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间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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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间雪- 第3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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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站在最先头的太监试图拦住我,被我一手掀翻在地。两三人接连倒地后,护卫再不敢怠慢。在他们的围攻下,我很快便被摁伏在地,不甘心,却毫无办法。我抬头狠狠地瞪着他,仿佛要瞪出血来。
  “抗旨不遵、欺君罔上、图谋弑君……大逆不道之事,你一件一件做来,倒是循序渐进啊。刘氏号称礼法名门、家学渊远,你那博学的祖父,就是这样教养你的?”
  他懒懒地低头抚弄着长鞭,神色自然地好像刚看了一场好戏。
  “皇兄……云静?这是为何?”
  永明一脸惊讶,急急走进宫门,同来的还有羊献容,见我向她投去鄙夷而不忿的眼神,有些疑惑。
  人都到齐了,正好。
  “弟弟刚从长安回来,倒是先让我喘口气啊!”永明戏谑地抱怨,还没有察觉凛人的气氛。
  “放开她……”玄明挥了挥手,幽幽地说。
  侍卫松开手,留我跪伏在辇前。
  还是这样,总是这样。他如此伤心,而我,什么都做不了。
  全身的力气一点一点流逝,一片桐叶绵绵落在眼前,这是,前所未有的无力感……让人想伏在地上大哭一场的无力感,“就算山崩地裂也无所谓,大家一起死好了”的无力感。
  灼热的眼泪一滴一滴打在撑着地的手背上,经了风,变冷,发凉。
  “她死了……”
  我缓缓抬头,模糊的目光瞥见玄明脸上一闪而逝的讶异。
  “还有孩子,也死了……”
  笑意不如片刻前自然,他眼中似有惋惜,道:“先时朕就有些怀疑,没想到,是真的有孕了。”
  永明终于感知到事情不对,转头看了看脸色煞白的羊献容,又看了看我,询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冷冷道:“到底怎么回事,该问你皇兄。我只知道,兰璧被他长久囚于冷宫地下,百般凌辱而致其有孕。她不堪重辱,于胎儿成形之时,以一条腰带强勒出……“
  说到此胸前一滞,一阵哽咽迫着我停下来。永明大惊,似是不信,又转向玄明。
  “皇兄,真有此事?“
  玄明沉沉地看着我,没有回答。半晌,忽然爆发一阵大笑。
  潮湿阴仄的冷宫里,回旋着他诡异刺耳的笑声,经久不歇。
  他止不住笑,断断续续道:“司马炽他不早不晚,偏偏于此时找到她。他二人,果然,缘分不浅啊!哈哈哈哈……“
  “皇兄……“永明看着他的眼神疏离,仿佛已不认识眼前的兄弟。
  我握紧双拳抬起头,然后,骤然松懈。
  目光一角,司马炽抱着浑身是血的兰璧,缓缓行出。
  寒风中,接天连叶的梧桐哗哗作响,衬着这人间修罗场,愈加冷冽萧肃。
  玄明逐渐敛笑,道出了让他惋惜的原因:“朕原本想,若你看着心爱的女人与朕生养孩子,一定很有趣。不想还是出了岔子,真是扫兴。”
  司马炽在我身边停下,一阵静穆之后,抬起苍白带血的脸,对玄明说:“为什么?”
  他的声音与他的脸一样苍白,仿佛一瞬老了十年,嘶哑不堪。
  “大晋已不复在,皇位是你的,玉玺是你的,我俯首阶下听命称臣,你还不满意吗?兰璧何其无辜,你要残忍至此?”
  玄明执鞭的手置于右膝上,轻轻晃动,饶有趣味地盯着司马炽,许久后,凉凉地开口道:“当日朕将自己的贵人赐予你,如今你用自己的后宫来还,你不觉得,这很公道么?“
  说罢长鞭指了指司马炽的怀中之人,谑道:“怪只怪,你的后宫,只有她一人。”
  “你有没有想过,其实你有今日,怪不得别人。全因自己的愚笨,将心神置于她一人身上。怎么样,心爱之人被夺走的滋味,很苦吧?”
  我看着高高坐于龙辇之上的那一道白,心里也如眼前一样,透亮起来。
  对不起,阿炽。我好像,牵累你了。
  他做下这一切,还是因为我的忤逆吧?因我不肯回宫,还口口称着喜欢你……对啊,我怎会没想到呢?从开始到现在,他一向知道,怎样的惩罚才是最痛的。
  倘若那时,乖乖回了宫,这一切都不会发生吧?
  我捂着发疼的胸口,不肯对自己承认。
  也许,是想到过的。只因舍不得你,自私地纵着自己,就算多一刻都好,留在你身边。
  这样冒失地擅自喜欢上你,害你痛苦,阿炽,我该怎么办?
  “其实朕给过你机会,是你自己没有珍惜。此次雍州平叛,你居然回来了,让朕好生失望。”
  羊献容猛然惊醒,狠狠盯着玄明。
  “在并州时,羊氏曾求你同她远走高飞,可你没有答应,不是吗?”
  玄明的话惊动了所有人,他笑着低头,好整以暇地道:
  “你不肯走,到底在舍不得什么?”
  永明微微后退两步,看着羊献容的眼神满是落寞,他想问,又害怕知道。半晌,只轻轻唤了一声:“容儿……”
  羊献容的脸色由苍白变为死灰,绝望地看着他,却无一言
  “朕答应过羊氏,若你跟她走,从此海阔天空任尔高飞,朕绝不追究。作为交换,她去并州将兰璧带回来。”
  “谁知道,你却辜负人家一片痴心,害她背着夫婿白忙一场。如今落到这步田地,就连朕,也替她不值。”
  羊献容恶狠狠对玄明道:“你早就知道他不会跟我走,少在那惺惺作态了!”
  “你不觉得,朕知不知道与朕给不给机会,是两码事吗?那时朕的确有心放你们走,他不走,这就是你必须接受的结果。”
  “什么时候的事……”
  永明的声音有些虚弱,好像只有这样,他才能强装平静。
  玄明看着座旁不明所以的弟弟,眼中起了一丝波澜。
  “你平日出征在外,羊氏频繁进宫,你以为,她进的只有含风殿?此次你意图攻打并州,她坚持与你同往,你又以为,她真为与你朝夕相处?”
  “这种女人本不值得你倾心相付,你若愿意,皇兄为你另聘佳偶,定比她好上百倍。”
  “皇兄……可宠幸过容儿?”
  永明微微抬起头,对玄明的话听而不闻。玄明有一瞬愣怔,半晌后冷笑道:“朕若说有,连你也要跟朕翻脸吗?”
  “皇兄只需说,有,或没有。”
  这个女人在永明心中的地位,远超过了玄明的想象。他阴着脸,没有回答,僵持良久。司马炽放下兰璧,缓缓向羊献容走去。
  一阵刀光闪现,他从目瞪口呆的侍卫鞘中抽刀,刀锋相对,停在她面前。
  羊献容错愕地看着他,一滴清泪垂下,软软瘫坐在他跟前。
  “我不期望你的原谅……若回到那时重新来过,大抵,我还是会这么做。为了救你,我不会放过任何机会。因为你似乎已经忘了,自己身处险境。”
  她的声音出奇平静,侧首,朝我看来。
  “是因为她吗?这个皇帝派在你身边的女人,仿佛甚得你心啊。因为与当初的兰璧有几分相似,你就动心了,不是吗?”
  “我没有。”司马炽冷冷地说。
  她就像没听到,继续道:
  “所以我只能如此,用我所知的唯一方法,男女之间亘古不变,最有效的方法。哪怕只有一线希望,也只好试一试。”
  “可老天真是无常啊,世人皆知荒淫无道的刘玄明居然对我说,‘天下没有朕不敢要的女子,唯独永明的女人,朕不会染指。’呵,我还能怎么办?”
  “当他提出这场交易时,我还有什么选择?”
  司马炽执刀的手有些微颤抖,往前又递了几分。
  “所以,你就把兰璧一手出卖了?阿容,她是兰璧啊!在洛阳宫中时,你们不是时常相伴情同姐妹?”
  “谁与她情同姐妹!”
  羊献容尖叫起来。
  “若不是因为那是接近你唯一的途径,我恨之不及,避之不及!”
  从前的酸楚汹涌而至,她苦笑着,片刻后轻道:
  “哪怕从她口中,听到关于你的一点点消息,我都能开心好几日。然后,再心痛好几日。想着,为什么不是我?在你身边,陪你做这些事的,为什么不是我!”
  “所以,你不想让她活着,是吧?”
  我起身,冷冷接道。
  “在洛河渡口时,你令人将她打晕,弃至西二里的客栈。那也是,为了救司马炽吗?”
  我的话恍若一记棒喝,令羊献容瞬时抬头,震惊之色溢于言表。
  “你……”
  “你停留在那里,只是想确保他们找不到兰璧吧?对一处地方,官兵等闲不会搜第二遍。所以永明他们不会想到,找到你之后,那里还留着兰璧。”
  为何兰璧至死也没有说出这件事,当时我并不明白。做了这种事就该付出代价,我是这么想的。
  直到发生了之后的事,我才于千钧一发中领会到兰璧的一丝心意。
  事情已经够糟了,也许,她是这么想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 51 章

  刀锋刺入皮肉的声音,我听过。在永石郡外,司马炽为我挡的那一刀,钝声沉沉,却响彻耳际。你很明白,那瞬间隐没的厉声,带着撕筋裂骨的力量,操控生死。
  我从没想过,对世上另一些人来说,刀剑入骨是如此简单的事。当永明行至羊献容身前,一把握住刀锋,狠狠刺入自己的胸口时,身旁又一片桐叶缓缓落地。
  “永明!”羊献容失声叫道。因为事出突然,她微张着唇,动弹不得。
  玄明执鞭的手霎时紧握,直到永明开口,才微微松开。
  “内子犯下大错,皆因永明管教有失。若国公定要人偿命,刀刃再入一寸,纵是华佗在世亦无力回天。永明是生是死,悉听国公尊便。只是,永明不死,便不会让人伤内子毫发。”
  司马炽看着永明的眼神,清清冷冷,没有丝毫惊愕。带血的刀口拔出,“咣”一声落地。
  永明捂着鲜血直流的胸口几步踉跄,难以自支地往后倒入羊献容的怀中。回头对上她满是泪痕的脸和惊滞的眼神,扯起无力的笑容。
  “这泪,可是为我流的?”
  “为何你这么傻?”
  “你知道,方才最令我难过的是什么吗?你看着我,甚至不愿费心解释一句。”
  他抬手拭去她眼角的泪痕,语气中满是无奈:“望着他的时候,你却想说尽世间所有的理由。说不期望他的原谅,只不过是因为太想得到原谅,而早早为自己做下了最坏的打算,是这样的吧?他对你,就是这般重要,不是吗?”
  “永明……”
  “在永石郡的护城墙上,看着你从天边策马归来时,我就对自己说,此生,再不会让你离开。你错过了唯一一次机会,以后,就算你后悔,就算你埋怨,我也不会放开你。我会一直黏着你,让你逃不开……”
  “难道你还不明白,一直以来,我只是在利用你?”
  永明笑了笑,不以为意地说:“如果利用我,能让你留在我身边,那今后,也请尽情利用我。”
  羊献容探询地看了永明片刻,然后似犯了错的孩子低下头,轻轻抵在他的臂膀上。
  在她的搀扶下,永明站起身,歉疚地看着我,道:“对不起,好像成了是非不分的人。可是无论如何,我都想保护容儿。”
  我没有说话,只听司马炽阴沉道:“就算不是她,也会有别人去并州。你皇兄想办的事,何时拘过小节。兰璧已死,现在就算将她千刀万剐,又有何用?”
  他抬起头,清隽的脸庞染了冬日的霜雪,冷冷地对羊献容道:“往日是我错信了你。你我自小的情分,今日便是了断。只望生生世世,碧落黄泉,再无相见之期!”
  与其说羊献容搀着受伤的永明,还不如说,是永明护着跌跌撞撞的她缓慢地往宫门走去。很难说,她是否受到了应得的惩罚,毕竟她走出这道门,毫发无损。有好几次,她强忍着没有回头。她明白,身后的他再也不愿见到自己。这个她倾注半生心血不顾善恶爱了一世的人,将会恨她一世。想起她时,带着沾染鲜血的彻骨之痛。
  九年后,羊献容在长安因终日抑郁,死于难产。所以很难说,她是否受到了应得的惩罚。
  我和永明谁都没有猜到,那天,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之后他再次请兵,一举攻入长安,并一直固守,最终于靳准之乱时,在那里登基称帝。因为他没有再回过平阳,有一段时间我怀疑他是因愤懑而出走长安,或是想让羊献容远离是非,只是这些,直到很多年后他战死,我都没有机会向他证实。
  跨出宫门前,他曾回头望了我一眼。仿佛含着笑意,一些歉意,一些期望,和一些祝愿。我想起在平阳大街上他戏谑地夺下我的帛图;他繁复的发式,闪眼的银红锦袍,手拎螃蟹,趿着木屐行来,嘎啦嘎啦响得嚣张;在临凤阁一跃而上矫捷的身姿;还有永石的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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