」终究,是叶夫人皮笑肉不笑地率先开口,「是奴婢唐突了,公主好好休息,奴婢告退。」
说着,她果然没再多事,转身退下。
她一走,怀烙在帐中大大吁了一口气,方才一颗心差点儿吓得从喉中跳出来。
「格格,您还好吧?」碧喜也拍了拍心口,掀帘说道。
「刚才涂的药膏,都碰在被子上了……」做贼心虚的后果。
碧喜一笑,「我这儿还有许多呢,来,再替您敷上,待会儿再换条被单。」
怀烙如释重负地点点头,跳下床来,回到镜前……
她们不知道,此刻门外有一条身影,正轻轻戳破窗户纸,往屋中偷窥。
假意离开的人并非真的远去,而是窥悉了天大的秘密。
叶之江一边听着巡府介绍着中州的风土人情,思绪却一直在飘浮游移,心神不宁。
不知为何,从前他与嫂嫂相依为命,感情亲近,可这一次,看到嫂嫂前来,他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他这是怎么了?真的为美色所迷,忘了自己是谁了吗?
「大人,」巡府并不知他心不在焉,继续滔滔不绝地道:「来到中州,别的传闻可以不听,只这一件,却不能不听。」
「哦?什么传闻?」未待叶之江回答,叶夫人已经掀帘而入,朗声笑道。
「嬷嬷——」巡府知她是额驸的奶娘,也敬让三分。
「我没打扰你们吧?」叶夫人问。
「哪里、哪里,不过是在闲话一些风土人情,嬷嬷若感兴趣,小人拣些精彩的给嬷嬷讲讲。」巡抚答。
「你刚才说什么传闻?」叶之江眉间若蹙,岔话道。
长嫂说话之时,他是很少打岔的,可此刻却想打断对方——或许,对于叶夫人这种神出鬼没的行径,他也烦了吧!
「回大人,」巡抚回头道:「是一则关于鬼魅的传说。」
「鬼魅?」他一怔,「无稽之谈,何必在意?」
「不不不,」巡抚立刻辩驳,「这中州闹鬼的传说由来已久,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中州闹鬼?」叶夫人显然也不信,只笑着当娱乐听。
「对,中州荒僻之地,盛产厉鬼。据说这厉鬼须得吃人心脏才能存活,于是便剥下人皮,化作美女,勾引城中男子,一旦得手,此男子便被掏心挖肺,命不保矣。」
「是吗?」叶之江摇头莞尔,「他直接杀人岂不便宜?何必再化作美女?」
「真的!据说某个王姓书生,某夜路遇一美女,领回家后,私藏在书斋寻欢作乐,被下人发现此女子原是画皮厉鬼,王生却执意不信,终被厉鬼掏了心。幸好王生妻子贤良,不计前嫌,前往仙观苦求高人化解。高人为了考验她的真心,故意让她吃自己吐出的痰,那痰竟化为心脏,救活了王生……」
「这恐怕是哪个失宠的妇人编出的故事吧?」叶夫人叹一口气,「时下女子真是可怜,没丈夫的可怜,有丈夫的也可怜。」
一时之间,似忆起自身守寡多年,亦感慨良多。
「小人也是听来的传闻,」巡抚尴尬地笑,「嬷嬷不信也就算了。」
「中州穷困,百姓疾苦,遇到难事无法解决,只能责怪鬼神。」叶之江道:「希望我上任之后,能助他们过得好一些……」
「对、对,大人胸怀壮志,令小人叹服,」巡抚低头道:「不过这鬼魅说,还是不要掉以轻心为妥……」
「巡抚大人一片好意,我们也不能辜负,」叶夫人忽然眼珠子一转,仿佛打起了什么主意,「这样吧,大人若知道附近有得道高人,不如带我前往取些符水回来,在这院中洒一洒,也好辟邪安心。」
「正好,我知道附近山上就有这么一位。」巡抚积极道:「明儿我就带嬷嬷前去。」
「好说,」叶夫人笑得诡异,「明儿一早,我等大人音讯。」
「如此小人就暂且告辞了,天色也不早了。」巡抚再次恭敬了一番,躬身退去。
「嫂嫂,你明知我不是迷信之人,何必烦扰人家?」望着巡抚远去的背影,叶之江叹道。
「人家大人一片好意,你这个当上司的,也不能太固执。」叶夫人振振有词,「不过是取些符水,又不是受贿,不要紧吧?」
「对了,嫂嫂是找我有事吧?」叶之江回眸问。
「明儿晚上天空会出现奇景,你与怀烙一同观赏吧。」她却道出令人意外的答案。
「奇景?」叶之江愕笑,「嫂嫂你怎么知道?」
一向只沉溺在仇恨中的妇人,何时变得有闲情逸致关心天象了?
「听旁人说的,最近太白在追岁星,明晚与月亮相连,会呈现出一片罕见奇景。」叶夫人答,「领她看看吧,小女孩肯定喜欢。」
「嫂嫂,你不是一向反对我跟她在一起……」叶之江徐徐道。
「她是公主,咱们冷落了她这么久,也该哄一哄了,否则她回宫里告一状,皇上终究还是会护着她的。」叶夫人一副老谋深算的模样,「所以,该适时给她一些甜头了,否则会坏了咱们大事。」
甜头?
呵,他真的很讨厌这种说法,也讨厌这样利用她的自己。
她从来没有见过如此奇异的夜景,一望之后,不禁迷醉。
今晚真是良辰,夜幕深蓝,风儿轻盈,空中掠过阵阵馥郁的花香,还有他在身边……
「那是什么星?」她不禁问。
「据说是太白与岁星。」
「我从来没见过这么明亮的星,而且就在月亮的旁边,就像一张笑脸。」
的确,两颗眼睛一般明亮的星,再加嘴唇微翘的弯月,组成一副如微笑般奇妙的图画。
「我也没见过。」叶之江轻轻道。
「这样的景象,几十年才出现一次吗?」
「不,听说一年会出现好几次。」
「什么?」怀烙吃惊,「那我为什么从来没注意过?」
「我也一样……」他微微一笑。
呵,真是一对可怜人,不知是太没情趣,还是太没心情——从小到大,她牵挂的只是自己那张被胎记毁了的脸,而他,又是在牵挂什么?
因为各怀着凝重的心事,居然连这样的美景都叹为奇观,实在是孤陋寡闻,可悲可叹。
「今晚怎么想到邀我看星星?」怀烙侧眸笑。
他能说什么?说这只是一个引诱她的美男计?心中咒骂着自己的卑鄙,却不得不强忍住胸中苦涩,对她说谎。
「怀烙,人这辈子很多事情迫不得已,总是悲伤大于欢乐,」他在不知不觉间说出心里话,「假如将来……你遇到不开心的事,就看看天空——你不是说这画面像一张笑脸吗?看见它们,自然就会笑出来。」
他不可能永远陪着她,天大的仇恨,怎么一生相守?他只希望,将来自己离开了,她能有一个慰藉。
「那也要遇见太白与岁星同时出现才行啊,」怀烙娇嗔地望着他,「假如它们不出现,我又有了烦恼,怎么笑得出来?」
他一怔,不知该如何回答。
「傻瓜,你真的不懂吗?」她凑近,很近很近,踮起脚尖,几乎要贴到他的耳朵,「只要有你在身边,我就会笑……」
叶之江的耳根顿时红了,红得像被火烧。
他很害怕她的亲近,只要她稍一靠近,他的心就开始迷乱,难以自持……
他低头,正思忖着该如何回答,忽然院中灯火通明,一众下人吵吵嚷嚷,手持火把,奔了进来。
「怎么了?」他与怀烙同时愣住。
定睛一看,叶夫人现身在那灯火通明处,率众领队,急步朝他们靠近。
「公主、额驸……」叶夫人厉色道:「冒死打扰了,大事不好……」
「到底怎么了?」怀烙抬头之间,发现碧喜也跌跌撞撞地往这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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