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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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麦-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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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文明并拥有着奢侈生活的团队。那些致力于传承文化财富和延续人类精髓的人们,却时常被这个巨大的团队肆无忌惮地摆布着。对于如何以最快的速度战胜传统精神而赢取现代物质享受的话题,他们津津乐道。。 最好的txt下载网

呼麦  导言(3)
快餐,原本是为了节约人们的进食时间而设计的。大多数时间里,不是由食用者自己亲手全程制造的,它便忽略了饮食中的口味个性,强调人们每天所需的营养底限;进而使忙碌的人群在健康的边缘挣扎和奋斗,去创造或者夺取除食品之外的更多物质。也为这个世界提供了更充分的在名利中追逐的精力和时间。这样的生存现状,悄然导致了快餐文化时代的诞生。这种理念很快蔓延到人类社会的各个领域。比如商业、娱乐甚至文学和艺术。当那些支撑我们人类从历史的泥沼中跋涉到今天的传统信念不再放射光芒,当维系一个民族繁衍至今的信仰黯淡和熄灭时,人们才明白:这并不仅仅归罪于“肯德基”与“麦当劳”。被快餐摆布着肚子,远远没有被我们自己促成的快餐文化摆布着精神和意识更可怕、可悲。
  在描述有关蒙古民族的历史和故事方面,有几位真正的文学家如姜戎、朱学渊、席慕蓉等等实在令人感到振奋。尽管这些文学家很难被史学界认定是正统历史学家,但他们的作品无疑充满着更真实的情怀。比起所谓的正统学术,他们的作品有着另一种为读者难以抗拒的魅力。字里行间散发着迷人的文学激情和高尚的人类意识。《狼图腾》、《我的家在高原上》,不仅表达了他们对自身经历的感慨,还充满了对人类未来的忧虑。使我们在如今的生活现实中,感到了最为可贵的历史财富正在大摇大摆地遗失不归。
  万幸的是,由于地缘性的约束,人类还保留了高原游牧母族的些许传统。在没有被“时尚”思潮完全统治之前,似乎还可以透过市场的屏障察觉到人类精神深处的原始质朴。尽管如此,尊重历史的人们依然不无担忧。在去往草原的路上,步入陈列着各种旅游纪念品的路边小店,便会看到货架上陈列着印有“长生天”商标的各种劣质餐刀、皮鞋、服装等产品,甚至有充满着添加剂香气的乳制品。那支餐刀将佩带在腰间系着人造革腰带的新牧民身上。那些乳制品也将流进我们那些咿呀学语的婴儿腹中。为此,不知到底该去向谁提出劝告:“请不要浪费文明和信仰!”
  承以上导言那种激动的情绪来到即将描述一个故事的稿纸前,似乎需要冷静下来珍数一番今天的世界依然存留下来了多少早期有价值的东西。于是我开始了这个写作,尽管这并不是我的特长。有如经典名著那样的严格文学意义上的著作,我可望但不可及。作为一度为音乐工作了近半生的人,我不得不暂且放下时而优柔时而铿锵的音乐立场,来凝视更加广阔的生活环境。无论如何,感谢世界还给人类的文明与信仰留下了一席之地;也使我们在这一席之地间,公开了传承精神文明的图谋。
  
  喇西·道尔吉
  2008年9月 于北京
  

呼麦  一(1)
呼日郭勒金,蒙古语,意为死者升天之处。现代人把它理解为葬场。像大多数蒙古族人一样,锡林郭勒的年长牧民们把它解释为归宿。实际上,它位于距离牧民居住地较远的荒凉之地。平日里没有人到那里去游牧,甚至很少经过此地。人畜来得少了,这里就形成了狼的世界。在那里,狼以圣子的身份把人们送上天堂。千百年来一直如此。狼肢解了人的肉身,使得人那尘封在躯壳里近百年的灵魂得以释放,得以升腾,得以重归,长生于天上。
  那位老人的身姿依然是端坐着的,最终被人扶着轻轻放倒,赤条条地裸露着全部身体躺下了,他即将如愿以偿了。连同百里之外前来“送葬”⑸(我暂时把这个类似送葬的仪式称作送葬)的不少听到过“呼麦”的牧民,都能见证:那老人的愿望很快就要得以实现了。
  那是一架真正的勒勒车,那个叫做哈森的年轻牧马人在朋友们的协助下,拆去勒勒车所有围栏并铺上了牛毛毡子停在门外。新到的牧人用眼神向哈森发问。哈森看着他们,摊开双臂轻轻躬首施礼:⑹“路格西介(蒙古语,指老人已经去逝了)。”哈森从不流泪,今天却一反常态。
  蒙古包里,一位年长的牧人用干净的布蘸着酒,把老人从头到脚仔细地擦洗着,连花白的胡子都已经擦得晶亮。老人的嘴唇有些干裂,那年长的牧人在他嘴唇上面涂了少许黄油。老人的身体已经全部擦净,长者为他穿上了洁白的布衫和蓝得像天一样的裤子,随后从怀里取出⑺布帕(类似婴儿夏季使用的肚兜),把它盖在老人肚子上。他俯身面对面抱着这具苍老的尸体,双手探入他腰后系好布帕的带子。四处弥漫着浓烈的酒香。长者示意哈森等人进来,一起用白色的大毡子把老人的遗体包裹好,绑好带子。
  蒙古包外面,哈森的弟弟哈斯巴根已经揭开了窗边的毡子,拆掉了几根⑻“哈纳”(支撑蒙古包围毡的围栏)使窗变得大些,然后在那里用⑼三根秫桔杆拼成门形(蒙古族传统习俗,出葬时,遗体不能从门过,要把人从窗户抬出去)。几个年轻人已经在窗外左右站开,他们伸直胳膊,撑起一块大牛毛毡子,这是用来遮挡天日的……
  对于演奏⑽冒仁呼日(马头琴)来说,作为“呼麦”大师额尔德木图的搭档,庆格尔泰是绝无仅有的。他是个优秀的马头琴手。
  庆格尔泰刚刚用酒为昨天中午离开人世的额尔德木图擦洗了身子。东乌珠穆沁旗满都呼宝力格镇的乃林郭勒草原方圆几千里,牧民们都知道,庆格尔和泰额尔德木图是最好的伙伴。这不仅仅因为他们从小到大一起成长,更重要的是:在他们一同经历的八十多个年头里,无论是在风雪中游牧还是在自然以及人为的灾难中脱险,他们都形影不离。当然,在有最肥的羊肉和最香的马奶的日子里,两个人也是不分你我的。以至于走过身边的人们都发现,他俩身上那件一直不愿改变样式的东乌珠穆沁式袍子上散发出来的味道,闻起来也不分彼此。天长日久,两人便形成了如同蒙古高原上水与草一样的默契。
  两个人已经很久很久不在一起拉琴唱歌了。不久前,当庆格尔泰听说额尔德木图失去了那只能发出闷雷般低音的马头琴时,庆格尔泰便把自己的琴装进那条很少使用的大皮口袋里,永远收藏起来了。当然,每隔不久,他就会放下手里的活儿,把琴掏出来抱到外面晾一晾,从早晨到晚上一直看着它,直到日落时分,再装进口袋。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呼麦  一(2)
没过几个月,公路局的勘测员便开着车来⑾查干达莱苏牧(白海村)接庆格尔泰。他们说额尔德木图想念他了,希望他能前去相聚。庆格尔泰沉思了片刻,随后抱起装着马头琴的皮口袋,默不作声地上了那辆勘测车前去看望额尔德木图了。
  庆格尔泰是在那场十年灾难刚刚开始时迁徙到查干达莱苏牧的。那时的查干达莱还不能称为一个真正的⑿苏牧(村子),方圆百里都是泛着白色晶体光的盐碱地。庆格尔泰来到此地后,带领两个儿子用了三年的时间引水灌溉,冲去盐碱,才使那里出现了生机。不久后,一些“黑五类”以及他们的家属被安插在查干达莱进行大规模开垦草场的劳动,那时的查干达莱才形成了真正意义上的苏牧。
  额尔德木图是那“五类”之一,也随着他的“同类”们迁徙到查干达莱。对于能够相聚,二人都默默地高兴,只是从前一起拉琴唱歌的生活悄然变成了月夜痛饮。两人经常在牧闲时挤在狭小的蒙古包里,手里各自攥着几块发霉的奶渣滓,对饮劣质的白酒,从来不再提及那些被称为“封建残余”和“地主阶级喜歌儿”的事了。从此,那片草原上的人们就很长时间没有听到过几百年都没有停止过的“呼麦”了。
  据说额尔德木图的妻子娜仁托娅也是当时草原上有名的长调歌手。当年被调到盟里组建⒀乌兰木旗(红色思想宣传队),几年与额尔德木图两地分居。后来因为在某旗演出时唱错了汉语歌词被人检举揭发,硬是扣上了“帽子”并关了班房写检查,几天几夜生生把一个女人“吓疯了”。有人乘机给她茶水里下了药,没过多久她便成了哑巴。几个月后,还没有来得及给额尔德木图留下个后代,娜仁托娅就用刀子捅破了自己的喉咙自杀了。传说那天有人听到娜仁托娅竟然唱了一段古老的长调歌谣。
  消息传到额尔德木图耳朵里,已经是在两个星期之后了。额尔德木图悲愤交加,想要去找乌兰木旗讨个公道。庆格尔泰极力劝说,在这个根本就失去人性的时期是没有公道可言的。额尔德木图从此郁郁寡欢,之后再也没有成家,一个人在怀念的煎熬中放牧。他根本不再顾及任何规定,经常一个人在草场上哼唱“呼麦”,那里的牧人们都能听见他哀婉浑厚的歌声,那歌声每一次都让牧人们莫名地落下酸楚的泪。每当有关干部来调查这件事,人们都异口同声地说“没听见,不知道谁唱的。”
  额尔德木图唱歌的时候,庆格尔泰不敢再为他拉琴。于是额尔德木图就拿出“破四旧”时期没有交出来的祖传老琴自拉自唱。那只老琴上镶嵌着银质和玉石的花,能发出悠扬绵长的声音。庆格尔泰出于好意,告诉他那些银玉图案会给他和他的琴带来灾难,因为那些图案也被定为“封建残余”和“四旧”。
  庆格尔泰劝说额尔德木图:“还是把它抠掉吧,或者就用我的琴,这只琴别再拿出来啦,一旦被毁了,唉,可惜呀!”
  在醉酒之后,额尔德木图用刀子撬下了那些银和玉石。不曾想那只老琴从此改变了声音,竟然发出闷雷一样的音调。不过没过多久,额尔德木图就习惯了新的声音,自己喉咙里的音色与琴声也越来越相近。
  再后来,额尔德木图因为生硬地拒绝担任这一带乌兰木旗的歌手被批斗,当时说他是“封建文化的残渣余孽”,不肯接受新世界的改造,是“坏上加坏”。批斗后就驱逐他到阿拉善盟边境地区放骆驼。额尔德木图一气之下背着自己唯一的财产──那只老马头琴逃离了查干达莱苏牧。

呼麦  一(3)
自此,额尔德木图便流浪在乃林郭勒草原的各个苏牧。他自由自在地用“呼麦”的方式咏唱歌谣。在那个特殊的时代,人们听到他的歌声并不去揭发他,只是默默地给他食物和酒以及必要的衣服;包括他的外甥阿鲁斯在内,曾经不止一户人家要悄悄收留他,可是倔强的额尔德木图全部拒绝了。白天他游走在蓝天下无边无际的草场上,晚上就醉醺醺地栖息在牲口群里,过着流浪汉的生活。
  说来算是幸运,长期天地为家的生活,竟然没有人看见额尔德木图生过病。人们传说那是因为他不停唱歌的原因,说他把所有的悲伤、痛苦和病魔等等不好的东西都唱出去了。
  光阴似箭,十几年后,草原人见到了天日。有人通知额尔德木图,说他被*了。那一年他戒掉了酒,理了发,干干净净地来到外甥阿鲁斯的家,一住就是三十多年。那时的额尔德木图看上去却已经显得异常的衰老了。之后的十几年中,人们很少听到他演唱“呼麦”。直到有一年干旱,他抱回来一个叫做“乌兰其其格”的小姑娘说是自己的孙女,逐渐地,人们又看到他经常拉着琴唱歌了。
  今天,庆格尔泰到达了乃林郭勒河上游的呼日郭勒金一带的额尔德木图的蒙古包。他看见老朋友穿着崭新的袍子活灵活现地坐着。尽管手里没有琴,额尔德木图却是一副拉琴的姿态。他的左手端举在额头前一尺远的位置,好像握着马头琴的琴颈,如果那里真的有一只琴,那位置将是琴颈上第一个音的地方,那个音一定是他漂泊一生最高的地方和的最低的音;他的右手自在地伸向右前方,手里似乎捧着琴弓。
  这仅仅是个姿态。庆格尔泰知道人们已经不再能够听到额尔德木图的‘呼麦’了。
  他把他轻轻放倒。
  第二天一早,庆格尔泰开始为这个老朋友用酒擦洗身子,这是蒙古老人“升天”的第一步。庆格尔泰做完这些,从皮口袋里掏出了伴随自己一生的油亮油亮的冒仁呼日──是送行,还是祝福,或许是超度……
  我无意重复描述某一个历史时期给人类留下的奇异伤痕,那些现今正在发生着的事情,才是我急于表达的。尤其是今天的,也许今天的故事会像我们经历的所有历史事件一样,残酷的改变我们原本应该更加美好的明天。对我而言,写这样一部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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