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却没办法,只能自己打点热水掺了冷水擦洗身体。
也不知道现在身上会不会臭臭的,他会不会嫌弃……
“能适应就好,有需要就跟姜惟说。等攻下下一个要塞,我们大军就会进驻城镇,到时候条件也会好一点。”
“义父啊……”我抿了抿唇,有些话很想问他,“这场仗,什么时候才算完呢?”
“或许十年,或许二十年。”
“十年二十年……那时候我都当人娘亲了……其实我一直不明白,先帝有什么好,值得你这么为他卖命。”我嘟囔道。
闻人非淡淡一笑:“不只是为他,也有是为我自己。”
“嗯?”我不解。
“先帝于我,有知遇之恩,但我辅佐先帝十年,开蜀立国,不只为报答先帝恩义,也为实现自己的平生志向。乱世之中,贤达尽出,谋士如云,我年轻之时气盛,心中所想,无非是与强者一教高下,逐鹿中原。同门师兄弟各择其主,而我独看好先帝,一则,先帝礼贤下士,胸怀天下,有帝王之象,且待我不薄,虽说是我辅佐他,但在先帝身边,决策多是出自于我,使我军令能达三军,这已属不易。二则,当时北曹东吴势力已强,手下不乏能人谋士,贾诩郭嘉、周瑜张昭,有这些人在,我虽有计谋,却未必能闻达于主公,曹孙两家的主公有将将之才,倨傲自负,也不如先帝能听我忠言。我与先帝,实则是各取所需,我助他成就大业,他予我实现抱负的战场。”
我还是第一次听到闻人非和我说这些话。先帝驾崩后,天下人对他有两种说辞,一种说他只手遮天,假意辅佐阿斗,实则有废刘自立之野心,另一种说他是为报答先帝知遇之恩,鞠躬尽瘁,良相忠臣。但今日他对我说,不过是各取所需而已。
我其实并不是很在乎他的动机,只觉得他愿意同我说真心话,这让我欢喜得很。
“当年赤壁大败曹军,联姻东吴,逆转局势,三分天下,只是第一步,我算尽天下风云,却算不到人寿有时,先帝病逝,留下阿斗……”说到阿斗时,他几不可闻地轻轻叹了口气。我低声说:“你是不是嫌弃阿斗傻?”
闻人非说了一句话,让我鼻尖一酸,感慨万千。
他说:“他不是傻,他只是善良。”
闻人非与我并排坐着,缓缓说道:“阿斗不像先帝,他没有野心,也没有魄力。如今蜀中猛将已去大半,主公年幼善良,我出征之时难免仍有后顾之忧。主公以为能偏安一世,但实则非长久之计,司马氏蠢蠢欲动,欲取曹魏而代之,养精蓄锐这么多年,若不先下手为强,他朝连蜀中也难保住……”
“义父啊……”我打断他,“我说……我只是假设啊,你不要当真。我是假设说,如果我们战败了,蜀国亡了,那你要怎么办?你有没有想过……”
我想起历史上的败军之将,有的投降了,加官进爵,却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戳脊梁过一辈子,有的人战死,有的人自尽……
“如果有那一日……”闻人非的目光落在了看不到的远方,片刻后,轻笑了一声,“就不是我可以选择要怎样就怎样的了。也许荒山孤坟,也许尸骨无存,不过闻人非三个字,到底留在了史书上。”言及此,他转过头来含笑望着我,“到时候,就靠你这个小史官帮义父写个好名声了。”
我怔怔望着他的笑容,看起来云淡风轻,却让我感觉到了一丝苍凉。我用力摇了摇头,说:“不,如果有义父说的那一日,那一日,我一定在你身边,生前死后,你都不会一个人!”
闻人非唇畔的笑容渐渐敛去,指尖撩起我耳边一缕碎发别在耳后,目光落在我的耳尖,低喃道:“为了一个才认了不久的义父,值得吗……”
他的语气不像在问我,仿佛是自己无意识说出的心声,但我仍是回答了:“不知道值不值得,但我想这么做。”
他像是刚回过神来,食指微屈,在我鼻尖上刮了一下,笑着说:“孩子气,你知道什么……”不等我反驳,他便把我按倒在床上,盖上被子。“好好睡吧,过几天我再来看你。”
我有些心慌,抓着他的袖子问:“你真的会再来看我吗?”
“嗯。”他安抚地拍拍我的手背,“信我。”
我自然是信他的,虽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那天夜里,我想了很久,关于他说的那个问题。
为了一个刚认不久的义父,值得吗?不是值得不值得,而是为什么我想这么做……
恍惚我想起了许多年前,刚到蜀都不久,我正是读书的年纪,闻人非让我进国子监陪太子读书。那时我是恨极他了,虽不知道为什么,但母亲的态度就是我的态度,母亲讨厌他,我便也不喜欢他。因此他让我干什么,我就偏不。
我爬到杏花树上,紧紧抱着树枝,凶神恶煞地瞪着树下的他。
他比现在看着年轻许多,眉目如画,双手笼在袖中,唇畔似乎噙着抹笑意。
“为什么不去国子监?”
我紧紧抿着唇,不回答,不合作。
他温润的眸子一转,很快便明白了我的心思。“你不喜欢我,我也不会管着你,但你为司马世家的后人,难道想不学无术,坏你先祖名声?恐怕你父亲九泉之下也不会瞑目。”
我死穴上被狠狠戳了一下。丢父亲的脸,那是我最不愿意做的事。
他看出了我的犹豫,又添了把火:“你不好好读书,将来又如何赡养你母亲?你可是她唯一的依靠。”
他说的话,确实句句有理,让我找不到反驳之处。我在心里告诉自己,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先学好本事,先忍辱负重……
闻人非露出奸计得逞的笑容,身形一晃,便跃到树上,拎着我的后领把我从树上扯了下来——真是一点也不温柔。
我张牙舞爪地扒上他的胸膛。
“我不领你的情!”
“可以。”
“你不能管着我!”
“当然。”
“你离我远一点!”
“好。”
他手一松,我没掉下去,因为我还双手双脚扒他身上,大眼瞪小眼。
那时的我,是断然想不到,会有这么一天,我想领他的情,让他管着护着,和他不离不弃。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章 司马昊
关于我对闻人非微妙的感情转变,我自己都常常理解不过来。事实上,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我记事起到入朝为官,我都是对他又恨又怕,谁让他又严肃又小气,不给赏赐也就算了,连微笑都不多见。母亲倒是理解他,说坐在他那个位子上,能整天乐呵呵的不是闻人非,是刘阿斗。
这话说得还是有几分道理的,不过刘阿斗也不是整天乐呵呵,他常常都在烦恼不能出去玩,而闻人非也是整天在烦恼阿斗整天烦恼不能出去玩……
我不怎么想得起来闻人非对我好的时候,但真正对我不好的时候却也没多少,至少太后找我麻烦的时候,他总给我解围,我到了年纪上学堂,也是他靠着关系把我塞进了国子监,后来还当了阿斗的伴读,之一。
现在想想,或许我并没有自己以为的那么讨厌他,只是小的时候,母亲对闻人非的态度总是带着敌意,我不大明白原因,但是母亲讨厌的,我也要讨厌,这是我认定的真理。后来长大了,母亲对闻人非态度有所软化,我也有了自己的想法……
他是蜀国臣民心目中的神祗,唯一的希望,即便是我,也是仰慕着那样的存在,有时候我都羡慕阿斗,能得他那样的爱护与照顾,就算被他批评两句不勤业,心里也是欢喜的。可惜他极少正视我的课业,把我扔进国子监就随我自由发展了,只是当了阿斗的侍读之后,偶尔也会顺便看看我的功课,而有了阿斗垫底,哪怕我故意乱写一气,他也不会特意指责我。
除非我乱写关于他的风流史,故意跟他顶嘴,否则他大概是不怎么低头看我的吧……我就像个幼稚的小孩,用尽了办法想要博取他的注意,如果他不能关心我,那能多看看我也是好的呀……
可他总不肯多看我几眼,他不喜欢我,我便也假装不喜欢他,这样我以为就不会自尊受伤了……可是只要他一点头一微笑,我便没骨气地变成小忠犬,扒着他的小腿等他爱抚……
如今他眼里心里都有我,我欢喜得很,只是有时候仍然觉得怪怪的,却也说不清哪里不对劲。我很早便没有了父亲,阿斗也是,也不知道别人家的父女或者义父女是不是像我们这样相处的……
那天夜里,闻人非一直等到我入睡才离开,身体最后的记忆是他温暖的掌心,还有身上若有若无的淡香,驱散了夜里的寒凉。
第二天一早,姜惟就来踢我的帐篷,我匆匆换了衣服出来,见他脸色不大好看地站在一边,眉头紧锁。
我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说:“姜惟,你越来越有你师父的模样,年纪轻轻地别整天愁眉苦脸,小心少白头。”说着摸摸他的脑袋。
他不知道吃错什么药,居然拨开我的手,我怔了一下,自忖这样的举动是不是会扫了他在将士们心目中的威严,所以他才不高兴了。
大概是意识到自己动作也有些过了,他清了清嗓子,有些别扭地说:“丞相传下令来,你好好修养几天,不用担心我会把你赶走了。”
我欣然点头。
姜惟顿了顿,眼神古怪地在我身上扫来扫去,最后说:“军队会在这里驻扎两天,你今天晚上别太早睡,我有事找你。”
我凑上前去好奇问道:“什么事?现在说行不行?”
他一巴掌拍我脑门上,把我推开来,我向后踉跄了好几步,他这才想起我的脚伤,忙又伸手扶住我,我一站稳,他又像碰到脏东西似的,忙不迭撒了手,嘟囔了一句:“晚上你就知道了。”然后逃也似的跑开了。
我挠了挠头,着实不理解这师徒俩,怎么一离开蜀都就都变得古里古怪的了,因为水土不服吗?
我仔细想了半天,最终把原因归结于战争时期的精神紧张,应该不是我做错了什么。
因为前方的胜利,后方军营里的气氛也缓和不少,大家都沉浸在这种喜悦中,虽然说这只是北伐的第一步,但是好的开始毕竟也是成功的一半。姜惟治军倒是严谨,心里虽然高兴,面上却还是保持着威严,严令士兵不得松懈,不得醉酒误事,该怎么巡逻该怎么站岗还是和平常一样来,我听到身边一些士兵都笑称他是“小闻人”。
“丞相平时也这么严肃?”我偷偷问老军医。不用担心被赶走,我心情放松了许多,也多嘴了起来。
军医帮我换过药,笑着回答道:“丞相当然是不怒而威,现在这些新兵是第一次见到丞相,其实以前丞相也不像现在这样严肃,尤其是在赤壁联吴攻曹的时候,丞相不到二十的年纪,三军上下,东吴名士,尽听他一人号令,真是少年得意,风头无俩。那时候曹军大军压境,都不见丞相皱一下眉头,东吴不少人猜忌诽谤他,也不见他反驳几句,一副成竹在胸,言笑晏晏的模样,连老主公心里都发憷,结果丞相巧施妙计,火烧曹军百里战船,那一仗打得十足漂亮,非但是以弱胜强,而且我军几乎没有伤亡。一个爱惜士兵生命的将士才会得到士兵的爱戴啊……”
我掐指算了算,那时我不过五岁罢了,那时刘背还流离着,还没有定居蜀都,父亲应该是跟着刘背在赤壁的吧,怎么我对那场大战一点印象都没有呢?
算起来,父亲也是那一年过世的,不过母亲总不肯多讲,只说是命数到了。
“您知道司马昊吗?他也是死于赤壁之战吗?”我好奇问道,心中猜测,我父亲不会是为了记录足以辉映史册的那场战斗而躺着中箭的吧……
“司马昊?”老军医皱了下眉,“有点耳熟……上了年纪,有些人都记不清了。”
我解释道:“咱们蜀国的史官啊,当时应该跟在主公身边的吧。”
老军医呵呵一笑,压低了声音说:“小丫头,你懂什么?咱们家老主公算是起于草莽,翻族谱翻出的王族之后,没打仗前,他还在卖着草鞋,后来要不是请出了丞相,哪里能三分天下,据蜀为王?既非真皇族,又哪里来随身史官?”
这话震得我大脑麻痹了许久,我一直认定的事实瞬间被推翻了,他说的话确实有道理,随便哪个人都能推理得到啊,为什么我从来没认真去想过呢?
如果我们家确实世代是史官,祖上是司马千……那……我父亲最初不应该是从洛阳出来的吗?母亲说叔伯在洛阳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了,不过父亲为什么要离开洛阳,投奔刘背?
“哦对了,我想起来了!”老军医一拍大腿,“我想起来了,司马昊,我记得了,他不是我医治的,不过我给他送过一次药,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