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间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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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间雪- 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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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后变得木然,目光定定地看着虚空,刘乂的话,似乎真的让她有所触动。
  “若真的一点也不动心,当初为何要撵了那刘家的小贵人出宫?”
  太后猛地抬头,然后像是不相信,愣然地摇摇头,自顾自喃喃道:“不是的,不是的,我爱的只有你父皇……我在他身边只是为了夺回皇位……不是的,不是的……”
  看她这样子,刘乂有些得意,道:“母后讨厌刘贵人,只是因为玄明待她与别个不同罢?这些年他虽然不断纳新妃,可眼中始终只有您一人。他似乎是很宠着那些妃子,为她们新建宫室,加封位分,这些身外物,他一向慷慨。施恩时亦雨露均沾,并不见偏爱。可是那两个多月,他真正肯花时间陪着的,就只有刘贵人而已。旁人也许会说,那只是一时新鲜,可母后也知道,玄明并不是贪图新鲜之人罢?那时候,不知母后作何感想?想必,是觉得受威胁了吧?”
  太后的脸色有些苍白,她磕磕绊绊辩解道:“不是的……刘氏女仗着出身文士之门,牙尖嘴利,初入宫就与靳氏不合,实在……实在有违后宫之和,我、我与玄明说,让她出宫,也只是、只是……”
  看着她恍惚不定的模样,刘乂渐渐敛起笑意,抬头看了看寿康宫,肃容道:“你背叛了父皇……大哥的死,我的屈辱,成全的,不过是你一人的平寿安康。”
  原本平静无风的前殿,不知打哪刮来一阵怪风,吹灭了堂前两盏烛火。寿康宫忽然暗了许多,烛火闪烁之间,皇太弟和太后在白壁上落下两道人影,叠叠幢幢。
  太后低头,耷拉着身子,开始啜泣起来。良久以后,她低声道:“这一天,你等了很久了吧?审判叛夫的母后……给你父皇还有兄长一个公道。”
  她边说着,缓缓起身向一旁偏堂行去。一沓布匹的最下面,是一段三尺白绫。
  剑尖微微颤抖,她平静地往房梁上挂上白绫。
  “你说的不错,我委身于庶子,忘了杀子之仇,甚至还动了心,我这种不洁之人,早该去向你父王谢罪的。”灵活地打结
  “这条白绫,是你兄长身死之日备下的。我曾以为,再也用不上了……”
  吃力地踏上矮凳。
  “陛下与和儿在等我,如今终于能团聚了。想来,也是好事一桩。”
  刘乂抬头,看着异样光彩照人的母亲,似有些疑惑地,最后喊了一声:“母后……”
  “我知道,只要我活着,你的屈辱就不会结束。”
  “可我不想死于你之手,给你留个弑母的骂名。太弟之位你不要,不知道这条命你还要不要?要的话,此刻悄悄地离开;不要的话……”
  她出奇的冷静,居高临下地看着自己在世上唯一的儿子,含着笑意的脸闪烁着作为一位母亲慈祥和蔼的光芒。
  “就陪着我走最后一程。只是,免不了落个逼死亲母的名声了。”
  一滴清泪滑落,她眼望着寿康宫紧闭的宫门,清晰地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此生之恨,生而为女子……”
  刘乂恍惚地看着母亲出神,然后身子一软,瘫坐在太后的脚边。先皇的重剑“咣当”一声撞击在地面上。半晌之后,他诡异地干笑了两声,接着又是一阵狂笑。就这样,一世风华的单太后,在儿子的笑声中,踢掉了脚蹬。
  多年以后,在一个寂静的春夜,我从近乎陌生的宫女口中得知这件事。年岁褪去当年人事的鲜活,宫女缓缓道来的,仿佛只是一个遥远的传说,而传说中确乎是提到了我。我并没有过多的惊讶,因为在嘉平二年那个多事之春,我马上就会知道自己被遣出宫的原因。如果没有太后的央求,玄明兴许不会弃我;如果他不弃我,我不会遇见司马炽,亦不会有之后的种种;这样,我就会和汉赵皇室其他宗亲一样,在后来的屠宫中莫名被杀。命运之轮在单太后语出的那一瞬开始转动,一环一环,没有停歇。
  他爱我,只是没那么爱我。那一夜我忽然想到,其实归根结底,这就是所有事情发生的缘由。
作者有话要说:  

  ☆、第 25 章

  我从没有看过宫中的春景。进宫时是夏,出宫时是秋,这次是头一回,感受了皇城中的春。这里的春,似乎比云林馆冷一些。
  含风殿花园中满眼的含苞待放,明明是春意盎然日光尚佳,却抵不过悄悄而起的森然冷意。我接过侍女递来的披风,忍不住身子发颤。
  “前阵子听永明说,夫人与国公去了临凤阁?”羊献容小啜了一口茶,看似不经意地问道。
  用完午膳后姑姑进屋小憩,留我与羊献容一道在花园赏景。期间有一搭没一搭聊着,终归是意兴寥寥。此刻她这样的姿态,我忽然觉得,她仿佛从方才就等着问起这茬事。
  永明那痴心的大概对羊献容知无不言了,我无心隐瞒也没兴致畅谈,懒懒应了声“是”。
  她点头,似是斟酌了一番,半晌才道:“听说……是去寻兰璧?”
  明知故问,拐弯抹角。
  我抬头收拾出一个明媚笑靥,看着她有些受宠若惊的脸,做娇羞状柔声道:“不是,听闻阁中有一凤一凰二位头牌,销魂得很。我们夫妻慕名去见识见识,各自体会下来,觉得还是彼此好些。”临凤阁那么大,总有一个两个清俊小倌吧?我这样想着,不知不觉就诌出了离谱的话。
  羊献容先是一怔,脸色红白不定,然后微微一笑,低头品茶不语。
  没有怒意。见过温泉宫那日她坐立难安的样子,再看眼前的她喜怒不惊,原来让她沉不住气的果然只有司马炽。
  “阿炽他,不是这样的人。”熟稔的口气,不经意流露出了亲密。
  “若是他真这样,我反倒放心了。”她对上我的眼,自信满满。
  “其实说他与夫人多恩爱,我也不相信。他的心中,自始至终只有兰璧而已。莫说如今兰璧生死未卜,就算她真的死了,阿炽会不会喜欢上你,也是未知。”
  语意不善,明白无疑的挑衅口吻,脸色却还是照旧的温良柔顺。我抑制着心底隐隐而起的怒意,想起她毕竟不是靳月光。上皇后虽也不是纯良之辈,肆意张扬的性子却容易让人一眼看穿,与这样的人相处,反而比较安心。一瞬间,我想起温泉宫之宴那日,在角落缠绵的那一双丽影。不知靳月光与那禁卫少年之间如何了?宫中毫无动静,想必还没被人发现吧?
  见我兀自出神,羊献容轻笑道:“夫人离宫不到一年,难不成,已对阿炽情根深种了?当日出宫时夫人那般不甘,我还以为,夫人会对陛下至死不渝呢?”
  倾城的眉眼在春光中俏丽地弯起,与一园的花草争妍。明明生得如此美,一言一语为何总要戳着人痛处呢?
  “王妃殿下与司马炽青梅竹马,看来也并非对他无情,为何又生生嫁予了晋先皇?听闻当初与先皇亦是患难与共举案齐眉,没想到转眼又与中山王这般恩爱有嘉,我还以为,王妃会对先皇以身殉国呢?”
  既然如此,我也无需客气了。与她羊献容论从一而终,可笑得紧。
  她没有言语,胸口微微起伏,笑容不似方才媚好,端起茶杯又啜了一口茶。果然不同与靳月光生起气来爱拂袖而去,她放下茶盏,微笑道:“夫人真爱说笑……”转眼间神色如常,方才的火花四溅像是没有发生。
  “是啊,多笑一笑,使人年轻些。”
  攻击女子的年龄诚然不很厚道,但方才怒气未消,我纵着自己口没遮拦。
  她似没有听到,并不接话。
  “阿炽,可还好?听闻兰璧在并州被羌人……”回到最关心的事,她脸上没了笑意,倒含着几分真心实意的担忧。
  “不很好。但就他来说,已算不错了。”郁郁寡欢也好,身体抱恙也罢,起码还活着。
  “他对兰璧……”说到此,她目光定定地看着那一株凤山茶,幽幽叹了一口气。“何时才能到头啊?”
  虽然不落痕迹,神情中还是有暗暗的酸涩与不甘。不能到头的,还有你吧?
  “说到兰璧,当日失散时,殿下似乎也在场吧?”
  我端着茶杯,不曾上心地随口一问。想起来,我还从未问过司马炽,那日在洛河西津到底发生了什么。
  几乎是微不可查的身形一滞,她回转头,若无其事地看了我一眼。她并没有答是与不是,而是问道:“可是阿炽说起了什么?”
  印象中,羊献容不常有冷漠的表情。就算是语气不善,面上一向是雷打不动的温柔笑意,可方才回头时,眉眼细微处的那一角眼风,分明有一丝冷意闪过。而她以问代答,也让我有些意外。这本是极寻常的问话,为何要阿炽说起什么才问?
  我接道:“阿炽应该说起什么吗?”
  她一愣,随即笑道:“想必,一定是些“相思相忆不相随”的伤心话罢?”
  答得合情合理,我一时听不出什么不妥,只得实话道:“他从未说过什么伤心话。”
  的确,就算偶尔提起梁兰璧,说的不过是以前的那些风雅快活。关于离散,甚至是宫破之前的艰难日子,他只字未提。可是,世上最令人心伤的事,大概就如他这般:无能为力,所以只好在离别后感怀当年的相聚,在惨白中细品那时的鲜亮。他似大漠中缺水濒死的商旅,攫着最后一点露水,虽救不了命,止不了渴,却欲罢不能。
  “那日在西津,离人嘈杂,大家都争抢着上船。侍女扶着我先上了船,回头看见几位老臣簇拥着阿炽站在船舷边,兰璧却在岸上。阿炽挣扎着想跳上岸,可船已然离岸,人声鼎沸中只听见兰璧喊道‘在对岸等我,我随后就到。’到了对岸,永明的追兵赶至,慌乱中臣子们只顾拥着阿炽逃跑。后来,我与阿炽一起被追兵捕获,就再没见过兰璧。”
  我点点头,看着心爱的人忽然从眼前消失,可以想见,那时的司马炽有多绝望。
  “听闻清河公主在并州看见兰璧被俘羌营,这回,怕是凶多吉少了吧……”
  眼神中水汽氤氲,羊献容一脸担忧地看着我。
  出于女人的直觉,放不下司马炽的羊献容与司马炽深爱着的梁兰璧,似乎是没办法无间隙地交好的。自己无法得到的东西,那个人却轻而易举地得到了。依羊献容的性子,若说她不喜欢梁兰璧也无可厚非。那样的话,听说梁兰璧凶多吉少,羊献容真心实意的伤心又剩多少呢?
  “可世间事不可一概而论,不是么?羌人虽野蛮凶狠,营下照样有人活着。如今听闻冉将军挥戈之处所向披靡,救下不少汉俘,难保里头没有兰璧。”
  我硬着头皮说得底气十足,可其实汉将冉氏一事,只是听清河公主略有提过,此刻情势到底如何我一无所知。不过,就似我曾对司马炽说的,寻人不都讲究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吗?一日没有找到尸体,或者起码是出自知情人的确切音信,都不应该轻易放弃。听见羊献容如此笃定地宣布了兰璧的结局,不禁又抱起不平。
  羊献容凄怆的表情有些僵滞,定定地看我良久。
  “说的也是呢……”最后她意味不明冲我笑了笑,起身,往一旁含苞待放的花丛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 26 章

  羊献容告辞回府后,我与姑姑在含风殿中坐了片刻。襁褓中小侄儿的笑靥天真无邪,我逗弄着,也不由自主地咧开了嘴。
  “这样喜欢,何时也与国公生养一个?”姑姑调笑道。
  我忍不住笑出声,仿佛听到了什么无稽之谈。
  “姑姑看我,可像是做娘的?”
  “有什么像不像的,做女子的,总归有那一日。世间男子,都讲究个传宗接代,国公他想必也不例外。”
  我含笑低头,想起司马炽这几日沉默颓唐的样子,他会想要孩子吗?不是与兰璧的孩子,他大概不会想要罢。
  还记得去年冬,云林馆中还是一派平和之时,我与他在正堂,唯一一次说起过孩子的事。
  门外大雪纷纷,似天人随手撕碎了蔡侯纸洒落下来,绵绵不绝。我在炭火充足的堂中置了软榻,拥着狐毛衾,一册书卷看得昏昏欲睡。回头觑一眼端坐着的司马炽,正全神贯注地翻看史籍《逸周书》。饱暖思淫,在这样温暖明亮的地方,撑首端详他清隽蔚然的眉目,脑中忽然起了“他的孩子不知是何模样”的念头。当是时正好阿锦端着茶进屋,我随口向着司马炽道:“不若让阿锦给你生个孩子。”
  瞬时四下无声,然后“嘭”一声茶盏落地的碎裂之声格外刺耳。三人在屋中面面相觑,阿锦脸涨得通红,张嘴闭嘴欲语还休,半晌没个着落。
  “讨厌!”许久憋出两个字,阿锦飞奔而去。我在一阵劲风中看见司马炽幽幽飘来的鄙夷眼神,指着阿锦跑开的方向,无奈道:“你看吧,就因为你不肯跟她生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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