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夭,不喜欢我们,是不是?”难掩话语中的失落,幸村精市抬腿迈步,走到妹妹身旁,捡起散了一桌子的卡片,视线却紧紧盯住女孩脸上转瞬即逝的茫然。
通过自动翻译器,桃夭将翻译出来的意思结合幸村精市讲这话时的语气,眼神,动作,推算出他貌似很不爽的心态。并自发的理解为,他们家很快就会不耐烦与她相处下去,要她收拾包袱走人。
走人?多好的逐客令!桃夭愈想心里越高兴,只要幸村家露出一丁点要她走人的迹象,她马上就收拾包袱,款款走人。回中国继续过她逍遥自在的懒虫生涯了!
中国,中国,我可爱的故乡,你等着我,桃夭我很快就能回到你温暖宽广的怀抱!
桃夭勉强控制住兴奋得快要跳到嗓子眼的心,偏过头,尽量保持平静的口吻,但还是流露出一丝不为人察觉的欢跃之意。
“没有啊,哥哥,我很爱父亲母亲,当然也包括哥哥您。”像是怕对方不相信,桃夭讲着话的口气很慎重,她一个字一个字的用中文缓缓的表达内心的真诚。
“呵呵——桃夭,要记住你很爱哥哥的话哦。”
有点疑惑的注视着幸村精市泛着温和笑意同她一样的鸢紫色眼睛,桃夭一时间有点讶异他为何会如此慎重其事的点明。生性懒惰的她,懒得去多想他话语中隐藏的深意,张开嘴虚应了一声,也就放在脑后,不去理会了。
“ええ——”
“桃夭,你背了多少了?”俯下身子,伸手随意翻看妹妹放在桌子上米字格的作业本,桃夭漂亮洒脱的字体令幸村精市眼前一亮,他侧头望了专心致志默背的女孩,真是没想到,她写了一手丝毫不逊色于真田的好字。
忽闪了几下浓而密的眼睫毛,桃夭的眼睛里流出一丝愧色,她好像一个都没背出来?至于一旁抄得满满的作业本,都是她无聊之下,信手拿来练字的成果。她垂下眼睑,咬了会下唇,松开,蠕动了几下,要不是幸村精市的听力极好,还真没听到她讲的是啥?
一个音都没背出来?一个月的时间,桃夭竟然连一个音都没背出来。那她抄了一大叠的作业本,又算是什么?幸村精市突觉太阳穴那里涨涨的,像是有什么东西要爆发出来似的,跳动得特别厉害。
“没关系,桃夭还是觉得不习惯吧?我们慢慢来学习好了。”幸村精市按住内心暴涨的怒火,心平气和的安慰仿佛快要哭出来的妹妹,挑拣好听的话赞美,“桃夭的字,很漂亮。一定学过书法吧?哥哥,一直从心里敬仰那些学过书法的人。没想到,我的妹妹也学过呢?对了,哥哥所在网球社的副社长,他也自幼练习书法。不如,改天我们邀请他来做客。共同辅导桃夭的功课,好不好?相信真田和你一定会相处很愉快。他是一位值得人全心信任的正人君子。”
书法,敬仰,副社长,共同,辅导,功课,真田,愉快,值得,信任,君子……瞪大眼睛,小嘴微张,桃夭努力地咀嚼幸村精市所讲话语中所有词汇混合起来代表的意思,过了老半天,她才回味过来,敢情她刚才空欢喜一场,以为自己很快就能被扫地走人。没想到,真正的意思是,她的新哥哥觉得他一个人教育她还不够,还要拉上同伙来共同压迫她这个孤苦无依的小女子!
眼看着事情的发展与她所期待的越走越远,桃夭不禁急了,她蓦地站起身,绞尽脑汁想着日语里不需要,不愿意等等的词汇是如何表达的……一张俏脸憋得通红,也找不出一个能表达她内心愤怒的词汇。(显然这丫头一时间忘了,她配备了翻译机了。)
“桃夭,觉得这个主意很好吗?真的是太好了。我现在就去打电话给真田,邀请他下午过来,给你辅导功课。不如,下午,我们三个出门玩。一边走,一边学习,这样对桃夭比较有利。是的,就这样定下吧。”
明显会错意的幸村精市看到妹妹“高兴”得跳出来了,以为她改变心意,想要学日语了。于是,情绪稍显激动的筹划一系列的三人游玩计划。
他一边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一边脑子里寻思着,不如以后每天晚上,都拉着妹妹交流下彼此的感情,减少她对中国的思念,增加她对家里的认同感,以便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打消她要离去的念头。
愕然无语的望着幸村精市按下通话键,与电话那头的人,敲定好时间地点,桃夭忽然觉得她的世界快要崩塌了,所谓世界末日也不过如此而已。明明她是拒绝的表态,到了他眼里却成了开心兴奋的代名词。
有没有搞错,她宁愿窝在家里等死,也不愿意到外面去风吹日晒,没事找事。尤其此地言语不通,地段不明,要是中途迷路了,那她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哭天喊地都没人搭理。
我——我要学好日语。为了伸张自己应得的权利,避免再次产生鸡对鸭讲话,导致自己的权益被无理漠视的局面而努力奋斗!
打定主意要报此仇的桃夭,对某个姓真田的,有千分之几率,或者万分之几率要造成她流落街头,过着食不果腹,衣不蔽体日子的正人君子,在脑子里是随时随地都想着要刀削斧砍一通,以泄心头之怒。
通完电话,定好时间的幸村精市抬起头来,瞧见妹妹一反常态的瞅着桌子上的卡片,格外勤奋的背诵。心下觉得很是欢喜,他深信,只要桃夭在日本住久了,融入家庭生活之中,她一定会爱上家里和乐的气氛,不再老惦记着回中国去当孤儿。
先帮她把日语补习好,然后再考虑她的上学问题。无法用语言来进行交流的话,会影响她与同学们的相处。我可不希望我的妹妹被人孤立或者欺负。
晚上跟爸爸妈妈商量下,给妹妹请个家庭教师好了。与其整日提心吊胆的看着她去学校上课,不如待在家里学习。嗯——找校长,插个班,考试的时候再去学校考,平时就在家学习。
就是不知道桃夭的成绩怎么样?明天去学校拿套测验用的试卷给她做下,好具体安排下功课的进程。中日两国的教学制度不一样,但愿不会有太大的差异。不然,光功课上的事情……就要令人忙得焦头烂额了。
认真背诵五十音的桃夭不曾在意身旁少年纠结的想法,倘若她有透视眼,或者心灵洞察术的话,她一定会笑幸村精市杞人忧天。她的功课虽算不上顶呱呱,但在棋院里也算是能过得去的那种。没啥?棋院的奖学金不太丰厚,她提不起兴致去拼搏。成绩么,保持个中等偏上就绰绰有余了。因为这样的学生一般都是老师最不会留意的乖宝宝型孩子,最方便她浑水摸鱼。
真田——真田——我跟你没完!
桃夭边背五十音,边咬牙切齿地诅咒——
我想回家“叮咚,叮咚……”
敞开的窗外隐隐约约传来门铃声,幸村听见后,抬手抚摸了下妹妹用铅笔乱七八糟卷在脑后的头发,眼角的余光溜过她身上明显不合身的旧运动服,眉头轻蹙,知道妹妹在某些方面执拗的性子,比如说,坚持只穿从中国带来的衣物,父母给她预备的新衣,她一股脑地全部往角落里一挤,偌大的衣柜里零零散散地挂着她那几件不破但已洗得发白的旧衣物。
母亲开口问,是不是不喜欢那些衣服?倘若不喜欢,可以请专人回家为她量身定制。谁料,桃夭满不在乎地抬手拉拉身上长了一截的袖子说,从小穿惯了妈妈给修改的旧衣服,一穿上新衣服,她就浑身觉得不自在。再说她正在长个子,没必要浪费。更重要的是,旧衣服上有她父母的味道!
说完,她看到母亲眼眶泛红,泪水打转的样子,又开口解释,她是真的不需要这些外在的东西。等带来的衣服破了,就叫向阳叔叔从家里的衣柜里再拿些父母的旧衣服来日本,她修改下继续穿。
最后,她笑嘻嘻地上前挽住母亲的胳膊轻摇讨好,说她小时候特顽皮,老喜欢跟在父母身后,往墓地里钻,弄得灰头土脸的,所以呀,她只适合穿旧衣服。新衣服哪经得起她这样折腾呀!
母亲耐不住她撒娇磨蹭,怜惜她想在旧衣服上汲取父母温暖的细腻心思,默然应允她可以凭着喜好随意穿着。不过,还是母亲想得周到,悄悄瞒着妹妹跑回祖父家,征求祖父的同意,将姑姑年轻时的衣服全部都打包过来,偷偷放入她空荡荡的衣柜中。
幸村精市回想起那日他送水果进妹妹房间,看见她目瞪口呆地对着满满一柜子的衣服傻眼的可爱模样,就禁不住想笑。
桃夭呀,桃夭,看你还怎么千方百计想要和我们家撇清关系,重回中国当你自由自在的孤儿!要知道,进了我们幸村家的门,别说你身上流着这家的血,就算不流,你这辈子也休想跨出去半步!
幸村精市像拍小狗似的拍拍妹妹的头发,泛着笑意的温和眼睛里隐匿着一丝锐利的锋芒。他俯下身子,低头看妹妹,一边背诵一边默写的五十音,对她的进展速度感到吃惊。一个小时前,还跟他说,她一个都背不出来的桃夭,这会已能一个不落的背默完毕。视线碰触到她练字练厚厚一叠的作业本。心眼一转,当下明白对身旁的女孩一定要哄着骗着,不能硬来。
“少爷,真田少爷来了,目前在客厅等候,需要请他过来吗?”轻轻的敲门声,随后女佣在门外禀告真田来的事情。
抬起头来,幸村精市思考了片刻,扬声说道:“玲子,你准备点茶水点心送到二楼的书房,我和小姐一会便过去。请真田也一同过去。”
真田——眼珠子一转,桃夭歪着头,右手无意识地转动水笔,颇有兴致地揣测被幸村精市评价为值得信任的正人君子是怎样的一个人?君子,顾名思义,他一定是一个做事一本正经,一板一眼,不苟言笑,木讷严肃的“高材生”。
“高材生”——桃夭最“感兴趣”便是这类型死守着教条不放,不通变故的人。多么有趣的挑战类型,看到棺材脸变颜色,不知道会不会激怒看似外表温和的哥哥,从而诱发出他内心深处比较令人恐惧的一面呢?
从刚才幸村精市的态度,天性敏感的桃夭觉察出,在日本待得越久,幸村一家就越不会轻易地放她离开。是怕她会跟她妈妈一样,一旦打开笼子,便会展翅高飞,永远的离去吗?她懒懒地将身体靠向桌边,单手支撑起下巴,飘渺的目光投向窗外蓝得清透的天空,来去自由的闲云,微微眯起眼睛,想象自己挥动着翅膀在天空翱翔,一种人类难以想象的快乐充斥着她身体的每一处角落……桃夭脑子里甚至产生某种不可思议的她背后长出一对翅膀,振翅欲飞的幻觉……
“桃夭——你在想什么?”
不喜欢妹妹看向窗外天空流露出来的渴望表情,每次见到,幸村精市心底就会泛滥出一种想要掐断她翅膀,禁锢在家中的极端自私欲望。桃夭是他妹妹,她不可以在未成年的时候,离开家独自生活。他不容许,有这种情况发生。
感受到身边无缘无故冒起的寒意,桃夭哆嗦了下,侧过头,看着哥哥线条柔和的侧脸,微卷的发梢,沉思了会,回答:“哥哥,我们家就我们两个小孩吗?”
“嗯——一直都是一代单传,到了父亲那一代,祖母养育了父亲和姑姑两个孩子。作为女孩,姑姑从小就受到了祖父的全心宠爱。听母亲提起过,连姑姑的头发也一直都是祖父亲自给梳理的。”提到头发,幸村精市下意识地伸手拔掉妹妹随意用来挽住头发的铅笔,乌黑柔顺的发丝顺着他的指尖滑落,在空中铺散开……构成一道夺人心魄的美景。
没在意挽发的铅笔被拔掉,桃夭漫不经心地抬手捞起散落在胸前的发丝,绕转,想了想接口:“哦——难怪妈妈的头发一直都是爸爸给打理的。我的也是。后来——”像是想起了什么,她蓦地停住,不再开口说话。
后来再没人一早一起来,拿着梳子给她梳头发,联系父女感情。而她呢,也懒得打理,总是将头发乱七八糟的用根绳子或者筷子,铅笔之类可以卷发的东西随意挽在脑后。
猜出妹妹突然住口的原因,幸村精市默然无语。他抬起手,想要拍拍桃夭的头,却发觉自己怎么都下不了手了,呆怔了会,嘴角扯出一抹牵强的笑容,声音干涩的说:“桃夭,把卡片和作业本都收拾下。我先过去。你也快点,真田还在书房等我们。”
“ええ——”
桃夭用手指绕着发丝,精神恍惚地虚应了一声。她想回中国去,特别特别想回中国去,听着熟悉的语言,看着熟悉的笑容,吃着简单却很满足的饭菜……日本的家虽然很好,但她没有归属感。在这里,她一直觉得自己就好像是漂浮在水面上的一叶浮萍,随着水波的流动到处流浪,找不到可扎根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