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踟蹰半日,孜孜不倦道:“那,你真不喜欢我?”
“你想知道我为何不惜替你挡刀,也要救你?”
我点点头。
他的目光空远,嗓音因为虚弱变得格外轻柔:“我只是有些不甘心。”
“身边的人,仿佛都不得善终。母后、皇兄、阿岩,殉国的老臣,还有生死未卜的兰璧……冥冥中似乎注定了,与我亲近的人,只能不幸。”
“那晚有人来报,秦忠及几名亲信身着夜行衣擅自离营,形色匆忙似是为追赶什么而去。又要开始了。你无端被迫来至我身边,如今,也只能承受这样的命运吗?我站在你空荡荡的帐中,忽然觉得很不甘心。”
“所以,我想试一试,尽我所能,保护你。”
暮色西沉,隐秘的光线笼罩着萧条村落,为万物洒上了细细的黄沙。在这永久荒凉的橘黄色中,他的脸也如四周一样空濛。
“保护身边的,最后一个人……”
我没有告诉他,那些人,那些终局悲惨的人,一定没有后悔过来到你身边。疼惜你,拥戴你,敬重你,还有,爱你,他们一定像我一样,从不曾后悔。
投我以桃,报之以琼琚。你必定做对了什么。
我伸出手,理了理他散乱的乌发,微微一笑,然后轻道:“那就劳你费心了,请好好保护我。”
作者有话要说:
☆、第 43 章
那天晚些时候,尾随的兵士寻到了我们。司马炽追出来之前,命副将率领大军先行回京,并约定在途中会合。在最近的驿站休息了一日之后,我们启程赶往大军的驻扎地安定郡。
回到平阳时,时已九月。靳准领着这支亲信军队回营,我与司马炽坐上另备的马车,去往云林馆。
城内一派安静,仿佛率军平叛之事根本没发生过。对于司马炽,朝廷上下更是十分默契地只字未提。几日之后,平叛之功记在了靳准的头上。
这些,司马炽都没来得及知晓。因为回到云林馆后,他便一病不起。
大夫说,刀伤深可见骨,一直没有妥善清理,加之一路长途跋涉疲累交加,发起了恶症。他照着医方下了重药,能否保命、几时能醒,就只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我不顾阿锦的劝阻,每日守在他身边。他若醒来,第一个见到的人会是我;他若醒不过来,送他最后一程的,也会是我。也许这不是他最想要的,可如今,他的选择只剩我。他喜欢不喜欢,都只有我而已。
还有一件事,必须要做。
秦忠逃走之前对身边人的耳语,我听到了。他说:“回去禀报娘娘!”他是靳准的亲信,跟着司马炽出平阳之前,就已然受了“娘娘”灭口的命令。她煞费苦心引我同去,打算一箭双雕。如今不但计划落空,反而暴露了自己,必定不肯善罢甘休。
我写了一封密信,托严守寻个可靠的人,送至御史府。陈元达生性耿直迂腐,最容不得有违礼法的宫闱丑事,且与靳准不合已久,得了这制敌利器,一定会善加利用。
他伤成这样,总要有人付些代价。上皇后娘娘,既然你不仁,就莫怪我不义了。
仿佛过年时在门前燃的竹仗,点上火,捂着耳朵跑出老远,却始终没有听到轰然一响。九月中,密信送出去已历半月,没有引起半点涟漪。皇城乃至整个平阳都沉浸在一片诡异的静谧中,好似风雨将至时的阴云密布,令人透不过气。我紧着心,不断地嘱咐阿锦当心馆中饮食,嘱咐严守严加门禁戒备。司马炽的药食,更是从头至尾不假他人之手。可他不仅没有醒来的迹象,病症反而日益加重。
九月二十二,时近霜降,草木荒落,露气凝结成霜,而那日发生的事,正应了漫布天地间的萧索之气。
自晨起,药食一律难进,臆症反复,身子时而酷热难当,时而冰凉刺骨。伤口胀裂,呈红紫色,化脓血。大夫说,那是濒死之相了。
阿锦泣不成声,严守站在她身边,低头不语。
“夫人,是否问禀圣上,国公的后事按何仪制?”
“什么?”
严守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飘飘渺渺。
“国公的后事……”
“什么后事?国公前事未了,哪来的后事?”
“前事?夫人……”
“他说过,会尽其所能保护我。如今我正处危难之中,他怎会食言?”
“不会的。一定还有,还有办法的!”
我想让阿锦将灯火掌亮一些,这样他若徘徊在幽冥之中也能循着光亮回来。话还没出口,身子被一阵目眩淹没,我撑着榻沿站定,背过冰凉的手贴着额头,拼命让自己清醒一些。现在不是晕倒的时候,一定,一定还有什么法子!
“我去找御医!”
灰朦朦的迷雾忽然开始向两侧汇拢,中间现出一缕明澄。
“御医院汇聚天下医法,一定可以救他!”
大夫一愣,沉思一瞬后道:“医道博大,老夫难免有未尽之处。若是能请来御医,兴许真有什么起死回生之法。”
“大夫,尽您之力为他续命,能续几时?”
“至多,不过两个时辰罢……”
片刻后,我驾着快马在平阳中狂奔,自被弃时起,第一次嫌皇城太远。途中遇上一拨巡夜士兵,我眼风一扫并未停留,扔下一块“就医”的木牌,远远将他们甩在身后。
在皇城门口下马,我深吸一口气。刘云静,为了他,你能做到何种程度?就算闯宫也在所不惜吗?脑中话音未落,我已卯足力气奔到了青漪门门前。有些时候,身体可以为你回答任何问题。
“什么人!胆敢闯宫!”守门的禁军凶神恶煞,祭出兵器拦住我的去路。
“我有急事!闪开!”
“可有办事腰牌?没有腰牌,任何人不得入宫!”
“是陛下!陛下找我有事!”我踮着脚往里张望,皇宫近在眼前,急死宫外人。
“胡说!陛下宣召必有圣旨,圣旨何在?”
“口谕!口谕懂不懂?”
我无意与他们周旋,边说边往里面冲撞。
“口谕总有通传的公公,没有人通传,陛下会千里传音不成?”
“我……”
简直不可理喻!
我正气急败坏之时,救星出现了!一旁一小队禁军巡逻而过,领队的正是严守的哥哥,禁军统领严信。
“严信!严信!”
“何人敢直呼统领名讳!”
远远地传来斥责声,幸好,巡逻队停了下来。严信踱至跟前,皱着眉头,上下打量我。
“你是何人?”
“我是会稽国夫人,严守在我府上供职。烦请帮我通传,我要面圣。”
他略敛了脸色,道:“深更半夜陛下早已歇息。夫人有事明日再来吧!”
“明日就来不及了!你且帮我通传,见不见陛下自有定夺。”
他有些犹疑,大概怕当真误了急事,点点头道:“夫人所传何事?”
“就说……就说,‘云静想见你’”
刘云静,你真卑鄙。
严信领言下去,我站在城门口焦急地候着。缺了一口的明月逐渐西移,城中却总不见来人。我心急如焚,这样下去,御医请不到,恐怕连司马炽最后一面也见不上了。就在我决定以蛮力再闯一次的当口,严信正对着青漪门缓缓走来。
“皇上口谕,宣夫人常春殿觐见。”
见字还没听清,我早已往常春殿跑出老远。
“臣妇刘云静求见!”
我跪在常春殿前,恭谨地大声道。
四周一片寂静,夜风微寒,才想起出来时太急,忘了带上披风。
半晌不见回应,我清了清嗓子,有些忐忑地又呼了一遍。
“臣妇刘云静求见天颜!”
殿内窸窣有声,片刻后,终于听见一声不耐的“进来。”
我推门而入,几乎是轻车熟路地往寝殿寻去,一边居然还有些庆幸,他的寝殿我熟。
在寝殿正室的一扇羽纱屏风外,隐约可见里头几个人影晃动。我骤然停住,复跪下,轻道:“陛下……”
他似是吓了一跳,道:“如此迅速,对朕的寝殿记忆犹新么?”不用看也知道,此刻他脸上定挂着淫邪的笑意。
“臣妇多有冒犯,请陛下恕罪,实因事出紧急!”我正襟克礼,不苟言笑。
侍女移开屏风,入眼处床榻一片凌乱,玄明赤裸上身,只披着一件轻薄的白袍,正撑手饶有趣味地看着我。两侧各有一名美姬妾,皆是衣不附体,柔和的胴体若隐若现。其中一位有些眼熟,仿佛就是靳月光的妹妹,右皇后靳月华。
双颊烧起了两片火云,我赶忙低下头。荒淫无耻!忍不住心中暗骂。
“这么急着见朕,可不像你。”
“臣妇请向陛下借御医一用。”没时间同他废话,我开门见山。
他轻笑,挥开了靳月华和另一名妃嫔。眼风中,前者暗含深意地看了看我,眼角是掩不住的风情笑意。
作者有话要说:
☆、第 44 章
瞬时,昏暗暧昧的常春殿只剩下我与斜坐床榻上的刘玄明。
“请陛下允了臣妇,借御医一用。”我耐着性子,又道。
“你说什么?靠近些,朕听不清。”
混蛋!我咬咬牙,不甘愿地往前挪了挪。
“再近些……”
我闭上眼,狠狠心又往前挪了几步。这一次,几乎到了他脚下。
“臣妇请……”
“朕听到了,请御医嘛!”他打断我道。
“请御医该去御医院啊,绕远路来常春殿做什么?”
我正要说话,他又道:“哦,朕差点忘了,如今你已不是往日的小贵人,不能随意传御医。”
我沉住气,低头不语。
见我服小不语,他带着几分正经,又道:“见你的样子,不像有病在身……”话至此处,他乍然停住,似是想到什么,脸色渐渐沉了下来。
“朕知道了,是……”
“国公身受重伤,生死悬于一线,请陛下降旨御医院,派人前去医治。臣妇,感激不尽!”
说着我低□□子,深深拜伏。
“你不是,一直阿炽、阿炽叫得亲热?现在,为何改口了?”
他任我伏于脚下,忽然出言其他,语风有些不善。
“说话。”
“臣妇不明白。”
“你不明白?怎么会?文首刘氏出身的刘姝,不是一直心思伶俐?”
颔尖一阵疼痛,他捏着我的下颔迫我抬头,贴近。沉沉的檀香扑鼻而来,他的气息熟悉而陌生,令人心生退却。
“‘云静想见你’,哼,几月不见,心机长了不少啊。”
我听见寝殿一角寂静的滴漏声,声声催着司马炽的性命。为了他,能做到何种地步?背叛自己,也没关系吗?
只要他活着,只想他活着。
灰碧色的眼瞳恍若一潭寒水,深不见底。因为突如其来的异变,瞬间微微放大。
我抓着他领前的衣袍,轻轻一带,然后使下蛮力,将他推倒在床榻上,欺身而上,俯身看着他。
他吃了一惊,本能地欲起身,我伸开五指抵着他的胸膛一把将他压下,同时低头迫近。
发丝纠缠,分不清彼此。鼻尖前一寸,我停住,凝视他的目光。
“你想要的,不就是这个么?何必诸多废话?”
我扯开他的外袍,将手覆在他紧实的小腹,缓缓往下。
“你想要的,现在我给你。可我想要的呢?”
下一刻,双唇骤然覆上他凉薄的嘴唇,带着凶狠的意味,吮吸、探入、缠绵。
就算是以贵人的身份承宠时,我也从未如此主动。此事一直被我视作负担,视□□一个人时所要做出的牺牲。如今,当它真的变成了“爱一个人所需的牺牲”时,我的大胆决绝,连自己都瞠目乍舌。
我由着唇舌煽风点火,四肢放肆游离,玄明因困惑而生的犹疑最终在欲望的诱惑下缴械投降。战火一点一点蔓延,肆虐,然后以燎原之势袭来,吞天噬地。汝纵之火,必燃及己身。我已没有退守的余地,只希望这一切快些结束。
物转身移,一阵眩晕之后,我被他如铁的身躯牢牢压制。他略抬头,看着我的目光迷离,唇边浮起笑意,如常俊美的脸染上一丝邪气。
“朕还是喜欢上位。” 嗓音沉哑,似沾着雾气。
没等到回答,他已霸道地挤走了我口中最后一丝气息。他成了我的天,覆盖,淹没,气势汹汹地驱走光亮,留我在一片溟濛中。
微凉的手自腰间探入,一寸一寸往上,惹起我一阵战栗。司马炽颓唐的病态,大漠中笼着金黄的脸,葱茏翠绿间吹笛的身姿,他的白瓶红梅,他的水墨小景……眼前闪现的,全都是他。
水滴掉落的声音,悄悄漾起涟漪。交织着的舌尖尝到了一滴苦涩,随着痴缠泛滥成灾。勾着他脖子的手垂落,仿佛一瞬间被抽走了所有力气,再无法迎合,只好静静地躺着,任他驰骋。
半晌后,他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