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这一切归咎于她的害羞与生疏,或许身体也有不妥,于是温柔的,陪她吃完饭,努力寻找话题,并开车送她回家。
晚上八点,苏太太正在阳台上看风景,夜幕下一辆崭新银灰sè别克轿车缓缓驶进小区,还以为是哪家的风光,正要撇嘴做一个不屑表情,却看车子在自己楼下停住,一个男子下车打开闪光车门,女儿从里面慢慢走出来。
才看了一眼,不由她睁大眼,双手紧紧掐住自己喉咙,因为震惊过度,反而沉默下来。
两人并没有在楼下多话,简单的道了别。
开门时苏太太仍然不能说话,她直愣愣看着苏玟,像对着个陌生人。
“妈,今天晚上我公司有点事,所以没有回来吃饭。”
“嗯。”
苏太太从鼻子里哼一声,屏息忍气扭头回了自己房间。
苏玟还以为母亲仍在生昨天的气,便倒了杯茶跟进去:“妈,这是我们公司刚发的茶叶,虽然不是新茶,据说味道也很香。”
她母亲已经躺到床上去,像香港电影里犯心绞痛的阔太太,手捂胸口叹:“谢谢你还记得我喜欢喝茶。”
“啊?”苏玟摸不到头脑。
“当初生你时你nǎinǎi就说,女孩子最没用,迟早是泼出去的水,我总不肯相信,唉!”苏太太唉声叹气地歪下去,眼角也不看她一下,嘴里自言自语:“现在看来比那还要糟,还不用我动手泼,水自己早往别家流了。”
苏玟傻傻地看她的后背,哼哼叽叽怨气冲天,倒不知道自己是哪点出了错,赔笑:“妈,你这是在说我吗?”
“我哪敢说你,我只怕你看不起我这个当妈的,不把我当自己人。”
“怎么了?我哪有……”突然想起什么来,皱眉,“妈,你是不是刚才看到我回家了?”
“哼。”
“你误会了,那是我的一个……领导,加班晚了他送我回家而已。”
“真的?”苏太太霍然从床上翻身而起,盯住她的眼,“真的是领导吗?他为什么要送你回家?哪有这种好人好事,是不是他有什么企图?”
“妈!”苏玟好气又好笑,薄怒道:“你这是什么古怪念头,他对我会有什么企图!你别太多心,把所有人都当成小人呀。”
“我多心!哼,我就是不多心才闹到现在这步田地,你要是多点心倒好了,吃亏也不懂得长脑筋。”
苏玟一听急了,在苏太太面前,她就像是个有前科的小偷,无论放在哪里都是不安定因素。脸上一路红到耳根,才要奋力反驳,却见母亲坐起时头发散了,鬓角毛拉拉的,衬得一张脸憔悴老态,气sè很差,眼神黯然无光,突然又觉得心酸惭愧,苏太太向来喜欢热闹,以前经常参加小区活动,与邻居一群老太太打太极跳扇子舞,可如今已很少参加,大多数时候情愿一个人闷在家里,不过是因为众邻里聚一起时少不了要谈论东家长西家短,而她实在不争气,不但没有给母亲争光添彩的,反而成为众人的话柄。
“好,我不长脑筋,我人头猪脑,你消消气吧。”她忍气吞声的,又端起茶杯,“我给你再兑点热水去。”一步步挪到门口,到底不甘心,回头向母亲轻轻说:“妈,我都这样了,你还怕人家贪图我什么?我即不是十八岁的大姑娘,又……又是个疯子。”
“好了好了。”她母亲听得跳起来,“我不管你了,你动不动就用疯子的话压我,我哪里敢再说你半句。”
苏玟低头回了自己房间。
父亲死后,她和母亲的关系变得越来越紧张恶劣,大家都分明感到了生活艰难与人情凉薄,可是无法相互安慰,她很知道,母亲的痛苦并不能对别人说明,故一味针对苏玟,与其说是迁怒于她,不如说是借此发泄一下,她们如同坠在枯井底的两只绝望的泉眼,除了相对瞪出血来,别无他法。
苏玟抱膝陷身在自己的丝绒小沙发上,房间里没有一丝灯光,静夜里时间正以水流的速度从四面八方涌过来,思绪浪打礁石般砸在心头上,她一遍遍问自己:真的要永远这样下去了吗?难道这一辈子就完了?真的没有希望了吗?其实只要能有一个人,爱她,照顾母亲,代替爸爸以前的位置,就能让这个家重新恢复成一个家,说到底,这一年多来所有的忿恨、怨怒、后悔、焦躁,只是种**空虚的不安全感,反复欺进,令母女俩恐惧到彼此伤害。
但,只缺一个人,那个人,会是萧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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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我该如何解释心机,我该如何解释我自己】
萧镇的办公室设在长长走廊尽头,环境很静雅,房间里光线明亮,所有的装修饰品都与他严谨刻板、认真务实的工作作风相符,每一件东西,大到书柜桌椅手提电脑,小到水笔别针留言笺,全部干净整洁一丝不苟。
此时他皱眉坐在皮椅上,脸sèyīn沉沉,目光直直瞪在手上一页纸面,苏玟的二十五年所有经历已浓缩成短短千余字。
OK,其他的也还罢了,离婚、丧父、看心理医生,他不是老古董,女友是不是处女不要紧,心理医生也是可以商量的,唯有一件事令他眼冒金星郁闷无比,苏玟的父亲是苏静诚,若要细算,苏静诚与萧镇的父亲倒是旧商伴,不过两人合作的时间很短,萧镇只是闻名并没有见过面,但世界实在小,他手头上一份贷款抵押合同的签单人却是苏静诚的前女婿,苏玟的前夫段绫。
工作与人情相杂相混,这已是萧镇的大忌,何况苏玟第三次与他见面时态度转变与以往截然不同,本来已引起他的疑问,且按银行记录查看,苏玟答应正式约会与抵押合同签订时间相差并无几rì。
“混账!”萧镇骂,狠狠把资料抛在桌面上,把正端了茶一脚跨进门的助理吓了一大跳,小心翼翼将杯子轻放在桌角,看了看他的脸sè,低头蹑足而出。
本来,识破真相后大可松手转身离去,萧镇不是没有遇到过令他失望的女人,可他已约了苏玟晚上六点半吃饭,现在已经四点钟,再打电话拒绝,肯定免不了要说明一下理由。
只是他向来喜欢直话直说,尤其对着一个居心不轨的女子,他不能保证自己不会在电话里说着说着光火失礼。
罢罢罢,见一面吧,看她到底会怎么说,虽然萧镇满怀怒气,晚上仍然早一刻钟到了餐厅,
苏玟来时天空已下起小雨,她发上星星铺了层细小晶莹的水珠,自从上班后渐渐清瘦下来,下巴尖尖,显得人也安静如珠,却时刻散发出种jǐng惕光芒。
萧镇乍眼见到她的模样,心底不由‘咯噔’一下,这种不张扬的秀气的确是他最喜欢的类型,但又一细想,随即皱眉,苏玟越是这样,他越觉得她别有用心,是那种忍辱负重后的沉默。
一招手,叫服务员上菜单,嘴里淡淡道:“苏小姐的衣服真漂亮。”
今天苏玟穿了件无袖白sè收腰连衣裙,外面套件黑sè西服,都是一年前置下的旧衣,颜sè与式样简单大方,裁剪却很jīng致。
“谢谢。”
“我看苏小姐在公司的职位仿佛还不算高薪,但身上的衣饰却都很昂贵,是个很注重外表的人。”萧镇边翻菜单边说,一语双关。
苏玟似乎听出些许不妥,愣一愣,还以为是自己太多心了,于是点点头:“仪表整洁的确很重要,至于我现在所有的衣服,大多都是以前买的。”
“喔?”不提以前还好,一提这个,萧镇索xìng放下菜单,支肘叉指看住她,“我知道苏小姐以前的‘家境’非常好,现在果然是大不如从前了,国内锻件制造工艺向来较国外的落后,盛萌公司免不了渐渐走下坡路,这次急着将房产抵押掉,贷款所得是用来开发新项目的吧?就我本人而言,这个举动实在是孤注一掷。”
“你?”苏玟头顶犹如霹雳一击,震得她手也抖起来,颤颤指了萧镇,“你居然派人去调查我……”
“是,苏小姐,也许你觉得我很过分,但对于这件事我毫不后悔,如果不是这样,我怎么会知道你居然也算是我的客户,咱们的来往关系原来不止吃顿饭这么简单。”
他微微冷笑,眼里不自觉露出不屑神情,这是个被人膜拜恳求惯了的年轻人,少年得志,从来以为世人结识他只有一个理由,请求或想占便宜,故一发现身边人有企图不轨立刻将之贬入底层,永不尊重。
在这种目光下,苏玟再无立身之处,一把推开桌子站起来。
伶俐的服务员小姐见苗头不对,这一对情侣只怕要吵架,立刻低头捧了菜单出了包厢,临走时顺手把门掩上。
房间里静得只听到呼吸声,萧镇的稳定有力,苏玟的激烈急促,她立在桌旁,紧紧咬了牙,脸sè雪白。
“怎么,我说错了吗?难道你并不晓得这段隐情?”见苏玟反应这么大,萧镇竟有些后悔把她逼得这样狼狈,努力地,搜肠刮肚地,放软口气说了句下台阶的话,心里面不是不委屈的——苏玟你看,虽然你虚荣狡诈,我却这样善待你,你还不明白知足,好好地向我承认错误吧,或许以后我还能原谅你。
可惜,苏玟完全不接受他的好意,她始终牢牢闭了嘴,倔强,硬骨头,玉石俱焚。
“苏小姐。”萧镇等了半天没有下文,只有叹口气,再次把声音压低几分,“其实我并不是……”
斟字酌句的话才说到这,突然眼前一花,迎面漫天盖地的黄浑浑热水,泼湿了一头一脸,他毫无防备大吃一惊,震惊下也不知道要去抹干,只是抬头不置信地看住眼前人。
苏玟把面前玻璃杯里的茶水全部浇在他头上,才勉强止住眼泪不掉下来,与萧镇一同隔了朦胧的视线,她一字一字说:“萧先生,你所有一切我完全没有兴趣。”
嘴上强硬,到底逃命似地甩头奔出餐厅。
苏太太晚上听到隔壁有动静,起身去苏玟房里探看,却见女儿手上一支香烟仰躺在沙发上,旁边还放了一瓶酒,房间里没有开灯,只一轮圆月从窗口照进来,霜华下苏玟脸上绯红,嘴里袅袅吐着烟,一只水晶玻璃鞋烟灰缸已经翻倒在地。
破例的,这次苏玟没有掩藏解释,她只是静静地抬头看牢母亲,眼睛睁得大大的,木知木觉,手上动作继续,苏太太慢慢张大了嘴,眼睁睁看她这样肆无忌惮的吞云吐雾,完全被镇住吓倒,反而喝骂教训不出来,呆呆在门口站了半天,自己又转身回房间躺下,黑暗里心头犹自‘突突’跳个不停。
这个女儿真是管不住了。她悲哀地想,以前丈夫在世时,一个红脸一个白脸的还压得住,如今只剩下红脸一张,毫无婉转余地,好几次母女俩当面对峙都惨败下阵,譬如昨天她说苏玟:“我养你这么大,花出去的心血你一辈子也报答不了。”
“难道生儿育女的本质是保险金原理?”苏玟不以为然,“妈,如果你这么想要回报,不如乘早把我卖了,也许能将损失减少至最低。”
“管不了了,管不了了。”她喃喃地叹,眼看苏玟越来越有主见,说话办事一套套的道理,她明显管教力不从心,只是觉得女儿的主见对前途并没有什么帮助,嘴上咄咄逼人,又有一段旧病婚史,要是脾气再不温婉乖巧,还有哪个男人会看中她?
一边想,一边叹,越想越难过,迷迷糊糊地好不容易睡着。
这边苏玟却是一夜未睡,烟酒之后脸sè分外憔悴,只好勉强洗把脸去上班,众人都看出她的问题,丁咏闲闲说了一句:“小苏昨天晚上没有睡好吧?”
“胃痛。”苏玟简单道。
许大姐也瞄了她两眼,张张嘴,又搭讪着避开,竟没有多说些什么。
苏玟事先准备的一整套应对办法居然都没了用武之地,她明显睡眠不足的黑眼圈与眼皮红肿众人全部自动忽略,尤其是许大姐,她甚至不敢回头看她一眼。
苏玟第一次发现许大姐的可爱,心直口快喳喳呼呼,孩子气的刁蛮与孩子气的狭窄,内心其实还是柔软的。
原来人都有恻隐之心,倒不是一味丧心病狂急吼吼踩她至烂泥,他们只是看不过她年轻占优势,花团锦簇的固然看了扎眼,而惨然落寞时也会伸手相助。
她一夜未睡,其实已经想好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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