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大燮并不知道,杨度早在1922年就在孙中山家里结识了李大钊,还常常利用自己的关系,帮助李大钊了解军政内幕。俄国兵营里住着李大钊,杨度是知道的。当晚,杨度就把从汪大燮那里听来的消息告诉国民党北京特别支部书记胡鄂公,并传进了俄国兵营。据说,接到消息,4名革命者马上离开了俄国兵营。可惜的是,李大钊却没有走。
李大钊为什么没走?对这个问题,80年后几经争论,迄无定论。
上世纪50年代出版的第一本《李大钊先生传》里提到过王德周(追随李大钊多年,当时是党在天津的负责人)的一段回忆:“在1927年元旦,我和李先生谈,北方区办公地点需要赶快想办法,因为在帝国主义势力范围以内,去进行打倒帝国主义,是最危险的事情,应趁早迁出。当时李先生的答复是,不要太胆小了,中国军阀看帝国主义,那是无上的,东交民巷,不容许中国武装入内,是载在条约上的,哪能例外呢,他们对我们是没有办法的。”
这种说法有一定道理,但绝不是问题的全部。李大钊之女李星华回忆:“那些日子里,父亲格外忙。我们住的那座院落后面,有一个僻静的小院子。父亲和他的同志们在那里生起一个小火炉,一叠叠的文件被父亲扔进熊熊的炉火中。”星华常常蹲在旁边呆呆地看着。那些书籍和纸片扔进炉子后,立刻冒起一股浓烟,随后“忽”地一下烧着了,变成一些深灰色、浅灰色的蝴蝶飞了出来,在空中不断地飘舞盘旋。
既然已经在销毁文件,就说明已经做了最坏的准备。在王德周的印象里:“二十八号小门里(国民党北京执行部)并不是毫无准备,把所有文件,放在炸药的下边,在小门里边看着,如果特务们来了,或发现枪声,就马上用电流通电把它们都烧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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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脱身机会(2)
其实,早在杨度之前,就不断有同志、学生、亲人、友人劝李大钊离开北京,也不断有人在李大钊的安排下到南方参加北伐战争,或者被派往苏联学习。李大钊却总说:“我不能走,我走了,北京的事谁来做呢?”
这个“事”是什么事?今天已无从知晓。它可能是指策应北伐的各项工作,也可能是某件具体事情。但它一定与反帝反封建军阀的革命大业息息相关,与北伐战争的成败息息相关。与它相比,李大钊觉得自己的安危是次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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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捕(1)
因为涉及外国使团,警察厅这次的行动可谓煞费苦心。
动手前,为保万无一失,他们派出一个名叫吉世安的警察,最后一次确认李大钊在不在俄国兵营里。这个吉世安从译学馆毕业后,曾被分配到京师警察厅做外事工作,跟驻华的各国使馆都有公私来往。他跑到苏联大使馆,先以私人关系找到了使馆秘书毕德诺,假称自己跟李大钊是朋友,有封信要交给李大钊,但他自己不便跑到俄国兵营里去,想请毕德诺代转。
所谓的信其实就是便条一张,上面写着“外面对你风声甚紧,请多加注意”,没有上下款。毕德诺一看也没多想,就叫了自己的中国仆人来,让他把信送去西院的俄国兵营,交给李大钊。吉世安由此确定,李大钊彼时确在俄国兵营里。安国军总司令部便命警察总监陈兴亚、宪兵司令王琦等人第二天马上动手。
1927年4月6日,恰好是清明节,天清气朗。一早起来,星华、炎华姐妹高高兴兴地换上了新夹衣。母亲赵纫兰带了炎华去兵营空场上散步,星华坐在外间长椅上看报,李大钊在里间屋里伏案工作。
吉世安这天也起得很早。因为身负特殊任务,他一起来就换上了中式斜大襟蓝褂子,布褂长及膝下——平日里耀武扬威的警察,打扮得像个仆人。
包括吉世安在内,京师警察厅这天派出了300多人的行动队伍。带头的人揣着一份正式公文,公文上称:“苏联使馆内的远东银行、中东铁路局办事处、庚款委员会等处有共产党阴谋暴动的组织机关,须立即搜捕,事出紧迫,请各国公使准许。”
这当然就是做个样子,因为张作霖早已获得了以驻京公使团团长、荷兰公使欧登科为代表的各国公使的默许。据说,这位张大帅派人对公使团一通吓唬,说是苏联使馆里至少有4000多支枪械,共产党可能要搞暴动,对公使团很不利。对红色苏联本就充满敌意的公使团,也就以“苏联不在辛丑条约签字国之列”的托辞答应了。
后来发生的事情,当时的《晨报》上有详细的记载:上午10时30分左右,东交民巷东西北各路口突然来了好多洋车夫和穿便服的行路者,过往行人都觉着不大对劲儿。11时,150多名警察、100多名宪兵全副武装,从警察厅出发分路直扑东交民巷。一部分人把守各路口,剩下的人包围了苏联大使馆。
李星华当时就和父亲在一起,她在回忆录里清晰地记录下当时的情景:
“不要放走一个!”粗暴的吼声在窗外响起来,喊声未落,穿着灰制服、长筒皮靴的宪兵们,穿便衣的侦探和穿黑制服的警察就蜂拥而入,一瞬间挤满了这座小屋子……一个坏蛋立刻冲到跟前把父亲的手枪夺过去了。
被捕(2)
在这许多军警中间,我发现了被捕的那位工友阎振山,被绳子牢牢地拴住胳膊……他们把他带来,当然是叫他认人的。那个身材粗大、满脸横肉、长着一双恶狼般眼睛的便衣侦探指着父亲问阎振山:“你认识他吗?”阎振山只简单地摇一摇头,表示不认识。“哼!你不认识?我可认识他呢!”胖侦探狡猾而阴险地一笑。
警察们在绑走李大钊的同时,也没有放过李星华。他们用一条白绳捆住星华的胳膊,拉着她飞快地走出东交民巷,往北穿过邮政总局门前,把她从一个便门带进了警察厅。同时被捕的还有共产党员、国民党左派、赵纫兰母子等33人,以及苏联使馆工作人员16人。
从敌人的角度上讲,这次突袭搜捕行动很成功,可谓“人赃并获”。为此,吉世安带着十几名仆人打扮的便衣,在大部队之前就赶到了苏联使馆。他们在领口右边的扣子上拴一根一寸长的白线条,以作识别。10个人首先跳墙进去,外面巡风的人就装作在马路边上晒太
阳。这些人的任务就是在行动开始时迅速搜查和保护“证据”。
吉世安在解放后交代说,他们闯进去时,屋内正在烧文件。但文件只烧毁了很少一部分。因为是上等纸印的,不爱着火,没有烧透。而且,火很快就被扑灭了,因为抓捕队居然是带着消防车来的!消防队员还特别装备了水银,用水银灭火,以防对纸质的文件造成伤害。
据说,当天从苏联使馆里拉走了7车文件。李星华看着警察和宪兵来来往往地把一筐筐书报和文件抬进了警察厅的院子。他们像一群捕到猎物的狗,欣喜若狂地忙碌着。
各方营救(1)
军阀料想了搜捕时的种种,大概没有料想到引发的社会影响之大。
事发后,京津各报社评,都为李大钊呼吁。营救李大钊的人亦多方努力,有人论法理,有人道人情,有人捐款,有人奔忙。
4月9日,政府校务讨论会召开,席间提议“李大钊虽属共产党员,究系迷信学说,与故意扰乱治安者情形微有出入,应请当局略迹原情,贷其一死”。9所国立大学校长商定自10日起分途营救。北大校长余文璨、师大校长张贻惠随后前往文昌胡同8号拜访张学良。
政府政治讨论会也在9日召开,全场推举讨论会会长梁士诒、杨度为代表,赴顺承王府向张作霖陈述意见。第二天,两人约同当时的司法总长罗文干一同会见张作霖,也提出将此案移交法庭。杨度将自己在北京的爱宅“悦庐”变卖,所得的4000多大洋全部用来营救李大钊。
章士钊则找到了张作霖身边的红人、奉系###杨宇霆,历数李大钊得名之盛,言辞恳切地奉劝杨宇霆“切不为以一时之意气,杀戮国士,而遗千载恶名”。据说,杨宇霆“闻之悚然,乃向张作霖陈说”。
河北乐亭同乡白眉初、李时等300多人此时联名上书陈情,请求军方保全李大钊的性命,并先行释放赵纫兰母子。陈情书里说李大钊“生长僻壤,游学津门,黄卷青灯,茹苦食淡,冬一絮衣,夏一布衫,所受之辛苦,有非笔墨所能形容者,如是者数载,继而去国东渡,留学日本,东瀛归来,任北京大学及男女两师大教授,其钻研之苦心,更不减于在津门时”。他们天真地以为,军阀也会讲人情。
此时,西方各国对张作霖的做法也颇有微词。照张作霖的说法,苏联使馆里收藏的枪支不下4000支,而实际搜出来的连1%都不到;警察厅本来说的是搜查苏联使馆附属的远东银行、庚子赔款委员会等地,结果却闯进了苏联使馆的直属领地俄国兵营。各国倒并非担心李大钊等人的安危,只是不愿接受被张作霖连蒙带吓、同意其违反《辛丑条约》的事实。
在英国众议院,一名劳工党议员当众质问外相张伯伦对于北京公使团允准侵入苏联使馆的意见。张伯伦只好含糊其辞,说保障安全的权利不能赋予反抗当局的阴谋派。法国的《渥伦特报》认为,苏联在边境厚积军力,张作霖与苏联素有积怨,才有此行动。
苏联人更是怒气冲冲,事件一发生就向北京政府提出严正抗议。苏联代理驻华大使率领馆员30余人数日后离华,扬言断交。苏联首都莫斯科发生了10万工人、职员大游行,抗议军阀擅闯大使馆,行凶抓人。各国站在不同立场上纷纷敦促张作霖尽快拿出切实有力的证据,来证明李大钊等人蓄意暴动、反抗政府。
各方营救(2)
在外界压力之下,张作霖赶紧加派人手整理证据。最重要的证据其实就是从使馆搜得的大批文件,堆了满满两间屋。文件有中文的,大部分都是俄文的。
前任哈尔滨交涉署署长张国忱精熟俄文,张作霖特意召他进京成立了“搜查苏联阴谋文件编译会”,但凡懂点俄文的政府工作人员几乎全被调用。编译会的人日夜加班,搞了一个多星期也没有发现组织暴动的计划。张国忱没有办法,就趁晚上陪张作霖吸鸦片烟的时候进言,说这么重要的事情,哪能一下子搞完,求张作霖多给些时间。
重要文件在20日左右编译完毕。日、英、美、法等国使馆的工作人员被允许进入警察厅的俄文检查室拍照,以便将“罪证”送往各国发表。苏联则发表声明称,那些文件都很普通,在任何一国的使馆里都能搜得出来。编译出的文件目录还被陆续地刊登在报纸上。
就在张国忱忙于翻译时,京师警察厅也没闲着,委派了15人专门负责审理。
4月8日的《世界日报》上说:“李著灰棉袍,青布马褂,满脸髭须,精神甚为焕发,态度极为镇静,自称马克斯学说崇信者,对于其他之一切行为,则谓概不知晓云云。”
李大钊光明磊落,问到后来,他干脆说:“你们拿纸笔来,我自己写好了。”于是,就有了后来被广为传诵的“狱中自述”。李大钊三易其稿,最后的成稿有2700余字。
终日为革命奔走忙碌的李大钊,终于借这个机会梳理了自己的一生。对于共产主义学说,李大钊承认“崇信不讳”。他说:“钊自束发受书,即矢志努力于民族解放之事业,实践其所信,励行其所知,为功为罪,所不暇计。”一片赤胆忠心,襟怀坦荡。
除了“狱中自述”,其实还有一份“李大钊供词全份”,保存在北京市档案馆里,至今尚未公开。字里行间,一个坚定的马克思主义信仰者跃然纸上,他讲出伟大抱负和革命主张,也“供”出了国民党在北京、广州、武汉的一些情况和头面人物,不过,这在当时都是公开的。
力主“讨赤###”的张作霖想要的绝不是这些。他甚至派出自己手下、李大钊的同乡杨宇霆做说客,许以高官厚禄,但也没能从李大钊口中得到苏联“赤化”中国的证据和共产党组织工农运动的情况。所以,警察厅一方面对外界宣称“李大钊口供颇多”,另一方面也不得不灰溜溜地承认“李无确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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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秘的“前方来电”(1)
“李无确供”怎么判刑?
警察总监陈兴亚在警厅与顺承王府间来回奔波,送证物、送口供,请示张作霖到底要怎么办。张作霖似乎也没了主意。
张作霖的身边人这时分成两派。一方主张将李大钊等人移交国家司法机关审理裁判,以示尊重国家法律。张作霖亲信杨宇霆也建议保李大钊性命,认为李大钊本为北方著名学者,不如判个终身监禁,让他在奉天的监狱里继续研究《资本论》。