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翩然抱着公仔睡觉。宁静的夜晚,小熊在她怀里,断断续续地唱:
“愁绪挥不去苦闷散不去,为何我心一片空虚?
感情已失去一切都失去,满腔恨愁不可消除。
为何你的嘴里总是那一句,为何我的心不会死?
明白到爱失去一切都不对,我又为何偏偏喜欢你?
……”
接下来,便是期末考试,高一学年最后一场大考。
班上的气氛很紧张,连一向如麻雀般吵闹的缪可言,都在自习课上背英语单词。考试结束后,将是长达两个月的暑假。
叶翩然不再像以前一样期待假期。学校放了假,她就不能每天见到沈炜。更重要的是,高二开始文理分科。按照叶翩然的成绩和兴趣,毫无疑问要选文科,但这样一来,就意味着和沈炜的分离。
沈炜物理化学成绩很好,她不希望他为了自己,去学文科。
讨论文理分科的那天中午,他们站在校园的林荫道上。两旁的梧桐树生长得很繁茂,枝叶交错着遮蔽了烈日和天空,一直延伸到路的尽头。
叶翩然说:“听说一二班是文科班,如果我选文科,就不会在八班了。”
“傻瓜,你当然要学文科。”沈炜目光望着前方,“说不定将来还能成为一名作家呢!”
“可是我不想和你分开。”她到底还是说了出来。
他转过脸,平静地看着她,微笑说:“无论我在哪里,我们都不会分开。”
叶翩然忐忑不安的心,一下子就踏实了。
从一二班,到八班的距离,也就是从林荫道这头到那头的距离。下了课以后,她还是可以去找他,他们还是可以每天见面。
她沉浸在自己的遐想之中,完全没有发现他面具之下隐藏的悲伤。
叶翩然边走边说,有对文科班的向往,也有对未来生活的幻想,脸上浮着单纯的笑。活泼兴奋的样子,才比较接近一个十六岁女孩该有的模样。
沈炜木然地应着,但其实一个字都没有听进去。
叶翩然以为,这个穿白衬衫骑自行车的男生,对自己说喜欢的男生,会永远陪在她身边,一直一直和她走下去。
几天后,一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将她美好天真的想法击得粉碎。
父母工作调动,沈炜要举家迁往南京。由于他的刻意隐瞒,叶翩然全班最后一个知道。
考完最后一门英语,同学们如汹涌潮水般呼啸着涌出考场。
空荡的教室里只剩下两个人。叶翩然麻木地打开书包,将圆珠笔和铅笔、橡皮放进去。沈炜像平日一样转过身,笑容温和地说:“收拾好了么,我们走吧。”
她心绪紊乱,沉默地随他走下教学楼,在楼梯拐角撞了人肩膀一下,抬眼看是杨汐,后面跟着他的死党陈晨。
叶翩然眼一垂,哒哒哒下楼,追上前面的沈炜。
两人背着沉重的书包,一路都没什么言语。从教学楼一直走到学校操场。沈炜停下来,鼓起勇气转身,却发现叶翩然已经泪流满面。
“翩翩,对不起!”他想了很久,才艰难地说。
原来,这个世上,最残忍的词汇,不是那些骂人的话,也不是“我恨你”、“我讨厌你”之类,而是充满歉意的三个字——对不起!一旦说了“对不起”,就代表对你一定有所亏欠。但明知道有亏欠,还是要这样“对不起”你。
叶翩然倔强地扭过头,捂住嘴,强忍住抽泣的声音,眼泪却依然止不住落下来,打湿了蓝色的校服裙摆。
“你不要再哭了……”沈炜走到她身边,叶翩然伸手狠狠地推开他,把他推得踉跄。
“你走吧,走得远远的,我不要再看到你!”她尖声大叫,像小孩子一样任性。
沈炜沉默,一直一直的沉默。最后,他温柔地开口:“我不在你身边,你一定要好好地照顾自己,多交几个朋友,不要再可怜兮兮的一个人……”
叶翩然猛然转过身,从身后抱住沈炜,把潮湿的脸颊,贴在他的背上,哽咽地说:“真的要走吗?”
沈炜浑身一震,他紧紧抓住腰间她冰凉的小手,一言不发。
“不可以为我留下吗?”带着哭腔的声音,悲伤而绝望。
沈炜仰头望天,不知不觉,泪水爬满他白皙清俊的脸庞。
自始至终,他流着泪,不肯说话,像一出悲伤的默剧。
无法掌握的命运,猝不及防的别离,像六月里骤然下了一场雪,让他们刚刚萌生的爱情戛然而止。
太阳终于落下去,天慢慢地黑下来。
叶翩然松开抱住沈炜的手,擦干净脸上的泪痕,坚定地看着他说:“沈炜,我等你,无论多久。”
沈炜心下一阵悸动,忍不住伸手把她拥进怀里,低声说:“好,两年后,你考南京的大学!”
她的世界突然升起一轮暖暖的太阳。张小娴说过,我相信爱情可以排除万难。
那么多年以后,叶翩然再想起这个瞬间,才发现自己已然老去,那时候真的年轻。
因为年轻,所以以为,时间和距离在爱情面前根本微不足道;因为年轻,所以相信,相爱的两个人可以赢过几千公里和两年的光阴。
学校放假的第二天,沈炜走了。
叶翩然没有去送他。她坐在二楼家里的阳台上,抱着小熊,一遍一遍听那首《偏偏喜欢你》。陈百强寂寞苍凉的嗓音,充斥在周围的阳光空气里。
从此,D市满大街来来往往的人流中,再没有一个叫沈炜的人了。
她掏出那天傍晚他塞给自己的写着南京地址的纸条,轻声说:“叶翩然,加油!你一定要考上南京的大学。”
暑假里,叶翩然度过了自己的十七岁生日。父亲给她买了一个大蛋糕,插了17根蜡烛,抚摸着她的短发,笑吟吟地说:“我们的翩翩17岁,是个大姑娘了。”
母亲把蜡烛一根一根点燃,说:“来,许个愿吧。”
叶翩然淡淡地望着他们:“我能有什么愿望?不就是拼命学习考高分,将来上重点大学。”
父亲知道女儿上了高中后,就变得很自卑,失却了以往的天真活泼。他是个脾气温和的男人,从来不会因为考试成绩责怪女儿。和妻子对望一眼,他微笑着说:“翩翩,我们不期望你将来考重点大学,只希望你能成为一个坚强独立的人。”
母亲的声音柔软亲切:“对啊,翩翩,我和你爸爸只希望你过得开心。”
“可是,我想上南京大学。”叶翩然低声地说。
父亲没想到女儿有这样的雄心壮志,虽然有些不切实际,但还是值得鼓励:“南京大学确实很好,但那是全国重点,名牌大学。万一考不上,上咱们省内的大学也不错。”
“不,我就要上南京大学。”叶翩然对着荧荧闪烁的烛光,很虔诚地许了愿。
她要和沈炜在一起,一辈子不分开!
1999年9月,新学年开学。
叶翩然被分到文科二班。她仰头看到分班名单上,自己和童馨月的名字紧紧相依。而顾茵仍留在八班。
过生日那天,收到顾茵寄给她的生日贺卡,心底莫名的感动。这个世界上,除了父母之外,还有两个人记得她的生日。一个是沈炜,另一个便是顾茵。
走进新教室,看到那么多陌生的面孔,叶翩然不是不惶恐的。对未知的班集体,她多多少少有些担心,害怕自己再次被排斥,陷入无人搭理的窘境。
开学后的第一个月,童馨月已经是文科班上人尽皆知的“班花”。看她被众星捧月,在人群里语笑嫣然的样子,叶翩然不得不承认她的明媚耀眼,相形之下,自己阴郁沉默,像一块面无表情的石头。
除了做课间操的那个长课间,叶翩然会和顾茵相约在校园的林荫道上散散步,聊聊天之外,大多数时间,她都一个人坐在位子上看书。她看的都是与课业无关的书,席涓、张小娴、亦舒,《飘》、《呼啸山庄》、《百年孤独》,甚至《圣经》。除此之外,她不知道怎么去打发课余时间。
文科班生活,并不像她憧憬的那么轻松美好。虽然不再学她讨厌的物理化学课,数学依然占着很大的份量,还要背枯燥无味的政治、历史。
除了语文之外,叶翩然对其他科目都不感兴趣,但她依然在上课时认真做笔记。每天清晨六点钟就起床,啃着面包,急匆匆赶去学校上早读。
生活就是这样,不会因为你不喜欢就不存在。就如同以前朝夕相处的沈炜,她再怎么喜欢依赖他,他还是不在她身边,不能陪她一起回家,一起做作业,一起看书,一起讨论数学老师留下的那道难题。
他们被分隔在两个相距遥远的城市。虽然每星期通一封信,但她仍然不能适应沈炜离开后的那种空虚和寂寞。
秋天来了。林荫道两边的梧桐树开始掉叶子。每当她骑车从树下经过的时候,总有几片叶子飘下来,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叭”的声响。头顶的天空变得空荡荡的。她每天踩着自行车,孤独地穿行同样的路线回家,日复一日,单调而又漫长。
日子一天天过去,生命在重复,但还是不知不觉发生变化。顾茵不再在课间来班上找她玩,她交上了新的朋友。那个女孩是转校生,和顾茵脾性相投,家里又住得很近,两人每天几乎形影不离。而叶翩然也因为调座位,认识了一个叫夏芳菲的女生。
到了高二,大部分女生都不再长个儿,叶翩然属于发育迟缓的那种,身形猛然抽高,一下蹿到一米六二,却还是瘦。老师将她从第二排调到第四排,和她同桌的正是班长夏芳菲。
多年以后,叶翩然仍然认为,夏芳菲是她认识的女生中最聪颖最大气的一个,前途一片光明。那个时候,夏芳菲已经北大研究生毕业,进了中央部委的下属部门。
早在高中时期,夏芳菲就已显露锋芒。她皮肤白净,长相端庄秀丽,学习成绩优异,是老师眼中的宠儿,班上的每次活动,都离不了她。她待人处事大方,性格爽利,却又不失女孩子的娇柔,在男生女生中都口碑极佳。
夏芳菲的家境也非常好,母亲是小学校长,父亲在政府机关担任要职。但她从不自傲,对待任何人都彬彬有礼,谦逊随和。如果说童馨月是精致夺目的琉璃盏,夏芳菲则是温润宜人的玉器,虽然同样昂贵,却不刺眼,那种平易的骄傲,更为她添加了几分筹码。
这样美好的女孩,身上像是有无形的磁力,不但吸引男生,女生也自然而然地靠近她。同桌不到半个月时间,叶翩然和夏芳菲就熟悉得像从幼儿园就开始认识了。
不但如此,夏芳菲还把自己的好友谢逸、赵晓晴、苏婕介绍给叶翩然,五个女生很快打成一片,情同姐妹,相亲相爱。
在夏芳菲的感染和带动下,叶翩然变得开朗起来,好似一下子又回到了从前。
放学后,大家一起闹哄哄逛街挑碟去图书馆看书,完了顺路的一起骑车回家,一路叽叽呱呱讲明星的绯闻,讨论《还珠格格》第二部的剧情,嘴里大声唱着“你是疯儿我是傻,缠缠绵绵到天涯……”
班上喜欢夏芳菲的男生,绝不比童馨月少。但因夏芳菲实在太优秀,他们只敢偷偷摸摸的暗恋。夏芳菲常在自己的抽屉里发现男生写的情书、送的礼物。她通常都会把情书撕掉,把礼物拆开来,每个姐妹一份。
大家都知道夏芳菲喜欢吃巧克力,她抽屉里的巧克力特别多。那段时间,叶翩然吃巧克力都吃到反胃,忍不住问她:“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男生?”
“我喜欢有才华的、高傲的,能降服我的男生。”放学后,夏芳菲仰躺在学校操场的草坪上,眯着眼睛看枝叶间漏下的阳光。
“我知道!”和夏芳菲小学就认识的谢逸忍不住爆料:“菲菲一直都很喜欢杨汐。”
自从文理分科后,叶翩然就没见过杨汐,几乎要将这个人淡忘。
“我是喜欢过他。”夏芳菲大方地承认,“那时候,我们都住在市委的家属院里,所有的男孩子都把我像公主一样宠着,送我好吃好玩的东西,只有他不理我。我不甘心也不服气。他越不理我,我就越想引他注意。他如果在班上考了第一名,我就绝不考第二名。所以,我们从小学到初中,一直都是竞争的关系。”
“你和杨汐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叶翩然问。
“可以这么说吧。”夏芳菲点点头,目光清明,笑容温婉,“可是,我眼中有他,他心里没我。后来,我喜欢他的事,不知道是谁传到他的耳朵里。他通过别人委婉地告诉我,他不喜欢太强势太聪明的女生。他喜欢那种文静的、柔弱的女孩子,我见犹怜,让他很有保护欲。从那时候起,我就对他断了念想。”
“原来,他喜欢的是紫薇格格呀?”俏皮的赵晓晴接嘴说,“自大狂!我们菲菲将来是当皇后娘娘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